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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東筵西散(八)[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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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東筵西散(八) [VIP]

銀屏浮香, 月夜溶溶,縱有千絲萬縷情,盡收斂在鴛鴦帳底、湘山雨雲中。

銀釭半盡, 春帳幽歡, 雲禾偏著紅臉, 枕在玉簟,即便是如她這樣裙臣無數的艷伎, 也會有欲語還羞的時刻。稍刻卻不舍棄夢郎眉眼,胳膊搭在他裸裎的胸膛翻過來癡癡瞧他。

方文濡兩手舉著將她提上來半點, 拂開她額前的碎縷,倏而有感, “雲娘臉邊霞,一春已失半。”

令春失半的腮上覆起丹霞,臉偏在他的頸窩裏,半晌遽然驚起,“哎呀,我忘了今晚上有陳本的局, 你來時我正要去的, 轉頭就給忘了!”方文濡眼色微落,見她穿著件紫藤色的肚兜坐起來朝外頭喊, “驪珠、驪珠!”

那驪珠打廊外聽見進來,只在屏風後頭站著,“姑娘,什麽事情?”

“那陳本的局我給忘了, 你快叫人去回他句話, 就說我犯了急癥, 去不了了, 請他恕罪。”

驪珠嗤笑一聲兒,“還要姑娘講?媽媽早叫朝暮代局去了。”言訖出去,仍留二人在帳中。

小窗明月,人去覆靜,雲禾正要安然倒下,卻猛地被方文濡伸手一兜,倒在了他身下。他額上滲出細汗,緊緊盯著她,眼中有細細的血絲,勾絞出有些陰鷙的心事,“你別應客了。”

他俯下去吻她,輕壓到她香軟的身體,是這副柔軟的骨頭滋養了他硬朗的身體,眼下,他終於有底氣講這樣的話,“恩榮宴上,皇上聽聞我家中貧苦,特賞了我五千銀子隨報喜的隊伍一同送來,這兩日就到。雲禾,我拿銀子來贖你,別再去對他們笑,我受不了。”

隔得方寸,雲禾兩個眼轉一轉,一個指端撫著他手臂起伏的線條,“你從前再不高興,也不會講。”

鴛帳浮著淡淡玫瑰香,像迷情的藥。他自嘲輕笑,手背滑過她光潔的肩頭與鎖骨,“如今我‘小人得志’了,受不得那窩囊氣。”

她兩條胳膊纏上他的脖子,擡腦袋在他唇上啄一口,“可也沒有多少錢,贖我就得花三四千,剩下的,你拜了任還得各處打點,往後還要娶妻……”

“不娶妻。”他目光堅毅地閃爍著,語調卻溫柔似風,“我想過了,律法擺在那裏,我只能娶你為妾,但我可以終身不娶妻。雲禾,就我們兩個人,除去到任後要花費的銀錢,你若不嫌的話,我花個一二百銀子,將家裏拾綴拾綴接了你去,可能場面上沒那麽風光,對不起。”

這是雲禾聽過最美的情話了,比起那些張嘴就千金萬兩的奉承和承諾,她更愛這樣樸實的誓言。他或許沒有鳳冠霞帔,可能連個像樣的吹打班子都請不起,但沒關系,他給她的是整整一顆心和豐腴的希望,比任何人都要多。

她在他的覆蓋下,蜷縮成初生的聖潔,眼淚打濕玉枕,留盡一生的眼淚。

方文濡掰過她的肩,見她淚雨霪霪的眼裏全是喜悅,便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會嫌棄。雲禾,在京時,我見過很多達官顯貴,突然由一個窮舉人成了他們的座上賓,每日同他玳筵齊座,聽他們的嘆讚咨嗟,但我知道,他們其實打心底裏瞧不上我。只有你,不論我是個窮酸書生還是個狀元郎,你都不計較。”

一聽,雲禾哭得更兇了,眼淚一座汪洋一座汪洋地傾下來,將一個軟枕淹成了海。慌得他枕頭底下摸了條帕子為她揩淚,“別哭別哭,倘若哭軟了心腸,還怎麽去同媽媽殺價?咱們家眼下可就這些錢,你不得動腦筋省著點?”

