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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曲(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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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許久,我放下茶杯,掌心被燙的發紅,然而感覺已經遲鈍的來不及把信息傳遞至心腦,我故作鎮定的低罵一句,“神經病!”隨即起身想和小武拉開距離。

“姚非,”幾乎是同時,小武迅速握住我的手腕一把拽住,同時也站起身來,懇求似的低聲說,“不要走。”

他就站在我身後,兩人之間的距離是如此近,我一邊的臉頰耳畔幾乎可以感受到他溫熱濕潤的咻咻鼻息。

實在太暧昧了,我的臉孔漸漸漲紅發燙,悄然用力轉動手腕試圖擺脫束縛,可那力量是如此堅持強大,根本不容人掙紮。

小武另一只手輕輕握住我的肩頭,慢慢扳轉我的身體,強迫我面對著他。

我無奈的擡眼看去,接觸到那雙滿載哀傷和痛楚的眼瞳時,我的心頭湧起一陣迷惘,“小武,為甚麽……”

“噓……”他豎起一根手指在我唇邊一點,那一瞬間,我看見他的眼睛陡然睜大,眉峰緊緊的攢起。

我看見他眼中的空虛和猶疑。

還有忿怒和頹戚。

在我還來不及思考的時候,小武英俊落拓的面孔已經俯下,我的心驟然收緊,不禁退縮了一步逃避似的猛然闔上眼睛。

猶自濕透的發稍洇落的水珠“啪嗒”一下打濕了我的眉睫,小武溫暖的嘴唇落在我的額角,然後他伸長手臂溫柔的擁我入懷,我聽到他喃喃的低語,“唉,你呀,你這個傻姑娘……”

我腦中一片紛亂,還沒有回過神來,忽然聽到門口的銅鈴發出“叮當”脆響,有人進來了。

這樣的雨天,又這麽晚了,會是誰呢?一邊想著,我忙不疊的推開小武,後退兩步轉頭看向門外。

我一下子呆住了,門口衣衫濕透的苗挺身形、外加一臉薄怒神情的帥氣男子,可不正是聶少。

屋子裏的氣息頓時一滯,小武輕快的打了個招呼,“嗨好久不見,”然後拎起自己的皮外套向門口走去,出去之前還不忘記回頭沖我一揚下巴滿不在乎的笑笑,“謝謝你的酒和茶,噢,還有毛巾!”

我有些不自在的揮揮手,以示告別,小武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雨夜中。

聶少一直沈默地站在那裏,臉上沒有表情,之前賫張的怒意似乎只是我的錯覺。可我心裏清楚,他其實是生氣的,可又偏偏擺出一副漠不關心的冷淡模樣。

等思維恢覆了平日的水準,我心中的忿懣逐漸上湧。搞甚麽飛機啊!一個個都當自己是老大!可以隨心所欲來或去,高興了扮情聖作深情狀,不高興了甩袖子扭頭走人!銬!

這麽想著,我也就不再手足無措,聳聳肩,“真的,好久不見。怎麽,旅行回來了?有甚麽收獲?或者,呃,艷遇?”

聶少沒有理會我的嬉皮笑臉,只是默默的註視著我,雨水從鬢角洇透淌下,沿著額頭臉龐一路蜿蜒成細細的水跡,最後從輪廓分明的下頜悄然滴落。看不清水滴的最後歸途,因為他全身的衣裳盡濕,潔白的棉布貼合在身體上,薄薄衣料下虬結的肌肉曲線幾乎煥發出氤氳的水汽,勾勒出近似狂野的不羈氣質。

我自覺無趣,回身想去找幹毛巾,才想起店裏所有的幹毛巾都貢獻了小武,而此刻那些雪白柔軟的紡織品正一團淩亂的揉在沙發一角,狼藉一片。

我只好翻翻手袋,取出一方手帕遞過去,“喏,擦一擦,小心著涼。”

聶少還是沒有作聲,也沒有伸手來接。

我雖然不悅,也不好說甚麽,難道要我分辯“哎呀,我和小武沒甚麽的,我們只是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莫說我們真的沒甚麽,就算有甚麽又幹嘛要向別人交待!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當年和小男友約會的時候連母親都沒說過甚麽,何況是你聶無夜!

