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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曲(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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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又是二月十四日,是情人節,也是姚然的生日。

姚然大病一場,連日高燒不退,姚思緯、方珞琪和我還有小武輪番守候了一個多禮拜,她才從昏睡中醒來。

清醒後的姚然認得自己的母親、爺爺和我,卻偏偏不認得小武。她把小武連同小武出現在她生活中的記憶統統抹去了,包括三月攤牌的那個混亂的時刻。同時遺忘的還有童年那些同樣醜陋的往事。

所有的不愉快都好像從來也不曾存在於她的記憶中,不留一絲痕跡。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姚然的精神一直處於低潮狀態,時時恍惚,時時驚懼,教人看得好生心疼。

姚思緯一向鐘愛姚然,這時也完全顧不得是不是姚家的孩子一說了,要把她接到瑞士去。可然然怎麽也不肯走,要留下來和我在一起,姚思緯只好順了她的意另外置了一處環境清幽的別墅安排專門醫護照顧她。

方珞琪自覺再無顏面待在姚家,眼看也幫不到姚然甚麽忙,提出要去加國,姚思緯無心追究,點頭答應了。

而小武,在姚然意識清醒後用一雙茫然失措的眼光看著他時,他臉上的神情怪異,既安慰又惶恐,懊惱中還帶了幾分失落。他想說甚麽,可最終還是甚麽都沒有說,深深的看我一眼,然後悄悄退了出去。小武自我的視線中消失了。

半年以後,姚然已經完全恢覆了健康,不再執著自己似有缺失的記憶,搬離那套別墅,在我的住所附近置了一套公寓,另外找了間學校隨便念一科專業。如今的她,和城市中大多數年輕在讀女孩並無不同,自信開朗富有朝氣。

而我,從姚思緯那裏拿回了原本屬於母親和我的東西,對於姚思緯時時暗示的父女相認,我不置可否,刻意同他保持客氣的距離,我看到他眼裏的失望,但這已經是我的底線。

就這樣吧,拋開前塵往事,讓我們泰然相處,彼此心中互有惦念,偶爾通一下訊息即刻,相認與否不過是個形式,它不能說明甚麽,有或沒有都不能改變甚麽,無論過去或將來。

雖然已經衣食無憂,可之前的幾年勞碌慣了,真的要我閑下來凈掛住吃喝玩樂似乎已經不習慣。我也不願意聽姚然的建議再回去翡翠居幫忙,那裏終究不是我的地方,甚至不屬於姚然,所以姚然後來也從裏面撤股了。翡翠居屬於燕七,燕七自然會有她自己的生活和故事。憑藉漂亮的學歷和不錯的工作經歷,我很快找到合適的工作,像諸多同齡的所謂白領女性一樣,每日在家與公司之間忙碌穿梭,日程滿密。

我一直是一個人,同事客戶中也不乏人表示殷勤,而我只是淡淡一笑,婉拒好意。只有很少數的人知道,我不是打算就此小姑獨處,而只不過在等待。

我在等待聶少的歸來。

每年的情人節都一樣,滿街的紅玫瑰與巧克力,當然,更少不了成雙成對的親密愛侶。

中午同事們聚餐,有人起哄,“今天前臺的接待小姐抱怨簽收玫瑰巧克力簽到手軟,聽說有一半是送給咱們姚大主管的,哎人家姚非居然全部拿出來派發給同事了,帥吧!”

大家一時唧唧喳喳,熱鬧非凡,我抿著嘴笑,“你們這些人,真正毀人不倦!那些都是客戶送來的,不過拿我做個幌子,就這麽白白落了話柄讓你們拿我開涮……”

嘻笑間,接到姚然的電話,“銬,今天老子生日,姚非你一束花就想打發我啊!送甚麽不好,偏偏還是一束開的暴傻的向日葵!害我被我們同學惡糗,這下大家都知道我沒男朋友了!”

我笑罵,“拜托好不好,現在甚麽季節?我費好大勁才找到的向日葵……唉,好好,大小姐你別生氣,要甚麽不妨開口,就算要獵頭族的酋長,我也想法子給你弄來……”

姚然大笑,“這倒不必,怕最後是英俊的酋長提了你姚非的腦袋來給我賀壽,實在吃不消!哎,下班給我捎幾盒望月齋新鮮出爐奶皮千層酥來,晚上我們同學說要去我那兒看通宵碟,上次你拿來那個大家都讚好,用來做消夜最合適不過。”

“好好,壽星小姐,遵命。對了,要不要我在外面訂桌子請你那些朋友一起吃飯?”

“不用,我們都是粗人,不好這一口兒……哈哈……”

下了班,我直接去姚然指定的望月齋買了點心,駕了那輛半舊的越野車給姚然送去。這車其實是聶少的,他走的時候留在翡翠居後院的車庫裏,燕七也不用,索性叫我開走。我可再不敢像當初那樣飆極品飛車,小心翼翼維護保養,我要等聶少回來把車原樣奉還。

路上,我隨手按下音響鍵,熟悉的古琴聲汵淙而出,楊紫瓊略帶暗啞的感性聲音拙樸的唱:

“如果失去是苦,你還怕不怕付出;如果墜落是苦,你還要不要幸福;如果迷亂是苦,再開始還是結束;如果追求是苦,這是堅強還是執迷不悟

如果分離是苦,你要把苦向誰訴;如果承諾是苦,真情要不要流露;如果癡心是苦,難道愛本是錯誤;如果相愛是苦,這世上的真情它在何處

好多事情總是後來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經找不到來時的路,好多事情當時一點也不覺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會在乎”