雲禾破涕為笑,晃見那條帕子,羞紅了臉,瞪圓了眼,“這是搽抹什麽的你就往我臉色揩?”

他撇一眼,霪心輒起,歪笑起來,“搽你的你還嫌?”旋即隨手揮掉帕子,點點密密地吻她的臉,“快別哭了,你哭得這樣,我怎麽還好意思做壞事?”

“你要做什麽壞事呀?”雲禾挑釁地剔他一眼,淚眼嗔媚,骨軟肌膩,寸寸寫滿誘惑。

“你試試。”

很快,雲禾的餘淚被他盡數吻幹,他將點燃的火把擲入她的身心,很快令她忘掉苦澀。模糊中,他的聲影帶著蠱惑的法力,“袁雲禾,你是我的,從骨頭到肉,你清不清楚?”

寶幄裏滿脹著熾烈的愛,雲禾掉落在狂亂的風眼裏,滾燙的愛快要將她燒到枯竭,令她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她只能哼著回答,闔著眼點頭,再點頭,就將一生、一身,都交給了他。

桂宮銀蟾,雙歌和調,星月也羞轉,換上個暖陽天。方文濡早起洗了臉,早飯也不吃,忙著歸家探望老母。雲禾新婚小婦似的呆一陣、笑一陣,只覺雲山疊翠,銀杏如醉,透人心腸的清涼爽快。

癡癡傻傻用罷了早飯,捉裙到袁四娘房中,嬌滴滴地挽著撒嬌奉承,“媽早,媽今日打扮得鳳凰似的,真是又大方又好看,要生客進來了,不說媽是老鴇子,還只當媽是花魁頭牌呢!”

將四娘逗的一樂,笑一陣,睞目嗔她,“去去去、坐過去,少在我跟前歪歪纏纏的,你打量我不曉得你安的什麽心?怎麽,方舉人出息了,你就要人往高枝飛去了是吧?現趕著來拍我的馬屁,想跟我劃劃價,替你那狀元公省點錢?”

一個風月班頭,一個煙花領袖,兩個人勾著眼你來我往的,誰都把誰瞧了個通透。雲禾腆著臉一笑,絹絲紈扇將兩位老姨娘指一指,“姨娘們瞧,我媽就是心有大智慧,什麽都瞞不過她老人家的眼去。”

四娘受了哄,又開懷起來,帕子將她甩一甩,“少拍馬屁,有話只管說來,咱們娘們兩個,還搞那套虛招子做什麽?你眼下麽,風光起來了,往前我還只當那方舉人是個虧心的,昨夜他來,我還將他堵在門裏罵了一頓,不想是我瞧錯了他,可你媽我一片好心都是為你。為你們幾個,我操碎了多少心,如今我不跟你計較,你說個良心價,叫媽聽一聽。”

“那我可就鬥膽說了啊,”雲禾扇後頭伸出兩個指頭翻一翻,眼睛俏皮地眨一眨。

將四娘氣得眼一翻,“好麽!你個小沒良心的,這個價都敢出。你往前算算,我幾時養的你?從小好吃好穿的供著你,請先生讀書、買丫頭伺候你,你十歲那年,生了重癥,一只腳都跨到鬼門關裏去了,是哪個急得上火舍銀子散財為你請大夫抓藥?要沒我,能有你今日?你倒幫著外人算計媽來了?!”

雲禾早料到有這遭,心內不慌,笑搦過去替她拂胸口,“您瞧瞧,是您叫我只管說的,我說了您又生氣了。媽不要生氣,兩千兩不少呢,那些衣裳頭面我一樣不要,都留給新來的姊妹們,媽算算,不是抵了您替她們新置辦衣裳頭面的錢?”

