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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身份 “我不會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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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線捂著胸口往那方向看, 最終,還是勉力收回視線,拄著劍往問劍樓的方向去。因為就目前的情況而言, 她的結界尚能繼續堅持一段時日, 言燁這邊卻容不得她等了。

於是她指上仙術靈光劃過,下一刻抵達問劍樓, 出現在屋內的那一刻, 恰見言燁正悄無聲息地站在居遠岱的床前,黑衣窄袖,面上覆雜猶疑。

紅線見他如此,便忽然地頓住了腳,旁觀看他預備作何抉擇。

月色從窗外淌進來,他印照在居遠岱身上的影子隨月移而動,居遠岱呼吸平穩靜靜睡著,不知多久, 天上有雲過來, 將月遮掩,月色便因此暗淡下來,他的影子逐漸融入黑暗。

終於,言燁伸手, 朝向床上的居遠岱。

紅線頓時心裏一涼,眼見著他的手要觸碰到居遠岱, 她立刻捏訣,閃身掠至他身旁, 速度極快地施下仙力,提早按下他的反抗,而後一把將他拉離問劍樓。

他們二人離開的瞬間, 問劍樓樓頂的這間屋子裏恢覆平靜,只除了床上正躺著的那位斂劍閣閣主居遠岱,在他們二人走後,緩慢地睜開了眼,他眼中並無人睡醒時那般渾濁,自始自終一片清明。

紅線沒回聞香閣,也沒去竹舍,她心下著實覆雜難言,拉走言燁後,轉身便帶著他出現在一處靜悄無人的空曠草地上,隨後一把松開了他的手。

言燁感知到周圍場景變化,面上卻並無驚訝,短暫的異色過後,他一如既往地沈默。

紅線覆雜地盯著他,認真將他面上神情端詳片刻,千言萬語只匯聚成一句:“他是你外祖父。”

聞言,言燁面色動了一瞬,但隨後不久,又再次回歸沈寂。

紅線心裏當真是一團亂麻:“他是你外祖父,你此生最後一位血緣之親,這世間誰都可以動手殺他,唯獨你不能!言燁,你告訴我,在你心中,莫非林和澤的命令比你親外祖父的性命還重要?”

即使渡升神劫需要割舍一切,那也絕非是抹殺一切,以抹殺代替割舍,才不是什麽升神之道,此乃弒心、入魔之道!

她們天族的少君,即使同他們所有人一般渡不過人心七情、人世八苦,也絕不能因此墮入執念,墮仙成魔!

言燁沈默不答,卻不想下一刻,子時一到,他體內蠱蟲出巢,鉆入他五臟翻攪,他身體便因此猛地一僵,額頭迅速冒出汗來。

紅線心中煩悶,頭疼他依舊如此不言不語,氣道:“你總是這樣,什麽都不說,什麽都悶在心裏,當我認為你是心思單純不善言辭時,你心裏其實早已藏了許多東西,而當我以為你心中清明凡事都有自己的謀劃時,你卻是一副雙手被縛、聽天由命之相。”

“言燁,我不懂你!”說到這,紅線委屈又氣,她努力了這般久,她卻看不到他分毫的動容和改變。

不想,正是這時,她面前的男人被體內愈演愈烈的疼痛痛麻了身體,忽地眼前一黑,身子一軟,往她方向歪倒而去。

紅線一驚,被他撞得一跌,隨後忙伸手將他身體撐住,同時穩住自己。可她氣力小,一時忘記施以仙術,轉瞬兩人一起往後跌落在地,言燁跌倒在她身上,一顆沈重的腦袋沈沈地擱在她肩上。

“你、你怎麽了?”紅線還沒意識到現下已子時了,瞬間慌張。

言燁眼前眩暈,紅線的聲音嗡嗡的在耳邊,他卻聽不清,無法回應她。直到他艱難又沈濁的氣息一陣一陣撲在她頸上,紅線才意識到他體內的蠱蟲已動,忙伸手貼向他胸膛,用仙力壓住他身體裏的那只竄動的蠱蟲,為他減輕痛楚。

好半晌,蠱蟲被仙力壓的不能動彈,言燁身體裏的痛楚減輕,漸漸回神,只是四肢的氣力還未恢覆,挪不動身體,便只好繼續保持現下姿勢。

他神思逐漸清明,撿起她方才的話道:“你說我什麽都不說,什麽都悶在心裏?”

