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直到快中午的時候,那兩人才回來,溫延坐在沙發上怔怔的發著呆。周胖子在門口瞧見他那模樣，剛想打趣幾句，卻瞧見茶幾上放著的食盒和塑料袋，當下挑眉道：“喲，有客人來過了啊。”

溫延聞聲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眼走在他後面的謝琛，點了點頭道：“是韓晟來過。”

謝琛就像沒聽到溫延的話一樣,回身、關門、彎腰、脫鞋的動作一氣呵成,沒有絲毫停頓。

見那二人的神色並沒有什麽變化,溫延又瞧了瞧二人絕不算困倦的臉色，嘴唇動了動,可到底還是沒有再說什麽了。

這一晚上沒回來，他不是不好奇這二人是去了哪裏做了什麽的。可是從小他就知道，有些事，他要是問出口了，如果對方不方便回答或者不樂意回答，那到頭來，尷尬的還是他自己。

其實他也清楚，這些“不方便”和“不樂意”也只是他自我安慰時的一種假設罷了。其實說到底，成年人的世界中，這樣不回答背後的潛臺詞，還是“不信任”更多一些。

溫延一向克制的很好，所以當周胖子去沖澡，謝琛坐在他對面抽煙的時候，他也只是表情平淡地坐著，沒有主動開口，也沒有浮誇的避開。

謝琛瞅了眼桌上的東西，雖然水餃還剩下幾個，可瞅著這食盒的分量，韓晟是帶著兩個人的量來的。也就是說，要麽對方真的只能弄到這二人分量的水餃了，要麽，就是對方過來之前，很清楚這家裏就只有溫延一個人。別的可能，幾乎也說不通了。

謝琛瞅了眼那食盒裏還剩下的四個水餃，他吐了一口煙，而後極為自然地，將煙灰往那食盒裏彈了一下。原本白白嫩嫩的水餃，一下子就被煙灰沾染了大半。

還沒等溫延作出反應，謝琛就擡起眼，看著溫延道：“你是故意不收拾，想讓我們看到的？”

沒有錯，他的確是故意不收拾的。倒不是為了別的，只是他覺得如果把這些東西收拾了，到時候這二人回來，如果發現家裏有外人進入過的痕跡，再問起他是怎麽回事兒，他解釋起來也是非常麻煩。

倒不如直接把韓晟帶過來的東西，就這麽堂而皇之的擺在原地放著，讓那二人清楚，是誰，都帶著什麽東西過來的，這樣也一目了然。

雖然辦法有些簡單粗暴，可好就好在也不用他解釋什麽了，只要回答個人名兒，其他的，他們腦補一下便好。

因此溫延微微垂下眼，沒有說話，直接等於默認了謝琛所說的。

“你很愛吃水餃？”

謝琛的問題讓溫延楞了楞，他擡起眼睛看著謝琛，有點沒弄明白對方這問題是什麽意思。

瞧見溫延發著楞，謝琛頭一次有點不耐地皺起了眉頭，“到底是不是？”

見對方皺起了眉頭，溫延一下子把那些心緒也都給撇了開，有點摸不著頭腦地點了點頭道：“是……算是吧。”

對方一段時間沒有說話，溫延咽了下喉嚨，又悄悄擡眼看了謝琛一下，誰知謝琛也正直直地看著自己，溫延心裏一緊，腦袋一空的就脫口而出道：“因為小時候過年……”

話說到這裏的時候，溫延一下子就頓住了，好多被他忽略的片段就那樣一幕幕的在腦海裏重現，想到之前一直被自己忽略的細節，溫延整個人都覺得手腳發涼了。怪不得他總有種很不協調的感覺，怪不得他總是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憋悶感，或許是他潛意識裏，早就已經有了預感……

溫延直直地看著謝琛，臉色有些發白，喘息也因為心神的緊張而有些加快，他嘴巴張開了之後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要說出口的話就像是堵在了喉嚨裏，死死地梗在那裏，讓他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謝琛察覺到了溫延的變化，他睨了眼嘩啦啦水聲不斷的浴室，而後站起身，拉著溫延就往自己的屋子裏走，溫延僵硬的跟著，倒也沒掙紮，或許是也沒回過神兒來掙紮。

房門關上後，謝琛按了門邊上的一個小按鈕，溫延雖然沒有看到房內有什麽變化，但想來應該是那種隔音之類的東西吧，謝琛走到床前將窗簾拉好，而後拽著溫延，二人雙雙消失在原地。

空間內的空氣明顯與外面的不一樣，環境驟然的改變，讓溫延從旋窩一般的思緒中掙脫了出來，周圍清新到幾乎有些沁涼的空氣，也讓他的大腦迅速冷靜了下來。他看著謝琛，潛意識在告訴他應該立即告訴對方這個事情，可心底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又在提醒他，真的要說嗎，如果自己的感覺是真的，如果現在就對謝琛說了，那到時候，可真的就沒有絲毫的餘地了……

