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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焰火舞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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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又再次坐在火邊,還是之前的位置。已經一年多沒有在林地裏跑過、練過,可是在這些口號和暗號下,他們的配合是那麽默契和自然,他們身上游走著熟悉和親切的感覺,仿佛流水般順暢,清風般迅疾而無蹤。

在焰火舞動、明月相伴的夜晚裏,他們的眼睛是明亮的,閃著奪目的光彩。

文松鐵勾在火上亂晃亂揮,口中還伴奏著比劃時的悶哼聲,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

“好久沒有這樣了。”銀龍在火堆前氣息平緩,聲音淡然地說。

大姐往火裏又加了些樹枝,並用一根木棍把燒得通紅的炭往外撥。“是啊,都一年多了。這一年來四弟出去走鏢,三弟你也去給武館當教練,就剩我、二弟和五妹三人在家裏,哪有這樣的機會。”紫娟說完看了雲橋一眼。

“二哥和大姐、五妹呆的時間最多,也變懶了。”文松接著大姐紫娟的話說道。

銀龍心裏計算,“五年前開始,二哥便做了看客。我們練武不算,就是有惡霸來尋釁滋事也是冷眼旁觀,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就是,還記得在清月茶樓門前那次,我們三人對付對方八個,他也不援手,害得我們差點輸掉。”文松借機說起二哥的話來。

二哥對這種群起攻之的批判不服,反駁道,“差點輸掉?如果踢破別人膝蓋,打掉別人牙齒,讓他們連滾帶爬逃跑,而自己什麽事都沒有,這都叫差點輸掉的話,你恐怕要戰無不勝了。”

“那二哥想試試?”文松晃動鐵勾,作出一副威脅的樣子。

雲橋坐著不動,哼哼地笑了一聲,“你,我還是不怕的。”

聽到這話,文松氣急,“那今天我們就來比試一場,大姐和三哥作見證,看看我們誰輸誰贏。”說著站了起來。

雲橋卻不起身,“我不來”,一句話像是一瓢冷水潑到了一顆火熱的心上,正在吱吱作響。文松又坐了下來,失落而又無奈地說,“二哥就是嘴巴上說說。不虧是公認的懶石蟲,比懶蟲還要懶十倍。”

大姐嘻嘻笑著,那張玉般冰潔麗質的臉上忽然爬上了幾絲匪氣,“是啊,你二哥就是懶石蟲。”被文松提及,紫娟也想到曾對雲橋的戲稱。

“你看大姐都幫我說話了,你還不承認。”文松心裏滿足,志得意滿地沖雲橋說。

雲橋也不妥協地看著文松,“有什麽好神氣的,你還不是一樣的,饞鬼,偷食者。”

文松聽到這兩個稱呼,一下子臉都紅了。那是一段他不願被人提到的過去,可是今天卻又被雲橋翻出了那段過往。“二哥,你?”文松氣呼呼地說。

“偷東西挨了板子,還不許別人說啊?”雲橋有意和文松作對,也是半開玩笑地說。

文松心裏有氣,那次經歷幾乎是他人生路的最大敗筆,本想在軍中有一番作為,至少也是好好從軍為大姐弄些餉銀。可哪曾想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偷吃了專供軍中頭頭的食物,事情可大可小,可是頭頭想到文松在軍中極不安分,又時常鬧得軍中不寧,於是故作惱怒說要嚴辦,不過念及同鄉舊識從輕發落,挨了軍棍便被遣了回來。

不到一年時間,當初信誓旦旦,說要大展拳腳,卻落得這樣的結局。文松想到這段往事竟服軟起來,低頭用鐵勾撥弄身前的地衣,像是認錯似的。

紫娟和銀龍看到一笑。

四弟從軍中回來後好長時間都是悶悶不樂的,和他說話也不搭理,叫他做事也不上心,就連雪瑜找他說話也是一副軟綿無力、沒有生氣的面孔。無論怎樣勸解皆不見效,正在無計可施之際,文松卻恢覆了往日的朝氣,他變得忙碌起來,神秘兮兮,時常外出很晚才回家。