“這還不少?你算算,你現在十八,又是花魁,再做四五年生意,除去吃穿用度,少說也能給我掙個三四千,你開兩千的價,怕不是安心不讓媽活?”

“姐姐不也是才四千?我自覺比不上姐,打個對半,不是正好兩千嘛。”

“是了,你姐四千,你倒給我白折了一半去。”四娘恨得牙根癢癢,又奈她無法,手搭在腹上,任由她晃來晃去撒嬌,“這樣,媽也曉得那方舉人的難處,媽不要你多的,三千兩,可行呀?”

正中了雲禾下懷,心裏美得翻天,卻佯作為難,“三千也忒難為人了些……”

四娘勘破她那點心機,愈發恨得想打人,“這還嫌多?那算,合該咱們母女緣分斷不得,你就還安心留在我這裏吃飯,別的麽不要想。”

“好好好,三千三千!咱們娘倆打個鉤子,媽可不許再變卦,等送捷報的官差來了,一並就將銀子送來了,到時候給媽,一手交錢一手交契哦。”

花月酒家,一時悲過一時喜,蜂妒蝶羞間,雲禾前程定下,閑置繡閣內,閉門謝客,只等風期,還抽空送了喜訊與芷秋去。

彼時嬌荷爭艷,夏日炎炎,淺園內天闊水雲平,波裏滿是樓臺倒影。荼靡花消謝,秋千架散漫,草亭內群芳會首,繁英故友,三兩婦人梳著烏溜溜的頭,斜插碧簪,合詩就曲,好不逍遙自在。

玉簫聲剛斷,香茶正涼,芷秋紅袖相邀,朝榻上謝昭柔指一花枝對纏白玉盅,“奶奶請嘗嘗我們家的茶,難得你不嫌,接了我的帖,就肯來我家裏坐坐。”

那謝昭柔正戴著上回芷秋贈的鬏髻,金絲銀縷,紅藍寶石襯著端麗容顏,用扇笑朝雛鸞點一點,“因我家爺這兩日往城外辦公差,常常混到太陽落山了才回來,我們二娘閑在家裏坐不住,我就想著帶她出來走走,正與奶奶是鄰居,坐了小轎沒兩步就過來了,你不嫌我們打攪你才好。”

雛鸞挪過來,笑嘻嘻地將秋千花繩搖一搖,“姐,真好玩,讓我也打打嘛。”

“你打,小心些,桃良,你扶著她點。”芷秋讓到榻上去,隨口與謝昭柔攀談起來,“韓相公辦的什麽公差,怎的還要往城外頭去?”

竹葉罅隙裏灑下金光,像散了一地的金銀富貴,與謝昭柔口中的另一個世界天差地別,“你沒聽見說?長洲縣去年遭了災,現如今打了饑荒,那些餓肚子的人討飯討到了城裏來,好幾千人堵在城外頭。知府衙門、縣衙門、好些個衙門眼下就忙這事情呢,我們爺成日天不亮就出門去,領著人在那邊登記造冊,防人趁機作亂,忙到天快黑了才得回家來。”

芷秋起了悲天憫人之心,顏色淡淡地搖著頭,“上年我還在堂子裏聽見過那麽一個影,憑白還多了好些長洲縣上來賣女兒的。可我們陸大人不管這裏頭的事,只管織造皇差,倒不知道詳情。”

“嗨,你們大人是什麽人?是天子跟前的紅人,自然不管這些縣衙門裏的事。幾千人吶,在外頭餓肚子,好不可憐,我們爺昨天回來,還帶了兩個小丫頭回來,說是父母餓死了,就剩兩個孤女,舉目無親。我們爺聽見不忍心,就朝衙門裏買了她們,正好在我與二娘房中各安插一個,也算養活她們。”

