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傾城曲(5)

關燈
一陣暈眩襲來,我眼前一片漆黑,身體不受控制的傾倒。

幾乎是同時,一雙有力的臂彎圈過來,我不由自主向前倒去,一邊發燙的臉孔正好貼到聶少松開的領口,接觸到那片沁涼平滑肌膚的剎那,我聽到了一聲一聲沈穩清晰的心跳。

呵。我輕輕嘆息,淚水潸然滑落,打濕了聶少的胸膛。

寂靜的夜色中,兩人的身形突然凝固成了一座密合的雕像。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已經平靜下來,聽著聶少咚然有力的心跳,無端端的就感覺十分心安踏實。

好溫暖呵。我想。我有多久沒有體會到這樣的安全感覺了?

身前依靠的胸膛忽然微微動了一下,聶少扶住了我的肩頭,而我也在那一刻猛然驚醒。老天,我在作甚麽!

我悚然站直,離開了那個溫暖的懷抱,已是滿臉通紅,“唔,對不起,我,我先回去了,這裏稍後我會收拾整理……”

“我送你。”聶少低低道,一邊不容拒絕的挽起我,溫柔卻也堅持的帶我出門上了他那輛半舊越野車。

車子一直穿過小區花園直抵公寓樓下才熄火,聶少下車為我打開車門,剛要伸手扶持被我擺手謝絕。

“小心,我送你上去。”聶少簡潔的說,也許是我多心,他的語氣聽來冷淡而疏離,與適才為我處理傷口的聶少簡直判若兩人。

這種感覺強烈的刺激了我的自尊心,我也努力克制著自己,淡淡道,“不用,謝謝。”

我勉力下車,歇一歇定定神才用力挺直了脊背,盡量穩住腳步向前走去。

進大堂門庭的時候,我站住回身,向倚著車身看著我的聶少略略一擡下巴,故意若無其事懶洋洋的說,“神仙哥哥,你今天日行一善的任務完成啦,回去安歇罷。”

原本一臉深思表情的聶少一怔,隨即展顏,露出了我所熟悉的調侃笑意,“有事打電話給我,別硬撐!”

“是,大哥!”我故意加重語氣念出“大哥”二字,然後轉頭進了大堂。

姚然果然不在家,撥手機也是關機,進姚然的房間一看,有翻找過的痕跡,顯然是找護照之類的證件。找了一圈才終於在客廳餐桌花瓶瓶底的一角找到一張小小紙條,大概是姚然匆忙之間偷偷留下的,簡單一句話,字跡潦草。

“非,我去去就回,別擔心”

呆呆的跌坐在客廳一角的地毯上,我長時間的陷入失神狀態。

隨著方珞琪的大鬧翡翠居和姚然的被迫離去,快樂和安寧似乎也漸漸從我的生活中被抽離開去。

我兩天以後才回到翡翠居,店堂裏卻已經收拾幹凈,除了那張迦若案上淩亂堆積的無夜城池廢墟沒有動過,東西都各歸各位,只是架子上的瓷器都已經換過一批。毫無疑問,這些應該都是聶少打點的。

一直聯絡不上燕七,聶少也有好些日子沒有露面,我每天都按時出入穿梭在公寓和翡翠居之間,身體的傷口漸漸愈合,心靈的決口卻藉此失守。

前塵往事一點一滴盡上心頭,這段無人打擾幾近封閉的日子,我養成了一個新習慣,即每天午後就會趴在迦若案前,細細把玩著臺面上的散亂晶石,用指尖一塊一塊數過去又數過來。

晶瑩剔透的石頭在指間掌心隨著光線的變化幻化出種種迷離色彩和光影,盯著這些渾然天成的自然之作,我抑止不住的心神迷醉。

不知不覺它已成為我最愛的游戲。

每次悉心摩娑把玩著這些石頭時,感覺就好像在溫柔的翻檢過濾自己早年那些美好多彩的記憶。

和外公在一起。

和媽媽在一起。

和姚然在一起。

常常不經意間淚水就會悄然落下。

我收起了我的倔強,因為我知道,在這裏,我是安全也是孤單的一個人。

不會有人看到我的眼淚和脆弱。

差不多兩個禮拜以後,才接到燕七的電話,居然還逗留在北方,說是遇到故友,還要盤桓些日子,兩、三個月、半年都不一定,翡翠居的事情隨我看著辦處理,她會另外聯絡聶少要他幫手。