我嘆口氣,收起手帕,取過手袋,定定的看著聶少,“對不起,我知道你不高興,可我覺得你的情緒應該與我無關。好了,太晚了,我該回去了。晚安。”說完,我微微頷首,然後走過他身旁,徑直向門口走去。

拉住門把的一剎那,我聽到身後傳來低低的嘆息,“姚非,不要玩火。你好自為之罷。”

不知道為甚麽,聶少的聲音聽起來疲倦而無奈,他那一聲嘆息雖輕,卻如重錘般砸在我心口,好像被觸到了最敏感的神經,我整個人都覺得痛楚難當,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指甲刺進肉裏也不曉得疼,喉嚨口卻燒灼般的焦渴。

你們都怎麽啦!

小武這樣。聶少也這樣。

我才不會自我感覺良好的找不著北呢!不不,我絕對不會昏了頭自我膨脹到喪失理智的程度。

小武的身世那麽坎坷,他的心靈一直背負著沈重的十字架吧,艱難的獨行於天地之間,在這一點上我們何其相似,所以才會成為談得來的朋友。

小武並不是愛上我,當然,我也不愛他,我們彼此親近,是因為我們都那麽孤獨寂寞而勢單力薄。

人間氣象萬千,於我們而言卻一樣多的是淒風苦雨,所以我們靠近,只是為了取暖,為了相互依偎時那一點點的心有戚戚。

而聶少,聶無夜,這個氣度高貴、泰定寬厚的男子,他給我的感覺那樣近又那樣遠,那樣親密又那樣疏離,我看不透他,更無從把握。

事實上,我又有甚麽資格去要求去向往呢!

是,我甚至不了解他的來歷背景,但也不難猜出定非尋常。我也在那種看似顯赫繁華的圈子中生活過,不是每個家族都有像外公那樣的家長一昧眷顧孩子的心意而絲毫不願強迫他們接受所謂政治聯姻或經濟聯姻的家族安排,而那些目的明確的安排常常毫無人性可言,所有相關的人在條條框框的限制下都是可悲的犧牲品。

所以,我嚴厲的督導自己的心靈,對於自己無從把握的人與事,永遠永遠要保持距離。

只有這樣,於人於己才是安全的也是正確的。

即便姚然也一樣。

我不能強行挽留已經留不住的年華,也不能強求過去生活中的哪怕一星半點繼續投影在我生活的波心。這不公平。

因此,在我和母親一起離開紐約時,我就主動和過去的朋友斷了所有的聯系。如今,縱使惦記著姚然,我也決定不再主動打擾她的生活。

“我不是玩火,只是在取暖。”我迅速而小聲的說著,伸手打開門一頭沖入了黑沈沈的雨幕。

外面的雨勢很大,幾乎一下子就澆透了全身,我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忘記拿傘,也懶得回頭,一路跑著穿過整條弄堂,截住一部街車濕漉漉的回了家。

直到放了滿滿一浴缸的熱水把自己幾乎連腦袋一起埋入水底,我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怔怔的看著自己身上白皙的肌膚被熱水泡得發紅發燙,最後又發白皸皺起來,才忍不住苦笑著從漸漸變涼的水中起身。

不,我不再是當日全家的小公主小心肝小寶貝,茫茫人世間,我只得自己一人罷了,我要好好照顧自己,這樣,天堂裏的外公和媽媽才會安心。

我小心的吹幹頭發,換過幹凈爽潔的睡衣,關好門窗,才鉆入被衾沈沈睡去。

隔天已是晴好天氣,地面潔凈,花樹繽紛,和風送暖,一點點陰霾的意思都沒有,昨夜的大風大雨仿佛不過是一場幻覺。

我照舊獨自看店,上次來過店裏的那對學生情侶這次帶了幾個朋友一起過來,說是“這裏的研磨咖啡比外面咖啡店賣的還要香”。我笑著接待了這幫孩子,煮了一壺摩卡,有兩個男孩子還自告奮勇去弄堂口的便利店裏買了手卷壽司回來,大家嘻嘻哈哈輕松消磨了整個下午時光。

黃昏的時候,很意外的接到姚然的電話,說是前一陣子被舅舅他們看得緊,護照證件都沒收,保鏢跟進跟出的沒法開溜,最近好些了,過一陣子大概就能解禁脫身。

我微笑,這個然然。不要緊,不用擔心,我很好,我對姚然說,你也別淘氣了,舅舅和表嫂也是為你好,不要總是和他們作對。

姚然遲疑了一下問我,聽說上次他們去翡翠居大鬧了一場,姚非你有沒有吃虧?