聞言,芷秋也叫桃良去屋裏拿了幾錠銀子出來,“謝大奶奶,我這裏也正要買丫頭呢,前些時買了兩個,只在廚房裏幫忙,我跟前還要幾個。煩你同韓相公說一聲,要有遺孤,也給我買兩個來,給她們一口飯吃,算我功德一件呀。”

謝昭柔正接了銀子,就聽火者來報陸瞻進園了,不好和主家男人碰面,她忙帶了雛鸞要去。

芷秋將人送到院門外,拉著二人囑咐,“過兩日就是狀元游街,謝大奶奶還不知道,這狀元郎就是我們姊妹的未婚夫,就上回在你家,彈琵琶唱曲那位。我在朝天街定了個雅間,視野倒好,到時咱們一道去瞧瞧熱鬧。”

三人明眸皓齒,各逞溫柔,雛鸞最為活潑,爛漫地旋著裙,“姐,我同你去,大娘去不得了。”

“怎的去不得?”芷秋將她二人覆脧,雅持地笑,“哦,想是顧著體統?不妨事的,咱們備好車,戴了帷帽,又是十分隱蔽的雅間,生人瞧不見。況且狀元游街這樣大的熱鬧,屆時少不得婦人姑娘們都在外頭瞧呢,還有不少官宦家的太太小姐,壞不了規矩的。”

雛鸞翩到謝昭柔身邊,往她腹上摸一摸,“姐,大娘有寶寶了,怕人多了擠著,太太不叫去。”

“哎呀!”芷秋乍驚乍喜,將紈扇撳在胸口直賀,“真是天大的好福氣!你瞧我,鄰裏鄰居的,才曉得。今日倒倉促,等我明日備了禮,上你家去同老太太、太太道喜!得,你在家好好安胎,倒別跟著我們去湊這個熱鬧。”

那謝昭柔莞爾輕嗔,拉了雛鸞的手跨出院門,“我倒是想去湊熱鬧,可都不許我去。要我說沒多大點事,是家裏大驚小怪,連二娘什麽都不懂,也跟著咋咋呼呼的,平日跟著我,這不許我動那不許我動,我問她,她只說是大夫說的,大夫哪有這些話說。奶奶就送到這裏,丫頭送我們出去就成,省得來回又出一身汗。”

蟬鳴一潮蓋過一潮,芷秋悄然佇立在門戶,含笑送她二人的背影,隱約聽見雛鸞鬧唧唧在駁謝昭柔的話,“真是大夫講的,還寫了個條子,說下了什麽吃得什麽吃不得。”

“你敢是又胡說,是想拿大夫造我的反。”

“我沒有,不信你問二哥,他總不能說謊……”

芰荷撲香,芷秋盯著她們的餘影,只覺一切都有了著落,山河從容,歲月恬淡,什麽都好。

亦有屬於她的歸宿朝她走來,帶著溫文笑意,“今日是想我想得緊了?竟然到這裏來迎我,有勞你費心,只是這麽大太陽,還該歇著的好。”

臨到跟前,芷秋輕挑下巴,好不高傲,“這誤會可就鬧大了。真是對不住大人了,我是送客送到這裏,並不是來迎你的,大人是自作多情。”

詞訖旋裙就跑,陸瞻伸出手去抓,只撈到她煙灰的腰帶,因怕絆倒她,未敢緊抓,直追到荼靡架。案上正冰萃了一海茶,芷秋由篋衍裏取一把小小竹瓢舀出一盅來捧給他,“這樣大熱的天,快吃一盅冰茶壓壓火。”

陸瞻正口渴,引項傾盡,一把拽了她到身邊來,“哪裏來的客人?”

“就是隔壁韓相公家裏的大奶奶與雛鸞啊,我記掛著雛鸞,趁你不在家,遞了帖子請她們過來坐會子。”

一摸他身上滾燙,又見他罐子裏抖落一粒丹藥咽下,芷秋憶起桃良說的,因問:“這藥丸子怎麽同你從前吃的那返魂丹不是一樣的?”

