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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石門 言燁心思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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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清亮的聲音響徹此間, 清晰傳入每一個在場人耳中。

所有弟子的目光都不約而同轉向前方的男人,斂劍閣大門前忽然前所未有的寧靜。那女子方才說了什麽?他們大師兄和銀月教?他們大師兄怎會同黑道的邪教有牽扯?

只紅線聞言驚訝,從言燁身後冒出頭來, 疑惑道:“妗月?妗月不是已經死了嗎?”

言燁不言, 沈默良久後,一面沈色地同林長樂道:“你莫要再回銀月教了。”

林長樂此番行事, 便就是將她爹林和澤多年的算計昭告天下, 他多年籌謀被她一朝毀盡,即便她是他女兒,他這次也不會輕易饒她。

可林長樂卻不管,忽地咧嘴笑開:“不,我要回去。”

“我要回去看他預備如何殺我。”她兩邊的嘴角咧得又開又大,面上的神情再不覆方才倨傲,而是幾近癲狂,“我偏要回去, 我要親眼看看銀月教在他心中有多重要, 看他準備如何對待我這個女兒。”

說罷,林長樂揚手將長鞭收回,瘋癲的神情中,她保有一絲清明將言燁深深望著。她此番行事便也意味著同時將他和他母親推向了懸崖邊緣, 而他面上的神情卻依舊是一貫的冷漠,她屬實討厭他這副情緒不露的樣子:“瞎子, 你不恨我?”

言燁不答,她便“哈哈”笑了兩聲:“是, 你向來如此,我從未在你心裏占據分量,你又如何會恨我?”

這瞎子自小冷淡寡情, 不論她如何罵他眼盲、眼瞎,他始終情緒不動,她現下終於看開,心中對他再無看法,做完她想做的一切後,她便極幹脆地轉身,灑脫地離開清陵。

只離開前,她淡淡留下一句話:“你母親現下在教中地牢深處。”

兩人一番對話,將整個斂劍閣攪得再不平靜,他們的對話內容被傳得滿天飛,所有人的心裏都如驚濤駭浪般,劍主們將此事鬧到閣主居遠岱面前,強橫要求居遠岱定奪。

而居遠岱只是靜靜聽著他們七嘴八舌言論,遲遲不表態。同時言燁平靜地再回到竹舍,期間兩人一直未有交集。

閣中風波不止,居遠岱瞞下眾人,將紅線傳喚過去,問她:“丫頭,你是銀月教人?”

紅線搖頭。

居遠岱便又問:“你同燁兒幼年相識?”

紅線頓了頓,而後點了點頭。

居遠岱:“關於燁兒幼年,你知之多少?”

她入劍閣便就是為言燁而來,期間示好不斷,精明老練如居遠岱,也早該察覺到她入劍閣的目的了,於是紅線並不見怪他此問,只道:“十歲往前之事,皆知。”

居遠岱深深將她打量,問道:“燁兒在這邪教中長大?”

紅線分出神識望向樓外的天空,雖現下萬裏無雲碧空如洗,但誰又能知曉下一刻是否會雷雲滿天?

紅線收回神識,搖了搖頭:“抱歉,礙於某種緣由,他曾經之事不能由我告知,閣主同他血脈至親,不妨親自去問他本人。”

然而居遠岱卻嘆氣,愁眉不解:“這段時日下來,姑娘應有所察覺,燁兒心中,同老夫生分。”

聞言,紅線沈默,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也不知該如何緩和他們兩之間的關系,她從未體會過凡人間的親屬血緣關系,不太明白親人二字對凡人來說是個何等的存在。

她只好默默退出問劍樓,獨留居遠岱這位老人家在樓內長籲短嘆。

往後時日,居遠岱依舊沒有對言燁的事情定奪,裝作繁忙,命長禮攔下來問劍樓的眾位劍主,也依舊沒有去找言燁,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外孫。

而言燁也同樣沒有去問劍樓對此事交代,他們之間雖有血緣,雖是親人,卻比之陌生人還要陌生,誰都沒有先行開口踏出這一步。

紅線不懂他們,言燁自那日回來便一直將自己悶在竹舍中,她不知該如何勸解他,因為於此事上,她確實幫不了他們,只能安靜做一個旁觀者,待他們自己開導好自己,緩解關系。

可不想,沒過多久,還沒待他們二人關系融解,言燁卻先不見了,蒸發一般靜悄悄消失在斂劍閣中。斂劍閣上下頓時沸騰起來,“畏罪潛逃”四字如烙印一般被所有人打在了他身上。

紅線靜靜聽著眾人的言論,聽著聽著聽笑了,笑著笑著忽地冷哼一聲,定風劍隨手翻轉,仙力攜劍氣瞬間一掃而下,將所有人都往後震退兩步。

“畏罪潛逃?”她嗤道,“望爾等告知於我,言燁他所犯何罪?”