我瞠目結舌,還來不及說甚麽,聽到線路那頭的雜音中依稀傳來另一個陌生女郎的清亮嗓音,甚是不耐煩的催促著甚麽,然後電話就斷了。

聶少。

還在不久以前,這個名字念起來是那麽自然和親切,好像鄰家兄長一樣。可是為甚麽,此刻這兩個字在唇齒之間突然成為一個尷尬的符號?

不不,姚非,你太寂寞了,這與感情無關。

我用力甩頭,伸手揉亂自己的短發,闔起了眼睛。

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翡翠居生意照舊十分清淡,自燕七外出,總共才做了三筆單子,不過不要緊,帳面已經足夠漂亮了。

我每天依時進行最愛的游戲。

唉。那些小小的晶石,好像都有自己的生命與靈魂一般。

在此之前我還有了更好的主意――我要重建無夜城池。

姚家的孩子也許不是最聰明,可記性一流,我自幼念書幾乎過目不忘,姚然也是,早先細細賞玩過那麽多次無夜城,城池的結構、細節乃至大多數晶石各自的位置,我幾乎都記得,要恢覆原樣大抵也不是難事,費些時間罷了。

呵呵,而我現在最不缺的就是時間。我不由徑自笑了。

特地去選了一只號稱黏著力最強甚至可以修補飛機材料的膠水,我開始進行這項瑣碎費神的工程。

三月份過去了一大半的時候,聶少終於出現了。

那是一個陰天的傍晚,天氣不好,天色也就黑的早,眼見那半堵墻體上玻璃格子外面漸漸暗了下來,我伏在迦若案上揉揉酸痛的眼睛,放下了手上拈著的一塊晶石。

面前小心重建的無夜城已經初具規模,半幅高的城墻顯出些許當日風采。我滿意的點點頭。

店堂裏面只有架子上方的射燈長明不熄,雖然光線愈顯黯淡,我卻不想開燈。

靜靜的坐在昏黯中,下巴擱在交錯的臂彎上,我縱容自己沈溺在對母親的思念中。

母親生養我的時候才十九歲,真正花樣年華,卻少女未婚先有子。那種情形下,真不知道母親是出於怎樣的心態才會決定把我留下。而外公居然也允許了,可見他是真的愛母親。我出世後沒幾年外婆因車禍意外喪生,外公因此特別疼惜母親和我。

現在想想真奇怪,我的意識中似乎並不像一般單親家庭的孩子,會因此留下或多或少的心理缺陷。外公和母親給我的愛太豐厚,以至於我根本從來也不曾想過我應該還缺一個父親。甚至到外公和母親先後離我而去,我都沒有想到應該問起一聲自己的父親究竟是誰、如今又在何方?

有甚麽關系呢?不管我的生活中物質是豐盈或匱乏,我的世界裏始終不乏愛意。

我畢竟還是幸福的,不僅有外公和母親,還有然然。

雖然這樣想,眼眶卻還是濕潤了,我靜靜的把頭枕在手臂上,任由淚水悄悄流淌。

我不知道自己是甚麽時候睡著的,也不知道聶少是甚麽時候進來的。

“……姚非,姚……”耳邊似乎有低低的呼喚,我一時恍惚的以為是母親抑或是外公在召喚我,忍不住小聲低喚出聲,“媽媽……”然後我突然恢覆了意識,同時聽到近身處有人輕輕嘆息,然後身體一飄被一雙臂膀抱了起來。

“啊,誰!”想也不想,我即時掙紮起來,卻聽到聶少的聲音,“別亂動!姚非幫幫忙好不好,你空調也不打燈也不開,想做甚麽?”