陸瞻小瓷罐子折入袖中,一笑而過,“不是同你講過?這是強身健體的,不是返魂丹。”

既說到這裏,芷秋將踞蹐的心一橫,睇住他冷白的側顏,“陸瞻,依我看,是藥三分毒,吃多了總歸不好,什麽強身健體,不如吃些人參肉桂什麽的來得管用。這個就別吃了吧,那返魂丹也別吃了,啊?”

“你聽人說了什麽?”陸瞻斜目睞她,帶著安慰的笑意,“別聽他們胡說,那返魂到就是犯病的時候吃一粒,雖有些毒性,也不妨礙什麽,別擔心。”

“那這個呢?”

清風徐徐,林葉簌簌,伴著他柔和的笑意,好夢長吟,“我答應你,這個吃些時日沒什麽效用的話,我就不吃了。”

芷秋有一顆蕙質蘭心,自然懂他說的效用是什麽,可她實在不忍心斬斷他的一線生機,只好暫且作罷,讓桃良吩咐人打水給他沐浴。

那房內左首邊單劈出個浴房來,建了個浴池,足有一張床長寬,單是蓄滿水就得打好幾大木桶,因怕冬日水涼得快,底下專掏出個地龍來燒火。陸瞻向來貪涼,從不用火,芷秋亦十分固執,偏要叫人燒上,燒得滿屋子的水煙。

霧霭浮空中,陸瞻解了衣裳,本能地垂首去望。只見荒原無草,光禿禿裏有個矮木樁,他看著就想笑,眼中滿是苦澀的自嘲。

這樣醜陋的一道疤,他是不忍心叫她看的,於是苦心經營、終日遮掩,連睡覺也留著心,生怕叫她看見“蛛絲馬跡”。

好在屏風後頭的黎阿則十分心細,將一切辦得妥妥帖帖,“幹爹,已經將老太太同陸梓挪到新建的窟室裏頭去了,每日只叫淺杏姑娘送飯送藥,保管幹娘撞不見。”

水聲淅淅瀝瀝微響,水霧裏透來陸瞻暗啞的嗓音,“那淺杏怎麽樣了?”

黎阿則立在屏風後頭輕笑,十分不屑,“叫上回兒子拿去的東西嚇破了膽兒,現今每日除了謹遵幹爹的吩咐服侍老太太吃藥外,半步不敢走動,只將自己鎖在房中。倒是那個祝晚舟有些不老實,上回到院子裏來見了幹娘。”

“不妨事,等祝鬥真的事情出來,還送她回祝家去。”陸瞻泡出一腦門的汗,眼中洇著淡淡水霧,透著寒意逼人,“陸梓就沒罵我?”

“幹爹放心,上回灌了他些綠礬油,嗓子壞了出不了聲,他就是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了。”

嘩啦啦一陣水聲,陸瞻站起來,黎阿則趕忙由屏風上頭取下衣裳去服侍,裏頭是蝶翅藍寢衣褲,外罩黛紫素羅大袖氅衣,頭發用一根雲紋碧玉笄子隨意束起一半,另一半散在後背,還在滴水。

見狀,黎阿則又扯下來條幹凈的素巾,正要替他搽抹頭發,卻被他接過去,“過兩日就跟園子裏的人說老太太帶著大哥回京城了,你幹娘若問,就說老太太病急起來,回京養病。將窟室著人看管好,千萬別叫他們死了,得讓他們好好兒活著。”

這廂拿著素巾到草亭裏去,見芷秋盤著腿打扇品茗,他便搬了炕幾,倒在芷秋腿上遞巾與她。芷秋會意,替他擦起頭發來,閑說一陣,發已盡幹,就在案上擺了飯吃過,都不肯往屋裏去。