紅線楞了楞,卻依舊點頭。

頸側女子的腦袋輕點,帶動臉側的碎發撓得他脖頸處一陣細癢。言燁盡力忽略掉這種感覺,強忍住體內的疼痛,道:“可你不也是如此嗎?”

紅線疑惑,側頭問他:“我怎會如此?”

她吐出的氣灑在他頸上,也是細細癢癢的。言燁腦中忽然閃過元清曾同他描述過的她的模樣——一身利落的窄袖紅裙。只是他腦海中關於她的面貌,卻依舊是一片空白。

言燁漸漸恢覆氣力,撐起身子遠離她,同她一起坐在草地上,費力喘息:“那好,我只問你一句,你是誰?”

“我是誰?”紅線怔住。

“你是誰?”

他道:“一,銀月教中,你隨我十年,十年中,你出入銀月教自由無阻,更甚者你能言會動,而教中所有人卻都視你為無物,這是為何?二,母親只為我取過燁這一字為名,從未為我定姓,你如何確定我出自沈劍山莊,開口喚我便是‘言燁’二字?三——”

他離開她手掌,沒有她的仙力壓制,他體內的蠱蟲再次躁動起來,將他五臟六腑攪得天翻地覆,他疼得額上再次冒起了汗,卻咬牙繼續道:“三,成為藥人後,我全身體膚皆毒,教中上下皆避我如蛇蠍,可為何獨獨你不懼我藥人體質?甚至我多次抓握你手腕——”

言燁面上覆雜,停頓一瞬,伸手準確地抓握住紅線還停留在半空中的手,問道:“你卻絲毫不會受我身上毒素所侵。”

夜涼,在外面吹風過久,女子外露的皮膚已然變涼,他握住手中一圈涼滑,但不過片刻,他又舉止有度地迅速放開她的手:“你是誰?為何能不懼我藥人毒?又或許,言燁該問,閣下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精怪?

神仙?

他心中猜測無數次,卻仍然未將她猜透。

紅線被他這一番話問得徹底怔住了。

原來在他心裏,他一直從未停止對她的猜測。

惡人谷谷底,他第一次發現她,面冷心冷,從未開口質疑過她身份,她便以為,他是不在意她的,哪怕能猜到她非人,他都不會在意她的存在。

沒想到“她是誰”這個問題竟藏在他心底這麽多年,至今才開口問她。

紅線啞住,不知該回答什麽,因為這是個連她自己都忽略了的問題。

他是少君時,她是天宮中一名仙位微末的小仙。

他是太子時,她隱身在他身旁,是一只假妖的身份。

那麽如今呢?如今他是這江湖亂世中飄萍的一名卑末藥人,她又在他的這段生命中擔任了什麽身份呢?

紅線不知道。

萬語千言只變作一句:“我不會害你。”

言燁笑,笑得躺下來,躺在草地上,夜風將青嫩草葉間的摩挲聲奏成一曲清音,而男子的笑聲便就夾雜在這曲中,朗朗清涼。

到最後,他所有的笑,都變成最後一道塵埃落定的自嘲:“你確實從未害我。”

他仍是對她一無所知,十餘年前是這樣,十餘年後依舊如此。

這不礙事,他終究只是一人獨行。

言燁再不提紅線身份的話題,自嘲過後,反而一派輕松,他躺在地上,一雙盲眼朝向天空,忽然問道:“天很美吧。”