紅線雖笑卻怒,一臉不好惹,眾人一下子噤了聲。

弟子們在下面站得整齊,卻連一眼都不敢睇向她,紅線失望地看著他們道:“僅憑他人一言一語,便眾口鑠金定下你們師兄罪行,你們倒是好好想想,那女子所言之事你們大師兄可曾動手?你們斂劍閣可曾被歸入邪教門下?虧是天下第一劍門,門中弟子皆如你們這般,不等證據齊全,便要將你們師兄推入萬劫不覆之地嗎?你們好啊,好得很!”

一番話似一顆驚雷,在所有人心中炸響。

確實,當日對話中,他們師兄確實並未肯定那女子話中所言,這麽多月下來,他也並未對他們斂劍閣做什麽,他們如何信敵不信友,懷疑他們的大師兄?

紅線將眾人面上各色神色一掃而過,一腳踏地運起輕功離開此地,往她在言燁身上留下的感應術法的方向追了過去。

銀月教搬移到西南方更遠的一座城池裏,城中形容比當年的禹城要更荒蕪,已見不著原先城中百姓生活的痕跡。

此時是夜裏,紅線一路尋著感應氣息找過去,抵達銀月教大門。門口有幾名守衛看守,她便在暗處隱身,再邁入銀月教大門。而後一路往西南的方向去,最終抵達銀月教地牢。

地牢門口的一幹守衛早已被敲昏,橫七豎八歪躺在地,不用猜都知道是言燁的手筆。

紅線往深不見底的地牢裏望了一眼,揮手在此地落下幻術,地牢門口的守衛們便都受她術法牽引,忽地站起身,各自在地牢門兩邊站好,如往常一般。因現下是夜裏,光線不明,所以誰都不會發現,他們此刻其實依舊雙眼緊閉,不省人事。

做完這一切,紅線踏步走進地牢,牢中兩旁燈火零星,牢內鋪天蓋地的暗色將她一身紅裙籠入在內。

沒一會兒她就到底了,可她卻並未在這地牢深處見到妗月,只有早早來至的言燁正站在一面石壁前沈默地發著呆,他一雙手兩處虎口開裂,脫力地垂在身側兩邊。

紅線見之皺眉,片刻後轉眼望向他身前的石壁,這面石壁上繪有零散的線條圖案,錯亂地布滿了一整面墻壁,並且兩邊各有縫隙,整體模樣似是一扇大門。

紅線盯著觀察了一會兒,仿佛拼合全上面的圖案,才能引動機關打開石門。

石門沈重,內裏由精鋼鐵水澆灌而成,非凡人凡力所能推動,言燁一雙手受傷,想來是在她到來前強行推門所致。

紅線近前觀察門上的圖案,意圖找出規律。言燁嗅出熟悉的馨香,眉動一瞬,轉頭過來:“我眼盲看不見,你瞧壁上的機關可能打開?”

紅線驚訝他的敏銳:“你怎知是我?”

言燁直言道:“氣味。”

“氣味?”紅線還沒意識到是因自己腰間的那枚香玉,疑惑的擡起自己胳膊湊近聞了聞,“我日日仔細清潔,身上如何能有味道?”

說著,見言燁面上神情不像是假,又疑心病地將自己嗅了嗅,仍沒嗅出什麽異味。

然而現下境況卻並非兩人能安心談論的時機,言燁開口將她跑遠的心思拉回來,問:“門上有什麽?”

紅線收回神,正經望向石門:“線條、圖案。”

言燁道:“可能看出要如何才能打開這門?”

紅線知道,便就是因為知道,她才回頭望他,望向他那一雙盲眼,覆雜道:“仿似……移動門上石塊,拼合全壁上圖畫,便能引動門中機關,打開此門。”

林和澤當真是欺負他眼盲,如此機關正常人花些時間都能解開,唯獨言燁,因他眼盲,即便知曉妗月就在這門後面,他此生也都不能打開。

言燁聞言,沈默良久,才轉身朝向她,懇求一般:“你——可能幫我?”

紅線側眼望那石門,而後將視線移回來,深深看著他,問道:“你如此多年始終聽令於林和澤,是否便就是因為妗月?要我幫你也行,但你要先告訴我,妗月為何沒死?”

當年她可是親眼見到一支箭矢從後而來,貫穿妗月胸膛,林和澤只是一介凡人,如何能做到生死人肉白骨?