向晚間,風略微大起來,吹得人心靜情怡,林葉皆醉,拂動芷秋的裙,露出一條雲霧綃褲,青紗薄霧,隱約可見玉骨肌膚。陸瞻正值情動,卻聽人來報,“督公,祝大人與姜大人來了,在廳上候著呢。”

只得暫斂春情往廳上去,果然見姜恩與祝鬥真身穿官袍、頭戴烏紗坐在官帽椅上,滿面急色,連茶也不吃一口,一見陸瞻,祝鬥真急迎上來,“督公、我的千歲大人,您老人家怎麽還坐得住?”

陸瞻落在上座,隨手捏著塊冰閑笑,“二位這話說得怪,我不坐,難不成要跑?”

那姜恩聽不發一言,祝鬥真只得出來說話:“您還不知道?長洲縣的流民已經在城外堵了七八日了,眼瞧著庫裏的糧只夠支撐個把月,眼下已經餓死來了二三十人,還有人煽動著鬧事兒,您老人怎麽半點不見急?”

那祝鬥真只當陸瞻收了其不少禮,現今該與他同心,誰知陸瞻沒事人一樣,“這該是你們布政使司同知府衙門的差事,要我急什麽?我織造局向來只管農蠶桑田、收絲紡布的小事兒,管不著民生大業。”

姜恩心道他是想撇開麻煩,有些不痛快,翹著胡子冷笑,“督公這話說得就有些不在理了,事情是與你們織造局沒多大幹系,可知府衙門裏的賑災的糧銀,可沒少您的一份,拿銀子的時候,可沒見您老說不幹您的事兒啊。況且,要不是您派竇初各縣裏收糧,哪至於百姓家裏一點餘糧都沒有?”

陸瞻剔他一眼,神色微淡,“我派人在縣裏收糧,是為了浙江的戰事,二位大人也不是不知道,這兩年海寇猖獗,沿海頻頻戰禍,本地哪裏還有富餘?只能在我們這些稍富餘的州府省份裏抽調糧食。這事兒,我是向聖上請過旨的,二位要是信不過,盡可上書到京裏去問問。”

二人悶不做聲,陸瞻又笑,“二位大人既然來找我,我也出個主意,先就這庫裏剩的糧食挺一挺,馬上秋收後,到沒有受災的縣分征一些糧上來,不就過去了?”

那祝鬥真急得直拍手,“就是挺不住,才來問您老人家的示下,眼下常熟太倉等地皆有流民在往城內遷渡,就怕到時候流民越多,死的人也就越多,瘟疫事小,有犯上作亂的事大,到時候捅到朝廷裏去,聖上追責下來,我們都吃不了兜著走。我與藩臺大人的意思,是借您老人家的臉面,到揚州府借些糧應應急,先熬到秋收再說。”

陸瞻便笑,“只怕我沒那麽大臉面啊。”

“您老人家在宮裏向來連閣老龔老也得賣您面子,您又是張公公的幹兒子,您開口,誰敢不買您的帳?”

佯作為難一瞬,陸瞻叫人傳來紙筆,修書一封,蓋了印,遞給姜恩,“藩臺大人,我陸瞻只能幫到此了,再有難處,寫信到京,給龔老報一聲,您二位都是他的親自舉薦的,他老人沒道理見您二位落難不拉一把。”

姜恩適才轉了笑臉,“多謝督公提醒,可這事情能不捅到京裏,最好就別捅到京裏,以免朝廷動蕩啊。”

日薄崦嵫,暮雲瑰麗,待二人千恩萬謝辭去,堂內剩得涼茶三盞,冰意漸凍。陸瞻踅回椅上,立時又傳了張達源進來,“派個親信到揚州給朱藩臺傳我的話,沒有聖上的諭,誰去借糧都不借,包括我。”

▍作者有話說:

這是歷史上青樓文化與宦官勢力的巔峰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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