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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惻隱 天道掌罰是該無情,可卻為何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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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線驚訝地瞳孔微微放大, 果然這瞎子和太子言燁是一人,他們總會在些不合時宜的時候,問她一些讓她難以作答之事。

言燁視線無聚集, 他看不見她, 此時面上的神情淡淡,仿似並不在意她將要說什麽, 但紅線看著, 總覺得不論自己待會兒如何作答,都不會讓他滿意。

於是,紅線終於學乖,錯開視線將地上的林長樂扶起來,扯開話題道:“呀,地上涼,長樂可不能就此在地上躺一夜,著涼了就不好了。”

妗月尚僵在門邊, 眼眶睜大, 失神地望著院外趴了一結界的鬼孩子們。紅線將林長樂扶上床走回來,走出房,擡手叉腰指著一結界的孩子們道:“下去!都去院外好好站著,哪個不聽話, 這回便罰他睡得更久些,其他小朋友都不許同他玩!”

膽子小的, 紅線這句話一出,嚇得跐溜滑下了結界, 在院外好生生站好。膽子大的,卻開始同紅線胡攪蠻纏,嚶嚶裝哭撒氣嬌來, 但直到紅線照以往擰眉裝出一副發怒模樣,將他們一瞪,他們一個個哭聲一,比誰都快飄下結界,在院外排排站好。

於是,待目光所及之處再不見半只鬼孩子,妗月才漸漸回神,猛咳嗽一聲,用力撫著胸口喘氣。

言燁以袖掩手,將她虛虛扶著。

紅線走上前來。

妗月到底還是凡人,方才房中聽紅線解釋,無甚實感,如今親眼見著如此多的孩童魂體,飄飄渺渺漫滿了一整座宅院,一時無法接受,這時候又見紅線往她走來,不由心慌後退了半步,面上驚恐。

紅線見她如此,實相地頓住腳,不再靠前,她著實說不了什麽能安撫人的話,便幹脆手一揮,先將結界撤下。

宅外的孩子們乖乖巧巧,沒再接近這裏。

“你們看,”紅線道,“他們其實同凡俗孩童一般,只要將你們身上的活人氣息遮掩住,他們體內的怨氣便不會再暴動。”

妗月其實不懂紅線的用詞,但她知曉這姑娘是在安撫她,自銀月教出來,這姑娘便一直在幫他們躲避追兵,她知她心地不錯,可眼下境遇聞所未聞,她心中的恐懼並非她想減少便能減少的。妗月不知該回應她什麽,便捏著言燁攙扶她的那只手臂,挪動步子預備先回房。

紅線見她動作,心知她還無法接受,便不再解釋,由著他二人往回走。不想正是這時,院外忽然響起一陣動靜。

“你們都站在這做什麽?”

隨後是一陣嘰嘰喳喳的小聲吵鬧。

“紅線姐姐生氣了?”

“不準你們進去?”

“你們也不知道為什麽?”

“好,你們別害怕,讓小離先進去看看。”

緊接著,一道及腰高的小女孩魂體在院門處探出個頭,將宅內所站著的三人打量而過,而後看到紅線,她眼前一亮,便馬不停蹄地往這邊跑了過來,扒上紅線胳膊道:“姐姐,他們知錯了,姐姐莫要生氣,有小離看著,他們不會再惹亂了,姐姐莫要讓他們早早睡去。”

屋門邊的妗月聞聲一僵,回房的步伐一頓。

紅線見之,趕忙同小離豎指“噓”了一聲,將她藏在身後。

妗月僵硬回頭,因忘川水的效力,她能明顯望見紅線身後藏著的一只小鬼,魂體虛虛飄在空中,兩腳不曾落地。

妗月一瞬間捏緊了言燁的胳膊,一口氣梗在喉嚨口,喘不上來。

適時,小離疑惑地將腦袋從紅線身體一側探出來,望見了屋內的言燁同妗月,問道:“姐姐,他們是誰?”

方才她一路跟紅線而來,卻在接近宅院時,被他們三人身上的活人氣息引出了身體中的怨氣,所言所行皆由怨氣所控,此時清醒,已然記不得方才院中之事,也不記得自己已見過了言燁。於是這時,甫一見到城中進了活人,她一時好奇,便撇下了紅線往他們身前走。

紅線嚇得欲施法將她定住,卻不想她並未靠他們太近,走到門邊便已停步。她新奇地將他們二人望著,從言燁無所聚集的雙眼移向妗月,看出妗月身體的顫抖,於是問道:“嬸嬸,你是怕我嗎?”

“莫怕莫怕,小離不會害嬸嬸。”她認真擺擺手,覆小心問道,“嬸嬸同哥哥可是從北方而來?若是,小離可否問哥哥嬸嬸一句,你們一路而來,可有見著小離的爹爹和娘親?小離很想他們。”

紅線一默。

同時因這話,宅外一幹鬼孩子們全擠來宅門邊,一個個冒頭跳腳往宅內望:“是呀是呀,哥哥嬸嬸可見過我家爹爹?”

“我家娘親。”

“還有還有……”

“我家姐姐也好久沒見著了,可見過我家的姐姐……”

“……”

如此七嘴八舌終於將妗月攪糊塗了,她面上的吃驚漸漸掩蓋下恐懼,睜大了眼睛慢慢轉向紅線:“他們這是?”

紅線嘆一聲,一揮袖,一道仙氣將他們再次全部送出宅院,命他們不準進來,同時在宅內落下一道隔音術法,才同妗月解釋:“你方才在房中,不是問我,他們孩童之身,不知世事,為何怨念深至如此嗎?”

