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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章 嘆才情北王憐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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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水溶,站在書桌旁,親自為寶玉磨墨,在寶玉身側細看,再觀寶玉的神情,心中卻是吃了一驚,此時的寶玉雖是微醉,但嘴角含笑,眼中含情,時不時又有一絲痛苦從眼中抹過,似對著一個人般?

這個人是誰?是他所說的林妹妹麽?若真是的,那寶玉對那林妹妹當是用情之深的吧?即用情如此之深,即是一起長大,何以沒有成婚,娶的卻是她人?那個叫薛寶釵的女子?難道,鳳藻宮賈妃不想成全她的親弟弟?

寶玉一一寫完,只覺疲憊之極,心中又似乎是多年的郁悶一掃而空般,竟自倒在床榻上睡去。

水溶默默的將錦被替寶玉蓋好,這才拿起寶玉方才所寫的詩一一看來。

首先映入眼臉的,是一首《詠白海棠》,只見上面寫道: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月窟仙人縫縞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

“果然有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之句。”水溶心下沈思,對黛玉的詩越來越感興趣,於是繼續下翻看下去,竟是三首關於菊花的詩,想著正逢菊花的季節,感興趣的一一看了下去。

其一《詠菊》

無賴詩魔錯曉侵,繞籬欹石自沈音。毫端蘊秀臨霜寫,口齒噙香對月吟。滿紙自憐題素怨,片言誰解訴秋心。一從陶令平章後,千古高風說到今。

其二《問菊》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

其三《菊夢》

籬畔秋酣一覺清,和雲伴月不分明。登仙非慕莊生蝶,憶舊還尋陶令盟。睡去依依隨雁斷,驚回故故惱蛩鳴。醒時幽怨同誰訴,衰草寒煙無限情。

“果然有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之句,詠菊做得渾厚,問菊做得雅致,兩種風格,竟出自一人之手,實屬難得,實屬難得呀。”水溶讚嘆不已,“即使是我,也寫不出這麽好的詩來。冠我賢王之資,實在是……”搖頭不已。

接著,水溶再一一往後看去,寫著《秋窗風雨夕》

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已覺秋窗秋不盡,那堪風雨助淒涼!助秋風雨來何速!驚破秋窗秋夢綠。抱得秋情不忍眠,自向秋屏移淚燭。淚燭搖搖蔬短檠,牽愁照恨動離情。誰家秋院無風入?何處秋窗無雨聲?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連宵脈脈覆颼颼,燈前似伴離人泣。寒煙小院轉蕭條,疏竹虛窗時滴瀝。不知風雨幾時休,已教淚灑窗紗濕。

水溶看罷《秋窗風雨夕》一詩,微蹩眉頭,“人說臥聽南窗雨,你這秋窗雨卻不比它差分毫,只是過於悲慘了些,是懷念故鄉之故,還是在賈府……”

再往下看,是一首關於桃花的長賦,寫著《桃花行》,題為桃花社社主瀟湘妃子所做,寫道:

桃花簾外東風軟,桃花簾內晨妝懶。簾外桃花簾內人,人與桃花隔不遠。東風有意揭簾櫳,花欲窺人簾不卷。桃花簾外開仍舊,簾中人比桃花瘦。花解憐人花也愁,隔簾消息風吹透。風透湘簾花滿庭,庭前春色倍傷情。閑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桿人自憑。憑欄人向東風泣,茜裙偷傍桃花立。桃花桃葉亂紛紛,花綻新紅葉凝碧。霧裹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天機燒破鴛鴦錦,春酣欲醒移珊枕。侍女金盆進水來,香泉影蘸胭脂冷。胭脂鮮艷保相類,花之顏色人之淚;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花自媚。淚眼觀花淚易幹,淚幹春盡花憔悴。憔悴花遮憔悴人,花飛人倦易黃昏。一聲杜宇春歸盡,寂寞簾櫳空淚痕!

“桃花社?瀟湘妃子?”水溶心下暗自猜測,猛然大悟,“是了,想她們在園中無聊,結了詩社,而這林妹妹以此《桃花行》一詩奪得魁首,被封為社主,那這瀟湘妃子則是她的號了。”

默默想著,又將此詩讀了一遍,“人說詩如其人,只是過於淒慘了些,你在賈府的生活真的就是那般的淒苦麽?”

喃喃說著,再將最後一副展開,居然也是關於桃花的一首長賦,寫的卻是《葬花》,上寫道: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處訴,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覆去。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是誰?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頃。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艷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悶殺葬花人,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奴肋下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艷骨,一坯凈土掩風浪。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爾今死去儂收葬,未蔔儂身體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水溶讀罷,一時不覺癡了,想詩中之人中如何在那落英繽紛中拾掇著那些隨風飄零的花朵,而後用心血去埋葬它們,只為了,保全那一份潔凈,不染塵埃。

沈默半晌,起身,拿起紙筆,依照詩中情景,點染筆墨,順手作出一副葬花圖,但見一片桃林中,一白衣勝雪的女子肩扛花鋤,以手試淚,仰頭望著滿園的落英繽紛,眼神中滿淒苦、悲憐之色。

水溶依據詩中情景,隨意作畫,畫雖作完,卻總覺少了些什麽,於是將葬花詞題於其上。仔細揣摩,“長時間沒有作畫了,這副畫竟有些委屈你的詩了。”

再次默默的將詩讀了一遍,“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艷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這豈是一個衣食無憂、無憂地慮的少女所做得出的,除非,你在賈府過的是表面光鮮的日子,暗裏卻是……”

語畢,竟覺得說不下去,心竟生了一絲疼痛。

看了一眼因醉而臥於榻上的寶玉,水溶嘆了一口氣,羨慕他能與這等心思通透、冰雪聰穎的女子一起長大。

再次默默的嘆了口氣,將所有的詩詞一一收放於書桌,這樣的女子,即使他一生不能見她一面,但這詩,卻引起了他內心深處,從來不悲天憫人的情感,心,似乎有一絲絲動搖了。

也許是因了這份淒婉,也許是因了這一份寄人籬下,也許是因了這詩不應該是一個花季少女應有的心情,更多的,是因了,這詩中的靈氣和才情,還有在最柔弱處的那一份‘質本潔來還潔去’的豪言狀語,霎那間,在柔中,抹上了一份剛強。

“誰說女子不如男。”

似乎能與詩心意相通般,他就是這般的了解她,想到此,水溶笑了起來,“不想,幾首詩讓我覺得,似乎了解你很長時間了,在我的人生中,這種事,還從來不曾碰到過,為何?為何會起一絲憐惜……”微瞇雙目,試圖找到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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