我若無其事的說,怎麽會,姚然你太小看我了,我姚非又不是軟柿子擺在那裏隨便人捏,放心吧,沒有你添亂我現在不知道多逍遙快活。

電話那頭許久沒有聲音,偶爾傳來一聲半聲古怪響動,我知道,姚然哭了。

姚然,真的,我很好,只要你快樂就行了,我就沒甚麽可擔心的了。我低低說完最後一句話,徑自收了線。

放下電話,我一手用力按住聽筒,一手撐住額角,臉孔垮下來。

“嗯,姚非,你沒事吧……”身後忽然響起一個期期艾艾的男聲,我嚇一跳,扭頭看去,一個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正站在不遠處猶豫的看著我,濃密的眉睫,清亮的眼瞳,嘴角有些稚氣的蓄起一點點須根故意沒有剃凈,原來是剛才一同來的那幫孩子中的一個,名字仿佛叫夏諾言。

“你怎麽進來的?甚麽事?”我顧左右而言他,伸頭看過去,原來門直直開著,怪不得他進來時我沒聽見銅鈴響。

夏諾言笑笑,一擡下巴,“我拉了鑰匙回來取,看見你在講電話,就等了等。”涉世未深的男孩子連眼神都是透明的,整張臉容在黃昏柔和的光線下透出飽滿逼人的青春光澤。

我四下裏一看,果然,沙發一角有一串鑰匙,趣致的是,鑰匙圈上還掛了一枚卡通小黃鴨,胖胖笨笨的造型,非常可愛,可和鑰匙圈主人高大硬朗的男孩風格也十分不搭調。

我把鑰匙遞給夏諾言,揶揄的笑笑,“可愛的小鴨子。女朋友送的?”

夏諾言沒有作聲,接過鑰匙的時候卻下意識的多看了小黃鴨幾眼,頗有一點溫柔的怔忡,我暗自好笑。到底是孩子。

“對了,姚非,今晚我們學校體育館有一場校際國標舞大賽,你有興趣和我們一起去看麽?應該還有多餘的票子。”夏諾言忽然想起甚麽似的問我,我轉頭看看窗外,初夏的暮色也是亮堂的,天空呈現出一種薰衣草花田般的淺淺紫色。聶少今晚會來麽?還有小武。我腦子裏迅速盤算,也許早點歇業是個好主意,免得尷尬。我點點頭痛快答應,“好啊,要不晚餐我請大家吃燒烤,你看怎樣?”

夏諾言咧嘴笑了,一口整齊的牙齒,珍珠色的釉質閃閃發光,“好極了,磊子他們一班食肉獸聽了準高興!”漂亮順溜的京片子說不出的好聽。

我也笑了。

臨走在院門口恰好遇到聶少,看到一旁的夏諾言時他的一條眉毛微微一揚,我笑嘻嘻招呼過去,“咦真巧,我們剛好要去吃烤肉,聶少你晚上有節目麽?要不要一起來?”

聶少今天一身米白色松身休閑裝束,看起來俊朗而挺拔,兩手插在褲袋裏姿態寫意,“不用了,我剛好經過,來看看你要不要搭我的順風車?去玩罷,少喝點酒,嗯?”那語氣不是不像兄長的。

我揮揮手,和夏諾言一同離去。

夏諾言取出手機和之前的幾個孩子通電話,約好了在學校附近一家燒烤店回合,老氣橫秋的搖搖頭,“一群饞鬼!剛才那個是你男朋友?嘿,夠帥夠酷的!”

“不是,普通朋友。”我幹巴巴的回答。

夏諾言疑惑的探過臉來看我,“是嘛?難怪他看見你和我一塊兒一點兒也不生氣。”

我又好氣又好笑,“甚麽啊,你還是個孩子吶!”

