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蒲第一次見到柳行武時，差點兒被他滿身的煞氣驚掉魂。

邊疆多寒苦，時不時都要來一場風沙走石，能把屋頂都掀翻去,更別說人，哪天出門，被風卷走都未可知。

老爹帶著她離鄉背井，千裏迢迢來這頭討生活，生活沒討著，倒把她兩頰的嫩肉都吹出了褶子，臉蛋中間冒起惹人厭的紅，隔遠些看，就跟這地界的女人一樣，個個都頂著猴屁股一樣的臉，香蒲非常嫌棄。

十五六歲的少女，盡管對外貌幾多挑剔，也抵不過貧瘠生活的磨礪，嫌棄一番，也只有徒添無奈.....

香蒲娘親還在世時，是個廚娘，有一手做飯的好手藝，可惜早死了。

她跟著他爹來到這黃沙漫天的邊塞，他爹給人挖石頭，她就跟著繼續當起了廚娘，日日煙熏火燎的，雖然不能像礦主的女兒多瑪一樣，穿好看的花衣裳，編好看的發辮子，這份工至少能讓她吃飽肚子，除此之外，還能讓她偷偷兒的帶些好吃的回去，讓她爹也能比別人過的滋潤些。

她是滿足的....

這一日她爹沒去上工，前幾日砸了腳趾頭，落下工傷，休養在家中了，香蒲覺著挺好的，她爹上工的礦場與家裏隔著一座山，最近這些日子，聽說那頭又不安定，兩邊為了什麽打起來了，還聽說死了不少人。

雖然戰事在邊疆來說，早就跟吃飯一樣習以為常，可香蒲還是覺著，她爹能躲一次也是好的，說不得就躲這一回，她爹就能長命百歲，活得久久的呢？

放了工，頂著夜色，香蒲揣著兜裏的油紙包就往家趕。

她家靠山腳下住著，與她爹的礦場一山之隔，因為貧瘠，平時這條路人煙也稀少，偶爾能遇到放羊的老翁，還有趕馬路過的商人。

可今日也不知出了什麽茬子，都入了夜，這一路走過，遠遠近近的，還能看到不少的人，隱隱綽綽，好像就圍在她家附近。

香蒲嚇了一跳，夜色下也看不太清，總覺著是自個眼瞎，見了不幹凈的東西，可那火把分明燃著，隔半丈遠就有一盞，提醒她真沒看走眼兒。

到家時，香蒲半條命都快嚇沒了，她家周圍居然全是大大小小的帳篷，除此外，數不清的兵娃子，見了她就跟見了肉似的餓狼，要不是有個領頭兒的帶著她穿行而回，只怕眼下她都早死八百回了。

辭別那兵小哥，香蒲推了柴屋門，從小後門裏進來。

剛踏進天井，又被嚇得呆在哪裏，不敢動彈。

水井旁站著兩個男人，個頭不高，眉眼稚嫩，似乎是再值守。

她進屋的腳步聲驚擾了他們，兩人一同擡眼，喝住香蒲，朝著她不客氣打量：“幹什麽的，跑這裏來？你有幾條命？”

香蒲的腿打著顫，這地兒是她的家，她不來這兒，還去哪裏？

雖然這房屋是老爹的一位舊友留下的，雖然這屋子用石頭蓋得嚴嚴實實，不像她這樣的窮丫頭能住的起的，可這確確實實就是她的地兒啊。

香蒲張張嘴，想辯解，卻說不出話。

老爹聽到動靜，跛著腿過來替她解了圍。

香蒲嚇得丟了魂兒，拉了老爹回閨房問緣由，這才知這群兵是從山那邊退回來的，好像戰事不順，那領頭的將領脾氣不小，連飯都沒吃，現在就住在她家前院裏……

老爹又說明兒一早，這群人就該走了。

香蒲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落到肚子裏去，早早回了房，早早休息。

一覺睡到大半夜，老爹突然又來叫門，叫她給燒個火，說是那領頭的軍爺肚餓了。

香蒲麻溜兒進了廚屋，一時把不住這人的口味，又怕他吃了敗仗，萬一因這飯食不遂心，遷怒她一家，那就是大大的冤枉了。

香蒲使了個心眼子，把今日從東家家裏順來，還來不及孝敬老爹的鹵肉給炒了蒜苗，又做了幾個清淡的小菜，讓他爹給送上前去。

第二日一早，香蒲起床出門時，那群軍爺早散的不留半點兒痕跡，她也跟著松了一大口氣兒。

又過了幾天，老爹的腿終於好了，聽說山那頭的仗也打完了，看城裏大家興奮的樣兒，應是漢人贏了。

香蒲沒多歡喜，反正不管誰贏，她也還是個小廚娘，這黃沙漫天的地兒，也還是三天兩頭不消停的。

半個月過去了，一日東家突然把她叫到前廳，說是有人專門來討了她，以後她得換東家了。

香蒲疑惑，擡眼看向屋裏那個臉生的戎裝男人，仔細些看，這才認出來，居然是半個月前，曾帶她穿過兵營的兵頭兒。

香蒲輾轉著，從女人的後廚落到了男人們的夥頭房裏。

也頭一次見到了領頭將軍柳行武。

送菜時，她的手都抖得端不住托盤，她不敢擡頭看他，偷眼打量都不行，這男人渾身的煞氣，好像能吞人。

好在他從不刁難她，認真做飯就好了。

十多天下來，倒是相安無事，她也漸漸的放松警惕。

又是一個夜晚，她剛洗漱完，小兵頭六子突然來叫門，說軍爺要醒酒茶，一時喝多了，人難受。

已是半夜，又得這吩咐，香蒲急匆匆起來，在小廚屋張羅完，左等右等，還等不來小六子取茶水，沒辦法，只好提著一口氣進了前院。

邊城苦寒，戍邊的漢子們也沒什麽講究，即便是這城主府裏，也都是冷硬的黑巖所建，沒有花園子，沒有百轉千回的回廊，黑乎乎的夜裏，只有幾盞馬頭燈，吹得左右搖晃，連腳底下的路都跟著打晃兒。

香蒲心都吊到嗓子眼，額頭出了細汗，小心進了前頭動廂，柳將軍的寢房。

屋子很大，很空曠，那油燈就顯得昏暗許多，連小塌上斜倚著的將軍，都有些眉眼不清。香蒲飛快瞟一眼，不敢細看。

細細說來，她也從未瞅清過那人，不是不能，而是不敢。

正如她此刻一樣。

“將軍，湯好了……”她彎身做個躬，就要退出去。

這件屋子，是不允許女人進來的，哪怕這府裏就她一個女的。

“遞過來……”

那人突然發話了，聲音暗啞，依舊半靠著沒動。

香蒲偷偷後退的腳不由頓住。

“磨嘰什麽，快呈過來！”那男人又催了一句，語氣頗不耐煩。

香蒲不敢多言，聽話上前，把湯水送入他手中。

見那男人喝了幾口，眼睛都沒睜開，不由松了口氣。

這一松懈，那男人周身的酒氣就全湧上來，一氣兒全往她鼻中鉆去，連平日裏他身上的清列氣息都蓋住了。

香蒲有些怕，不由得又偷偷退後兩步。

“膽子倒是真小，還怕爺吃了你？”

那男人不知何時喝完湯水，將空碗遞回她手中，揚起頭來，沖她低低一聲笑。

血一下上湧，香蒲微微擡眼，未答話，整個人卻蒙住了，像被卡住了喉嚨，想說什麽，卻再說不出來。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是仙人才有的吧！

長眉入鬢，眼中含星，再沒了讓人發怵的盛氣與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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