紅線此話,妗月仿佛意識到什麽,瞳孔微微睜大。

紅線看著她,一句話擊在她心間:“妗月,你出身銀月教,銀月教屬黑道一方,你早年隨銀月教一路從西南方而來,占城掠地,如此經歷,你當真不知,原先居於城中的那些原住民的下場嗎?”

怨氣,因怨念而生,怨念,乃不屈、不甘之心,若人之一生由生至死平安無悔,何來怨念?

亂世,活人不安,死去成鬼,心怨亦難平。

城中怨鬼無數,乃是她這四年間從四處引來困在此處的,雖她不知他們確切怨恨什麽,但她知他們所怨,皆因此亂世所致。

就比方說,她從北方城池帶回來的怨鬼小離,她出生時世間不平靜久矣,當時又恰是黑白兩道摩擦得最兇惡的時候,他們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大舉割據國土,令她們一家三口,全然死在她七歲那年。

於那時而言,她農戶之家,家中不富裕,算不上幸福安康,但卻平安,若無大亂,本可安安穩穩度過一生,而不想,這亂世中,最不該奢求的,便就是平安二字。

北方黑道的一個門派於黎明入城,燒殺搶掠直至薄暮,那日夕陽極美,火燒雲染紅了天邊,她所在的城中卻遭逢大亂,她爹娘將她藏在家中米缸裏,命她不要出來,而後鎖死了房門,一轉頭,卻被入城搶掠的“強盜們”砍死在門口。

她爹娘死得幹脆,沒多少痛苦,或許正因此,他們未成怨鬼,受鬼差所引下入了黃泉,紅線如此多年便從未通過她的描述找見她的爹娘。

而她卻不同,由門縫親眼目睹自己爹娘慘死,後因城中大火,她家房柱倒塌,死死壓住了她所藏身的米缸,於家中被活活燒死,以致怨氣太重而留在了現世。

這城中所有孩子的經歷幾乎類似,凡人都言,孩童年歲淺,不知世事,不通愛恨,沒誰沒將孩子們的想法、體悟都放在心上,可只有孩子們自己,或是曾經處於孩童時期的大人們才知,他們的心性未嘗不比聞識健全的大人們敏感,他們的體悟、想法同樣滿含情緒。

或愛或恨,或怒或怨,皆由此來。

凡鬼可由鬼差引渡,飲醒夢湯,過奈何橋,投輪回井,入下一生。而怨鬼所怨,醒夢湯除不盡,入不得輪回井,黃泉殿主們從沒對他們這一存在想出萬全之策,便只能命鬼差們將他們沈入忘川河底,歲歲年年沈睡,不再醒來。

而不湊巧,現今亂世,凡間新鬼不斷增多,黃泉鬼差有限,無力兼顧,幾大殿主便湊堆商量,頒下了一道鬼令,命黃泉數萬鬼差,引渡魂鬼之時,若遇怨鬼,能渡則渡,怨念至深無力回天者,就地誅殺。

紅線心不大,自認非聖人,凡人的生死苦痛皆同她無關,凡間這四年,她幫鬼差引渡魂鬼,其實是有私心的,期望少君身上姻緣繩暴露之時,天宮念及她多年行善網開一面,在抽她仙魂時下手輕些。

可直到她首次見到一名鬼差當著她的面,將一只怨鬼散魂鞭魄灰飛煙滅之時,她才忽然間覺得,這世間的緣道法規或許哪裏錯了,天道掌罰是該無情,可卻為何如此無情?

無情者成神這幾字,當真無誤?

此規之下,這些生來不幸、死後不靜的怨鬼們,再無下一世的可能,如此,當真順應天道?

於是,她再一次回到黃泉,找孟婆,告訴她自己的疑惑,可孟婆於忘川邊引渡魂鬼數十萬載,看過的人生遭遇不計其數,卻也給不出她一個解答。

紅線便更迷惑了,但卻因此次回去,意外得知鬼差沈怨鬼入忘川河,便就是因忘川水能囊括世間萬物欲念……

她動了歪心,悄悄來回黃泉取水,通過忘川水攔截下鬼差們的探查,才造就了西睦這座鬼之牢籠。

聽至此,言燁的眉頭擰深,妗月心下啞然,一陣陣無力感從心底襲來,她不知該如何面對面前這女子同這一城的鬼孩子:“姑娘造就此城,可是有法子除去他們身上的怨念?”

紅線搖頭:“沒有。”

啞了半晌,妗月自知自己身處的位置並無立場言說紅線的所作所為,嘆了一聲後,卻依舊道:“長此以往,並非良策。”

這話孟婆也同她說過,她並非不知,只是回神時,此城已成如今模樣,她再想回頭卻不可能了。

紅線道:“在下知曉,只是——暫且不論身為銀月教弟子的你,便只說而今的你,若你此時身處我的位置,你會放手他們,任他們被鬼差們散盡魂魄嗎?”

妗月忽地沈默,無言。

“妗月,”紅線看著她道,“我記得,當年你是那般不喜小瞎子,如何後來卻接受了他,甚至在他被煉為藥人時,違抗林和澤的命令,帶他逃走?”

妗月張了張嘴,不知她忽然提及此事是何意。

“你是他養母,待他如親子,自是疼他愛他,不願他受萬般苦楚。而我,若你當真仔細問我為何救下這一城的怨鬼——”

“我只能說我也不知曉。”紅線回頭,望向宅門外安靜寂寥的街道,她擡手撤下隔音術法,孩子們小聲玩鬧的聲音緩緩滲了進來,看起來此次醒來,他們依舊無比開心。

“我非凡人,也非這城中怨鬼的母親,本不該摻和你們和他們的事,可不想,待回神時,已深陷許多,掙不開,再逃不掉。我能瞧清你對小瞎子的心,卻瞧不清我自己的,我是當真不知我到底為何對他們動了惻隱,若你能看清我,望告知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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