他老大不服氣,伸手比劃自己的個頭,挺直了脊梁,“嗨嗨,甭跟我這兒擺譜,啊!甚麽孩子!我說我是你哥沒人帶懷疑嗒……”

看著這孩子一臉一本正經的孩子氣,我忍不住要笑,使勁撐住了才故作正色的說,“好好,這位爺,您悠著點兒走。”

夏諾言這才不好意思了,紅了臉,噔噔噔跑到前面去帶路。

那天晚上我玩的十分盡興,和一群年輕孩子就著冰凍啤酒吃烤肉,後來夏諾言找了找,非但沒有找到多餘的票子,連他們幾個自己的票子也蹤跡全無。

於是大家一起出了個餿主意,呼啦拉一幫子一起湧到體育館門口,一邊和保安胡攪蠻纏分散註意力,一邊趁亂混了進去。

人多,進場的時候秩序著實有些亂,我被擠得身不由己要跌跤,夏諾言一把拽住我,然後仗著北方男孩的大個頭用胳膊圈出一小塊空間護著我隨人流進了內場。

看了一半,體育館裏空調忽然壞了,人氣漸漸渾濁,而且悶熱,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中途退場。大家一起又一路擠出人堆,到學校食堂小賣部抱了兩打啤酒跑到空無一人的操場上喝酒聊天,也不講究甚麽,直接坐在草皮上,到後來更是幹脆躺下,比賽誰能躺著喝酒不漏一滴。最後夏諾言和另外一個從內蒙來、外號“小羊”的黑臉細條個兒的孩子贏了――兩人躺著看著星星一口氣各自灌了三、四罐啤酒下去,一滴都沒灑。

“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卻已無所擾,只想換得半世逍遙

醒時對人笑,夢中全忘掉,嘆天黑得太早

來生難料,愛恨一筆勾銷,對酒當歌我只願開心到老

風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飄搖

天越高心越小,不問因果有多少,獨自醉倒

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驕傲

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曉將快樂尋找”

幾個男孩子嘶聲力竭的大聲唱起來,不知道是甚麽歌,調子也因為嗓子太用力而有些亂,但依舊聽得出是一首好歌,旋律婉轉卻不失灑脫,豪邁中更帶不羈,歌詞尤其好,細細聽來竟是口角噙香。

“甚麽歌?真是好聽。”我低低嘆息。

夏諾言年輕清亮的嗓音在我一旁響起,“笑紅塵。姚非你沒聽過這歌兒?”

我笑,“是啊,我老了。你們這些孩子喜歡的歌我沒聽過的多了去了。”

“孩子?孩子!”他不高興,哼哼了兩聲躺回草地不再理我。

我哈哈大笑,起身告別,揚長而去。

從街車上下來,穿過小區的花園搭電梯上樓,我一路都在哼著那幾句歌詞,“風再冷不想逃,花再美也不想要,任我飄搖,天越高心越小,不問因果有多少,獨自醉倒,今天哭明天笑,不求有人能明了,一身驕傲,歌在唱舞在跳,長夜漫漫不覺曉將快樂尋找……”多麽瑯瑯上口,真是好歌。

之前喝了不少酒,又吹了風,此刻我只覺得全身都飄飄然,如墜雲霧間,開門的時候翻了好久才找到鑰匙,對了半天卻怎麽也對不準鎖孔。我急躁起來,手一用力,鑰匙滑過金屬鎖,發出尖利掛擦聲,然後從手裏飛出去,掉的老遠。我嘆口氣,摸索著過去找到鑰匙,順勢沿著墻磚滑坐在地,一手捂住臉孔闔上了眼睛,昏昏沈沈的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也許一個鐘點,也許幾分鐘,我感覺到有人輕輕撫摸我的頭發,剛要跳起來,聽到一聲熟悉的嘆息,“姚非,你要我拿你怎麽辦呢?”

居然是聶少,聲音裏有無奈、憐惜、痛苦和掙紮。

我忽然洩了氣,慢慢擡起臉看著他,走廊的頂燈沒有點亮,他的澄澈眼瞳即便在暗夜裏也流轉著點點星光。

聶少不再說話,默默的註視我良久,伸手攬住了我。

我所有的意志力都在那道目光和那個懷抱中崩潰,我不再裝酷,也不再刻意端起肩膀。

我靜靜的將臉深深埋入聶少的頸窩。

他的肌膚如此溫暖,頸邊的脈搏跳動的如此有力,他的臂膀這樣穩定,他的肩頭堅實的好像可以承擔起整個世界。

如果可以,我是多麽希望時間就此停止。

再也不會多前行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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