我還是推開了他,撲通一下跳下地,瞇起眼睛笑了,“沒事幹嚇人玩呀!膽子小點的賊進來說不定會以為發生兇殺案,我正好來個詐屍啊……”

可是聶少沒有如常嘻笑,英俊清瘦的面龐在昏黯的光線顯得線條分明,濃密漂亮的眉睫下是深邃璨然的眼瞳,隱隱然似有寶光流轉。而不管我怎麽胡說八道,他只是靜靜的註視著我,臉容安詳。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臉上猶有淚痕,不由收聲垂首,微微轉側了身體,迅速擡手拭過面孔和眼睫。“嗯,那個,剛才做了個噩夢,我以為天塌地陷了,呵……”我一面故作鎮定的瞎扯,一面借著拿啤酒離開聶少身旁。

和往常一樣,一人一罐啤酒,我和聶少各踞迦若案的一頭,一邊閑聊一邊對飲。但是很明顯,今晚冷場了。

窗外沒有月光也沒有星光,都市上空特有的光害使得居民們即使在陰雲密布的夜晚也不能完全享受暗黑之夜,院落中繁茂的花樹黑影憧憧,隨風輕輕搖擺。

聶少的目光漸漸落在臺面傷正在重建中的無夜城池上,他的思緒仿佛已經游離天外,許久都不動聲色,自然也一直緘默不語。

我覺得郁悶,怎麽會這樣?過去我們也常在一起談天喝酒,動不動嘲嘲對方,嘻嘻哈哈說不出的放松和愉快,可如今……一定是那天表嫂大鬧翡翠居惹的禍!一定是!

我那天樣子太狼狽,又一時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表現的太脆弱,也許嚇到聶少,讓他覺得我柔弱做作的可怕?當然,最糟糕的是無夜城居然還毀在我的一滴淚下,天知道之前的那場浩劫中這些石頭內部已經受了多大的創傷!我真是不折不扣的倒黴蛋!我那一滴該死的眼淚不偏不倚恰好是壓塌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唉,白癡也看出來了,那座無夜城池對於聶少來說是何等的珍貴和重要,居然毀在我手裏。雖然他一再說了與我無關不打緊,可這怎麽可能!

呵對,我還故意回避了一個可能,那就是會不會自己居然對聶少動了非分之想,也許對方也已經察覺到其中微妙況味。

我用力打消這個荒唐念頭。不不,姚非清醒一點罷,你不過是為著一時的仿徨,而在那個時候聶少恰好給了你一個溫暖的懷抱。這能說明甚麽?甚麽都不能說明!記住!

有些氣餒,我一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啪”的一下一撐臺面跳起來,故作輕松的跺跺腳,“太晚了,我回去了,呃,你不用送我。”

聶少沒有理會,我剛要轉身,眼角的餘光依稀看到他慢慢伸出手,動作穩定輕巧,修長勻稱的手指才碰到那座砌了小半、初現模樣的晶石城池,只聽“嘩啦”一聲,墻體居然又全數崩塌。

“只見他起高樓,只見他樓塌了。呵呵,姚非,別徒勞用心了。浪費時間。”聶少說話的時候雖然也像在笑,笑聲卻淡漠之極。

我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怒氣騰然上湧,連月來累積的不快和憋氣再也控制不住一下都爆發出來。

“媽的!聶無夜你少跟我來這一套!不錯,我姚非最近幾年都不走運,可也輪不到你來奚落!甚麽?起高樓,樓塌了?哈!有後半句是不是?可憐他起高樓,可憐他樓塌了!那也是‘他’不是我!我才不要你的可憐!”

“那天晚上搞的一團糟是我的錯,你只管告訴燕七也罷!至於後來,別以為老子掉兩滴眼淚就是為了稀罕你那一個熊抱,呸!我今天就坦白告訴你――你放心,我對你半點興趣全無!咱們以後山高水長,後會無期!再見!”