真正好曲好詞,蕩氣回腸。

這是電影“新流星蝴蝶劍”的主題曲,夏諾言最後沒能混到直升,考回了北京老家的某研究所,臨畢業時給我開的最後一貼小竈,就是這部片子。我因為尤其喜歡這支歌,特地請夏諾言幫忙刻了張CD放在車子上,陪伴我短暫的車程。那些可愛的孩子最後都曲終人散遠走他鄉,可他們永遠是我記憶中一道美好的風景。

“愛似流星……”我自言自語念出歌名,然後搖搖頭微微笑了。

不不,愛情怎會似流星?它比流星璀璨,更比流星恒久。

愛是永不磨滅的晶石,即便歷時彌久也只會愈來愈燦亮。

哪怕粉身碎骨消散在塵埃中,也是無所不在。

穿過林木繁密的小區車道,前面就是姚然公寓的底樓大門,我的視野中忽然掠過一個熟悉的身形,我放慢了車速。

沒錯是他,盡管他也看見了我迅速閃身避到了樹身背後,可我知道,那一定是他。

小武。

他看起來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不不,不是指外形。照舊一身黑衣裝束,英俊不羈的模樣,兩手插在褲袋中,微微弓背低著頭在吸煙。可是,小武的臉上不再是當日陰郁不屑的乖張表情,他的眉峰輕輕蹙起,神情怔忡而憂傷。

我遲疑了一下,最終沒有停下來,車身緩緩滑過他藏身的合歡樹,一直開到公寓樓下的停車位。

姚然正和幾個要好的同學在廚房裏瞎折騰,看見我帶來了點心大家一陣歡呼,紛紛過來搶食,也不管甚麽消夜不消夜了。我駭笑。姚然不以為然的擼擼滿頭亂發,臉上還沾了做蛋糕的白色面粉,“不要緊,姚非,隨他們去,你是留下來等吃飯,還是喝杯茶就走?”

“呃,我還是喝杯茶就走吧,晚上要看一份亞太區域投資預測報告,羅嗦的很。”

“好,隨你。哎,我這裏只有速沖茶包啊……”

一人一杯熱茶在手,我忽然想起樓下的小武,不由走到窗前看去,他果然還在,楞楞的擡頭看向這裏,我趕緊閃開。

“然然,樓下那個……”我遲疑的開口,卻被姚然打斷,她得意洋洋的眨眨眼睛,“嘻嘻,怎麽樣,夠有型吧?跟了我好幾天了……看起來比我們學校那般土包子酷多啦,我要好好搭搭架子。姚非你以前說過,酒是甚麽?水啊!我覺得這帥哥是甚麽?受氣包啊!就是用來給我們這樣的美少女折磨的,哈哈……”

我駕車離開的時候,小武還在樹下徘徊,我很想上前打個招呼可終於沒有這樣做。不是現在,還不到時候,可是,會有那麽一天的。我對自己說。

雖然只是二月,可路上經過的河道兩邊已經有稀疏的迎春花俏生生的綻放,大片大片明亮的細碎黃花即便薄薄的夜色也掩藏不住那股噴薄而出的生命力。

“好多事情總是後來才看清楚,然而我已經找不到來時的路,好多事情當時一點也不覺得苦,就算是苦,我想我也不會在乎”我隨著唱機輕輕哼唱,很快轉進自己住的小區。

到了樓下歌還沒有放完,我索性靠在椅背上聽完之後又聽一遍,在曲聲中慢慢闔起了眼睛。

“如果失去是苦,你還怕不怕付出;如果墜落是苦,你還要不要幸福;如果迷亂是苦,再開始還是結束;如果追求是苦,這是堅強還是執迷不悟”

呵……不怕不怕,當然要,是開始,是堅強……

我一一應對著歌詞默默自問自答,在心裏第一千一萬次的回想過去和聶少一起的點點滴滴,不是不辛酸也不是不幸福。

不知不覺中,眼角有一滴溫濕的液體逐漸滲出,沿著臉頰無聲的蜿蜒淌下。

身旁一側的車門忽然發出輕微響動,有人從外面把門打開了,我霍然起身扭頭看去,還沒看清楚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攬了過去,跌入一個溫暖的胸膛。

剛要掙紮,我忽然有一種奇特的感覺,這草木般清新的氣息,咚然有力的心跳,和煦堅持的擁抱,還有頭頂傳來的低低嘆息,和柔軟嘴唇在額角細致溫柔的摩娑……

我淚盈於睫。

聶少盛滿的星光的眼瞳流連在我臉龐上,笑意點點流轉,“姚非,你一滴眼淚傾倒了我的無夜城也就罷了,日後可不許隨意到處淌眼淚,免得傾國傾城無數,淪為千古罪人。”

“呸!老子早已譜就傾城曲,哪裏需要我苦苦壓迫淚腺。”

“嗄?哪裏有甚麽傾城曲?”

“有有有,待你討足我歡心,才一句一句拆了唱與你聽權作獎賞……”

“噫?小器且專制。”

“對對對,誰教你褪去神仙氣脈,淪為凡間骨血,如今只好甘做魚肉,由得我磨刀霍霍……”

“是,夫人有令,相公遵命。”

……

從此,我們的生活和普通世人並無不同,不過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偶爾琴棋書畫詩酒花。

可冥冥中,我們都聽到天際有弦動磬響、絲竹雲板。

我終於明白,那一闕傾城雅奏,是重重結界都無法阻隔的天啟之音。

是愛的聲音。

是幸福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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