等他出現在幾人面前時,手中多了一件新奇的武器:哮牙鞭。後來,他揮舞哮牙鞭弄得全是傷痕,呲牙咧嘴地喊疼,叫人憐惜,可紫娟他們也樂於接受,畢竟文松算是振作了起來。

事後,紫娟他們也曾拿過這個來戲謔過文松,文松也不計較,應付著玩笑話便過去了。可是,今日的文松有些反常。

雲橋以為自己的話有些過分,急忙解釋,“四弟,我不是這個意思。那件事也怨不得你,是那個頭頭大題小做,想借著機會打發你回來。而且,二哥知道你很厲害,你比二哥厲害呢。”

文松擡起頭,嘴角浮起一陣壞笑,他看著二哥雲橋,“知道我比你厲害就好。”

雲橋轉憂為怒,白替四弟擔心了。他眼睛轉開,盯著竄動的火焰。

紫娟捂住嘴,雖是笑了,卻也是欣慰的。

文松看著大姐的動作,又看看三哥似笑非笑的臉,火光映照閃爍著光芒。“別說我了,就是三哥也有名號的。”

銀龍淡淡地笑著,嘴邊的笑容是滿意的,他確實有個名號:聖手。自小就會偷盜的他,這個稱號無疑是對他最好的讚譽。十年前他便能輕松偷到販賣的魚、蒸熟的饅頭、路人的錢袋以及其他物品,他眼疾手快,像閃電貂般迅疾無比,得手之後瞬息之間溜得無影無蹤。

而且,十年來,他已經今非昔比,無論武藝、偷盜、眼力,還是他的石子功夫都是突飛猛進,賽過五個、十個十年前的他。

那時,他和紫娟、雲橋、文松住在一起,四個沒有任何親人的孩子相依為命,他們是春羅城中毫不起眼的人,仿佛被世界拋棄和遺忘,但是他們沒有放棄,為了生活,他們方法用盡,銀龍也到處順手牽羊,被發現時就跑,被逮著就求饒,被痛打就忍著或者做最大的頑抗。

那些點滴在他眼前浮現,他是“聖手”,從為了生計小偷小摸,到後來生活富足後有的放矢的大手筆,他幾乎少有失手。那些氣焰囂張跋扈的富人吃了虧遭了秧;欺負百姓、橫行霸道的惡徒也會發現腰上的錢財不翼而飛。

銀龍聽過那些替天行道、行俠仗義的故事,因而他心中有顆俠義的種子,十年來,那顆種子已是發芽成長。他不愛金銀,通常他會把得來的意外之財交給大姐打理,或者隨手散給窮人。

大姐看著銀龍眼中跳動的光亮,那個稱呼二弟是欣然接受的,既然以聖為名,這“手”當得也理所當然。“三弟,聖手之名用在你身上可是一點都不假。”

“大姐誇張了,我就是手上靈活點而已也沒什麽了不起的。倒是,大姐你……”銀龍謙虛地說,然後看著大姐。

說道稱號,雲橋和文松也看著紫娟,那目光中尊敬而有著幾分驚嘆。

“命娘”

他們名號的聲望不大,有點自娛自樂的成分。可是,大姐的“命娘”稱呼可是大有來頭,春羅城大半部分的人都知道紫娟,那個招惹不得,一旦惹上便會叫苦不疊、吃不完還要兜著走的人。

她是個外表清柔、骨瘦輕盈的女子,可是骨子裏卻時刻流淌著不畏天地、不畏強權、不畏武力的血液。她遇強更強,遇狠更狠,一有危險或者有人膽敢欺負到他們頭上時,她眼神尖利,出手狠決,像頭冰原上撕扯獵物、令人恐懼的巨狼。可是,平常的她卻是個笑臉迎人、身姿曼妙的芳齡女子。

紫娟知道,她是尋常女人但又是弟弟妹妹的不尋常的大姐,她愛財更愛他們,因而她願意變成任何能夠保護他們的樣子。

她看著三個弟弟,焰火下的臉似乎還是十年前的。“恩,我就是命娘,誰要惹我,拳頭侍候。”紫娟舉起右手,在空中捏成拳頭。

雲橋他們點頭,連連說“是”。

“從五妹來到我們身邊,一晃便是十年了。”紫娟把手收回,繼而幾分感慨地說。

銀龍看著火光,“十年了,我們已經長大,不再是當初任人欺淩的孩子。而且,還得了如今的稱號。”