溫延起先還想先繞開這個話題，最起碼也要等到自己真正冷靜的時候，再思考一下到底該怎麽處理。可只是一轉眼的功夫，他的目光就再也收不回來了，不為別的，因為他在空間的地上看到了一個……機器，下意識地，他回頭看向謝琛。

謝琛的眼神一直都落在溫延身上，因此溫延剛才看到了什麽，現下看著自己又想詢問什麽，他都一清二楚。那東西原本是他想給對方的一個驚喜，可是想到剛才對方那樣……似乎還想對自己有所隱瞞的模樣，謝琛的心底就升起了一股非常不好控制的情緒。

他忽略了溫延詢問的眼神，擡起手摩挲著對方的嘴唇。溫延呆呆的任由謝琛那樣用拇指摩擦著自己的嘴唇，不為別的，只是剛才那電光火石之間，謝琛給他的感覺就整個人都變了一下，雖然肉眼看上去對方還是平時的模樣，可他就是很敏感的知道，謝琛又進入那個絕對不能招惹的模式了，謝琛，生氣了。

溫延心裏緊張，想要詢問的問題也先暫且擱置，要說接觸到今天，謝琛為什麽生氣，如果說他一點都不知道，那明顯是裝傻的，只是……

“我……你先別生氣。”

對方摩挲著自己的嘴唇，因此說話的時候，那熱氣流會有一點反撲到自己的人中位置，對方的動作不停，溫延稍微有些無奈地緊了下手，到底最後還是擡了起來，把在對方摩挲著自己嘴唇的那只手腕上。

“我不想瞞你的，你別生氣。”

謝琛沒說話，卻也沒執拗的如何，溫延知道，對方正在聽他說。

“我這樣糾結，實在事出有因。”溫延垂著眼不去看對方的反應，他張開嘴巴輕換了好幾口氣，這才吐了口氣道：“我懷疑……我懷疑韓晟，他……跟我是一樣的。”

一說到韓晟，溫延整個腦子就亂了，他有些煩躁地摸了下額頭，而後幹脆示意謝琛坐到地上，地上都是青青綠草，看起來幹凈的很。

“我一開始不想跟你說，你要理解我，我也不是什麽……顧念舊情還是怎麽樣，我只是擔心萬一是我感覺錯了，再錯怪了別人……可是我也知道，你早就討厭他了，所以其實我說不說，也都沒什麽差別……那個什麽，我知道我現在思維很混亂，講的話也亂七八糟，你湊合著聽，先別打斷我，我怕我一會兒就說不出來了。”

謝琛沒有坐下，不過也沒有走開，他仍舊那樣站在原地，溫延知道對方在聽自己說話，其實這樣不用與對方對視也好，他移開了眼，看著不遠處的那片竹林，心緒也平靜了幾分，“因為你問我是不是愛吃水餃，我是真的不知道。不是我不想告訴你，因為嚴格來講，其實小時候我是特別不喜歡吃帶餡兒的東西的，什麽包子餃子餛飩之類的，我只愛吃皮，不愛吃餡兒。”

回想當初在還沒有弟弟的時候，他也是那種只吃皮不吃餡兒的那種任性孩子，每次看著養父母嬌慣著自己寵溺的笑容時，他既覺得被寵的幸福，卻也慢慢覺得有點理所應當，渾然都忘記了曾經在孤兒時，所見識到的人情冷暖。

他錯以為那真的就是自己的家了，他們真的就相當於自己的親生父母了，他覺得，那是即使世界末日來臨了，也依舊不會改變的鐵一樣的事實。

人類就是這樣，寒冷的時候渴望溫暖，溫暖的時候渴望飽腹，飽腹了之後又會慢慢要求口感。人的谷欠望是無窮無盡的，不要說成年人的世界欲壑難填，當年他還是幾歲孩子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如此。

只是他忘了，他本來就只是具有功能性的“引子”而已，他把自己當成了正主，當成了王子。可實際上，他似乎連個侍衛，都算不上。

“不過人總是要長大的，只吃皮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沒有了那個為了我，願意只吃餡兒的人。那餡兒又該怎麽辦呢？難道都扔了嗎？所以我也慢慢習慣了連皮帶餡一起吃了。只是說實在的，這麽多年來，我還是覺得只吃皮好吃。可是有很多東西不是憑著你的喜好就可以怎樣做的，人活著不可能事事都順你心意，而且這只是屁大都不算的小事。這樣的小事還有很多，如果每一樣都只按照自己的喜好去做……”

溫延知道自己的情緒有些激動，其實有很多話他都可以不在這個時候說的，他自己心裏清楚。

但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因為，在與謝琛一起時，他總是無從選擇的只能說那些他不那麽打心底願意傾訴的事情，可是他又不得不說。

他也搞不清楚這種心情到底是什麽，其實真要說起來，謝琛既沒打他又沒罵他，更沒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謝琛唯一一次逼迫他，還是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可是自那次起之後，謝琛真的再沒逼迫過他，他心裏很清楚。只是每次他都在對方的“威懾”之下選擇說實話，可對方的“威懾”。真的就那麽有威力嗎？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面對謝琛，他一點都不想撒謊，一點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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