說完最後一個字,我再不看聶少一眼,彎腰拾起手袋,大踏步從他身旁走過,推開門撒腿就跑,出了院子正好看到一輛空載街車,跳上車絕塵而去。

回到家直接進浴室洗臉,一擡頭看見鏡中的自己臉色鐵青,楞了楞終於忍不住笑了。我有多久沒這麽痛痛快快發頓脾氣了?一年?還是兩年?

想想不是不可憐的,為了賺錢養家、為母親治病,我幾乎玩命似的工作,人家不過是一份牛工,我足足一肩擔三份都不止。再苦再累也不敢抱怨,甚至不敢自憐,唯恐一旦松懈就再也提不起站不直,此刻天若塌下來,真是砸死我還要搭上母親一條性命。在公司裏捱的像孫子可還得笑臉迎人,幾乎忘記高聲說話是甚麽滋味。即便被吳胖子那樣的垃圾欺負,橫眉冷對也不過片刻時光,後來還不是照樣忍氣吞聲乖乖穿小鞋。

不敢想,一想簡直覺得了無生趣,幹脆自行了斷才好。

我這一口悶氣郁結心口,壓的人身形都佝僂了幾分,居然也慢慢習慣了。

可今天,我竟然對一個往日處處照顧我的兄長一般的朋友發飆了。

我,我這是怎麽啦!

唉,我大概壓抑太久,沈默太久,精神終於瀕臨崩潰,距離變態的日子許是不遠了……

沖過澡,也不管頭發濕漉漉的尚在滴水,我一頭鉆入被衾埋頭苦睡起來。

這一覺睡的絲毫也不踏實,不是噩夢連連,就是響動不斷。

我昏昏沈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依稀記得自己曾經中途起來把大敞著直灌冷風的窗戶掩上,把被濕發洇透的枕頭丟開,電話鈴似乎響了又響,被一下拽了線,後來手機又吵,索性扔的老遠,大概砸得電池機身分了家才消停下來……

我真想一覺睡至宇宙洪荒,醒來已經垂垂老矣,可到底是被一陣百折不撓的門鈴兼敲門聲給弄醒了。

稀裏糊塗的坐起身卻覺得頭重腳輕,行動間像踩在棉花上,口腔鼻腔裏呼出的氣息更是火氣炙人。我焦渴難當,隨手取過床頭矮幾上一杯不知道憔悴幾日的菊花剩茶一飲而盡,這才真的回過七、八分神志來。側耳一聽,果然是有人扣門,聲聲催命般,十分討厭。

我看看自己,一身舊棉布運動服充當睡衣,勉強可以見人,於是提起精神一步步挪至門口。

打開門一看,面前神情焦慮的高大男子可不正是聶少。

我笑笑,“老大,我好像不認識你!”說完就要關門,被聶少一手抵住順勢推開。

我腦袋一昏,差點跌倒,看見聶少伸手過來,馬上自己扶住門沈下臉,“餵,大家又不熟,你這樣動手動腳我照樣可以告你非禮!”

聶少哭笑不得,“好好,你自己慢慢走。姚非你是不是病了?我找了你三天,也不去翡翠居,也不接電話,耍酷也該夠了罷?”

我不理他,自顧自摸到床上鉆進被筒把自己裹成一個春卷,又昏然睡去。

半夢半醒間,有人輕輕探我的額頭,然後有冰涼舒適的冰袋一個接一個敷在額角為我降溫,小小的藥丸強行塞進嘴裏,隨即有甜甜的果汁沁潤幹涸的咽喉……我權當自己是個木偶,一牽方一動,愛誰誰罷。

聶少差不多守候照料了我兩天一夜,我的高燒才漸漸退了。

這麽一來,我也不好意思再使小性子發脾氣,笑嘻嘻的問他,“怎麽,你們做神仙的都不用去天庭報到麽?嘖嘖,真是逍遙快活。哎,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可不幹我事……”

聶少無奈的笑了,擼擼我的發稍。

我們就此言和。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