紫娟回味著笑笑。十年前被武徒痛揍,於是他們發誓要變得更強,為了這個誓言,也為了生存生活,他們沒有絲毫的放棄,紫娟去醫館學醫,雲橋去客棧打雜,銀龍到武館當學徒,文松替人跑腿送信。邊掙錢過活,邊照顧雪瑜,同時還要練習武藝,只有堅強的體魄、敏捷的身手以及紮實的本領才能夠更好的保護他們。

於是,他們用棍棒拼殺,用繩索攀爬,用手腳搏鬥,疼痛了用水敷敷,疲憊了躺下休息,日日夜夜的進行著,仿佛有著不竭的動力和決心。

十年後,他們成了現在的自己。焰火照著他們的臉,那褐色眼中的神色有著不變的感情和堅定,隨著季節變換、時間推移,他們的身體,甚至是腦中的觀念想法已經發生或多或少的改變,但是那幾顆跳動的心卻依然是十年前的。

他們是一體的五個人,命運把他們牢牢地牽絆在一起,因而就成了他們今生守候的緣分。

看到大姐陷入靜默之中,雲橋他們也跟著一起回想他們的過去。

月光皎潔,清風作伴,林木搖曳發出細微輕柔的聲響,馬兒偶爾發出低鳴,柴木劈啪地燃燒。而四姐弟在舞動的焰火前彼此無言地坐著,跟隨黑夜的節奏進入往昔歲月的回憶之中。

一馬發出長嘶,打破了靜謐的夜空樹林,也驚醒了紫娟他們。

紫娟望著三個弟弟,每一張面孔都是那麽的熟悉和親切,她忽然有種感激之情,今生有他們的陪伴,那是多麽難得而珍貴的幸運。她往火裏加些樹枝,又是一陣撥弄。

文松看著火光下的鐵勾,那勾鋒面的銀光也是橙黃的。

銀龍手裏握著銀羽,沈重的短劍在墨色的劍鞘裏沈睡,銀蠶絲手套並未戴在手上。他也回想了那個五人共有的十年,他們的過去,點點滴滴湧入了他的胸懷,成功的,失敗的,痛苦的,愉快的。

可是這僅僅是五人的十年嗎?與他們牽系在一起的還有各種各樣的人。其中,那個給了他們棲息之地的文大娘無疑是重要的一人。想到她,銀龍的心情也是沈沈的,十年過去,他們長大,而文大娘,那個替雪瑜降溫、之後也給了他們不少幫助的文大娘已經去了另一個地方。那座三層的木房就是她給他們最重要的遺產。

“十年來,我們得到了很多,卻也失去了一些。”銀龍想著文大娘那頭銀灰的發絲,還有那張滿布皺紋的臉,臨終前,銀龍拉著她的手,久違的眼淚滴落在床邊,他說你沒孩子我們便是你的孩子。“文大娘走了。”說出這話時火光閃耀照出爬滿他整個臉龐的憂傷。

紫娟、雲橋和文松聽到也是同樣的感覺,他們還記得那個夜晚,死般寂靜。他們在床邊落淚,但都是無聲的,大娘聽到銀龍那句“你沒有孩子我們便是你的孩子”後安然微笑著閉上了雙眼。

“大娘走時是笑著的,或許也是沒有遺憾了吧。”雲橋說完,看著無雲的穹頂。其餘三人也是擡頭仰望,仿佛那裏也有一張面孔正看著他們。

此刻的四人有了一絲頓悟,悲歡離合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人生,而人生需要的便是一如既往的走下去。擺在他們前面的路,是他們選擇的,那就是他們的人生。

沒有半絲迷惘和感傷,他們具有了面對未知危險的力量。

火堆還在燃燒,光焰跳動照著幾人睡熟的臉,或許今夜他們會做夢,夢裏有他們過去的十年,有那已在天上的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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