因他話,紅線擡頭望天,夜色向天幕蔓延,沈沈地攏下,攏住一整個凡間。今夜的星不多,月卻很亮,彎彎的一道月牙兒掛在天幕中央,它周邊的幾顆星便如失色一般。

紅線點頭:“是美。”

言燁眼前一片漆黑,他什麽都看不到:“幼時,聽母親說,無雨的夜,有星,有月,星時繁時密,月時圓時缺,卻依舊無礙夜色之美。由此可見,雙眼清明的人是幸運的,世間美醜皆可納入眼中。只是,誰都知曉,人的心卻不如這些可視之物一般,能許人看得清明。”

話落,他們之間出現了少見的寧靜,沈默又和諧。紅線知他意有所指,卻不知該如何搭腔。

他身體裏的蠱蟲已躁動了很久,她知道,她能感覺到他此時身體很痛,因為即使他現在仰躺在草地上,刻意將疼痛忍耐壓下,他的身體都還在極小幅度地微微顫抖。這卻並非是怕她察覺、怕她同情,而是他早已習慣如此,默默忍下所有,習慣地不將疼痛表露在外。

直到他徹底痛暈過去,紅線才嘆一聲,慢慢將身子挪過去,半抱著他,往他身體裏灌輸仙氣,幾乎是一瞬間,她找到了他體內作亂的那只蠱蟲,用仙氣包裹住它,遠離他的五臟。

因此,昏睡中,言燁身體內的疼痛減輕,他皺緊的眉頭便也隨之被漸漸撫平。

紅線感知著仙氣團中的黑蟲,有意識地將五指合了合,仙氣收縮,黑色的蠱蟲便立刻在仙氣團中撲騰著掙紮起來。與此同時,這黑夜無邊的天幕下,有雲迅速聚集。

紅線擡頭望天,闊別二十餘年的天罰雷雲迅速聚集在她頭頂,沈沈的,悶響著暗紫的雷電。不一會兒,這偌大綿延的一整塊雲團,便如同一只沈睡的巨龍,倨傲地盤踞在整個清陵城的上空。

紅線手中的力道停止,言燁體內裹住蠱蟲的仙氣團便同時停止收緊。

雷雲在天上虎視眈眈,仿似巨龍的一只眼瞇開了一條縫,正居高臨下地窺視著她。

良久,紅線僵硬著手裏的動作猶豫許久,終究還是嘆氣一聲,松開了手裏的力道。包裹蠱蟲的仙氣團隨之消失,細小的黑蟲便在此時,呲溜一下,嚇得竄回了言燁的心腔,瑟縮著小小的蟲身再不敢冒頭。

清陵城上的雷雲消散,月色再一次淌入大地。

紅線收回手,緩緩慢慢又無奈地抱緊了懷裏昏睡的男人。

翌日,言燁在竹舍中醒來,恢覆平常模樣,長久地悶在竹舍裏不出,整日整日讀那些居遠岱專門命人為他謄刻地書籍竹冊。

林和澤卻始終沒有放棄,每逢子時催動言燁身體裏的蠱蟲折磨他,他依舊默默忍受著,但同時每天夜裏,紅線都會偷偷摸摸地翻墻過來,用仙氣將蠱蟲教訓一頓,幫他熬過子時。

如此,雖然兩人誰都沒有開口,但他們二人的關系卻在不知不覺中變化,紅線派人送來竹舍的東西,言燁再未拒絕過,只劍閣裏有關他倆的流言卻再一次轉向。

紅線沒心思關心這些,日子愈往後,她心思便愈發心不在焉,因為她擔心著西方那座城池中的鬼之牢籠。

於是,在某日她的擔憂抵達到頂峰時,她先去了一趟問劍樓,在居遠岱身上設下一個感應術法,便直接不告而別,前往了她在凡間住了有四年的那座空城——西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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