她不信。

因為連她都做不到。

言燁垂眼,一雙眼隱在暗下,紅線瞧不清他情緒,只聽他道:“原先,我也以為母親她死了……”

一切歸咎於人心二字,只能說林和澤當真將人心看得清楚,他知曉僅憑一只蠱蟲、僅憑身體的疼痛,是無法俘獲人心的,人心不可控,但人之所求卻可控,要想掌控一個人,那便只需將他所求之物牢牢掌握在手中。

此局,在他當年地牢中見到妗月所挖的那個洞時,便就此布下了。從言燁身邊奪走一切,將他推入深淵,再向這深淵照下一束光,此光便是他之所求、他之所有,他再也離不開它。

言燁幼年時期,受妗月撫養,整個銀月教中只有妗月待他親善、待他如親子,妗月便是言燁最為割舍不下。林和澤在他面前造出妗月假死之相,便就是將他推入深淵,要他絕望,絕望之下,他對他更是深深恨意,受恨意驅使,他想殺他,便只能努力變強。確實,所有都如林和澤所料,小瞎子不負他期望,以瞎眼之身,帶著比旁人更堅定的心,熬過煉制藥人的痛楚,從屍山血海的惡人谷走了出來。

林和澤很滿意,滿意的同時,卻愈發控制不住他,當年十歲的小瞎子便已經能瞞下眾人推翻他攻占聊北城的計劃,那是他第一次明晃晃地違逆他意。絕望與怨恨共存,怨恨愈深,小瞎子想殺他的心便愈盛,往後多年,他一直在等待一個機會,等待他松懈,將他除之而後快。

可沒想到,林和澤的局早已布下,在他終於將刀鋒抵在這惡人脖頸上時,這人卻告訴他,他母親妗月沒死,而決定她未來還能否繼續活著的,是他聽話與否。

林和澤將這一束光照了下來,深淵底部出現光亮,支撐言燁多年的信念分崩離析,林和澤以絕對的籌碼扼住了言燁的命脈。

那年,是他十五六歲的時候,在他即將能擺脫林和澤的時候,他手中的刀又再一次放下,繼續擔當著林和澤的刀,沒有感情,沒有訴求,只有命令和殺戮。

紅線聽完,忽地沈默,這地牢深處,隨著男人嗓音落下,而陷入沈靜。

而言燁卻並不在意紅線此時心境,他不需要她對他說什麽,他現下心中皆是墻對面的妗月,此地並不安全,愈耽擱一分風險便愈加深一分。他欲開口喚她幫他,可唇瓣開合間,他這時候卻莫名不願換她“師叔”二字,於是他回憶起居遠岱任命她為定風劍劍主那日,所喚她的名字——

“紅線,”他神思回籠,問她,“你可能幫我破開這扇門?”

紅線聞聲一怔,而後忽地擡首望他:“你方才喚我什麽?”

“紅線。”他眉眼間懇切澄明,仿似並不覺得此稱呼有何不妥,只聽她反應才微皺了皺眉,“你不願我喚你姓名?”

他頓了頓,覆道:“若是不願——”

紅線立刻打斷他:“便就如此喚吧。”

雖然她面上強裝著鎮定,但心裏卻始終未平靜。

——這是他第一次正正經經喚她名字。

臨華宮外遇到時,少君喚她“仙子”。

小太子那一世,他喚她“梅樹妖”。

此生他眼瞎望不見她容貌,不明她身份,卻是首次喚出她姓名。

一股莫名的感覺隨著他嗓音淌入她心底,紅線的心“砰砰砰”跳動不停。

言燁聽力敏銳,立刻就察覺到了,疑惑道:“你心跳很快。”

聞言,紅線猛地咳嗽起來,欲以咳嗽聲掩蓋住心跳,並隨之扯開話題:“並、並未啊,你聽錯了,方、方才說到什麽?哦——這門,這門我能開啊。”

言燁註意力回歸:“當真?”

紅線道:“當然當真!”

言燁道:“那此番便麻煩你了。”

說罷,他往後退,讓出路騰出空間,讓她解開這門上機關。

卻不想紅線見他如此忽地將他手握住,他身體一滯。

紅線疑惑道:“你退什麽?”

言燁心思亂了。

紅線卻沒能看出來,只道:“莫不是你以為僅憑此門,便能讓我費腦子去想如何解這門上圖案了?”

“莫忘了,我是妖,雖妖力不濟,但這小小的穿墻術我還是使的出來的。”她將他的手握緊,空出的另一只手捏出法訣,回頭同他道,“莫怕,一面石墻罷了,這便就穿進去了。”

話落,靈光閃過,兩人消失在這地牢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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