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後的一段時間裏， 女巫和黑桃K先生一直在為實施他們決定好的計劃做著準備。

他們暫且將行動的時間定在了元旦。

定這個日子是有道理的：元旦的那天，大部分人都要去參加跨年聚會，公司裏不會有人加班， 也就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安全， 而且元旦零點全城燃放的煙花， 多少也可以讓爆炸的聲音顯得沒那麽突兀。

時間定好之後， 各種各樣需要準備的事情也要逐漸排上日程。

這些事說起來容易， 做起來卻有無窮無盡的瑣碎麻煩。每一個細節都必須考慮得全面徹底， 以免在正式行動時出現紕漏。

首先要做的， 就是購置制造炸藥所需的各種材料。

女巫手中的炸藥配方和普通炸藥的配方有不少差別，只要分頭購買， 並不會特別引人註意。再加上兩個人早已商量過，要盡量減少爆炸的點位、縮小爆炸的範圍，所以所需的材料用量其實不像他們一開始想象的那麽多。

原本像這類的事， 只要吩咐尼爾森先生一聲就可，他絕對可以辦得無比完美，但如今尼爾森先生不在， 所有這些麻煩事， 就只能靠他倆親力親為了。

女巫從她自己的渠道購置了一些不好找的材料， 黑桃K先生也將購買其他材料的任務分派給了幾個助理。雖然過程有點曲折，經過幾天的努力，總算都買齊了。黑桃K先生在亞當斯大宅裏專門給女巫撥了一間工作室， 不許女傭前去打擾， 讓她可以安心地制作炸藥。

除了炸藥以外， 女巫還有其他的藥劑要做。

按照他們的計劃，黑桃K先生要在這次的爆炸中假死，這就需要警方在爆炸結束之後， 仍能找到他的一些身體組織……或者至少是一點DNA痕跡。

黑桃K先生已經計劃要把他從前用過的仿生半身放在這裏，那套仿生半身是他十八歲時更換下來的，與他現在所用的相比除了肩寬稍窄、後背稍薄以外，並沒有很大差別，應付警察應該是夠了。至於要在爆炸中留下足夠的DNA痕跡之類的東西……就只有依靠女巫的魔藥了。

“你真有辦法？”用魔藥來保持DNA痕跡什麽的，總覺得是件奇妙的事，黑桃K先生雖然相信女巫能做出炸藥來，對這樣的東西還是有點半信半疑，“要是不成功的話……”

“肯定會成功的，”女巫自信滿滿，“你不是喝過我做的愛情魔藥，現在已經深深地愛上我了吧？”

兩個人其實都知道，之前黑桃K先生喝掉的愛情魔藥其實根本不成功，可是女巫偏要這麽說，黑桃K先生居然完全沒法反駁。

他只能無奈地笑，湊過去吻她：

“確實是……已經無法控制地愛上你了呢。”

在這段時間裏，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似乎比之前更親密了。

自從尼爾森先生不能再來為他們服務以來，亞當斯大宅似乎突然變了一種樣子，失去了往日的生機，變得死氣沈沈。雖然每日仍然有許多仿生人女傭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打掃，園丁也會按照和往常完全一樣的頻率修剪花園，但總像是有什麽不對，好像這座大宅的靈魂已經就此消失，一切都變得暗淡了。

公司那邊也問過，要不要另外派一位仿生人管家前來大宅協助，不過黑桃K先生拒絕了。就算沒有尼爾森先生，女傭們也知道要做什麽，實在沒必要再找來那麽一個仿生人管家來礙眼。

尼爾森先生，是其他人類或仿生人無法替代的。

不過這麽說也不準確。

雖然對黑桃K先生來說，尼爾森先生是無法取代的，但對女巫來說，啾普還是能很好地填補一部分尼爾森先生的位置。

沒有尼爾森先生在，啾普的活動範圍大大增加，看起來很快樂的樣子——如果這種從來沒有過進行過任何感情配置、基本等同於小家電的仿生管家系統也會感到快樂的話。自從他們住在這裏開始，女巫就關掉了它的大部分功能，只留下掃地機功能。沒有人管它，它就嗡嗡響著巡視過整個二樓，似乎對自己領地擴大這件事感到非常滿意。

雖然大多數時候，啾普發出的嗡嗡聲其實有點讓人心煩，但像現在這種時候，這一點多餘的聲音反倒剛剛好，能給這座宅子稍稍增加一點……生氣。

女巫就在啾普的嗡嗡聲中制造了出了這種特殊的魔藥。

這樣的魔藥需要熬制三天，在這三天裏，女巫幾乎不眠不休，終於進行到了最後。

此時鍋中的液體已經如她的筆記上那樣，變成了明亮的橙色，女巫把人魚的鱗片粉末加入其中，藥水的表面一下子變成了銀白色。

女巫用攪拌棒輕輕攪拌，特別小心，一點也沒有碰到鍋底和鍋沿。只見鍋中的魔藥的顏色消退了一些，變成淡金色。

女巫向站在旁邊的黑桃K先生示意了一下，他慌忙按照女巫之前的吩咐，把自己剪下來的頭發和指甲丟進去。

這些東西一進到魔藥裏就消失不見了，魔藥的顏色也再度發生了更改，變得更加淺淡。女巫再度示意，黑桃K先生用準備好的刀子割破手指，往鍋裏滴了一滴血。

“這就可以了嗎？”

女巫點點頭：

“這樣應該就夠了。”

她把藥劑裝在小瓶裏交給黑桃K先生：

“到我們行動的前一天，你把它灑在你辦公室的地板上，等到爆炸結束之後，警方就可以從這裏提取到你的DNA。”

黑桃K先生看看小瓶裏的液體，難以想象它居然有這麽神奇的力量。不過現在也沒有別的什麽辦法，果然只能靠她了。

女巫大多數時間裏都忙著制造藥劑，黑桃K先生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最近他需要經常前往公司的各個樓層，摸清楚各種資料存放的準確位置，並盡量把這些東西放得更緊湊些。除此以外，他還找到一位靠譜房產的經紀人賣掉了他名下一些不是很引人註意的財產。並想方設法搞到了一輛用其他人名字註冊的飛行車。

這是輛好車，不太顯眼，裝載量大，同時具備路面行駛和低空飛行兩種模式，在路面行駛時的能耗很低，低空飛行時只要不裝太多行李，也不會消耗太多能量……總而言之，開著這輛車上路進行長途旅行，可以說是最妥當不過。

當然，如果黑桃K先生有選擇餘地，他可能更希望開走他自己那輛“流星”。不過想也知道，那輛飛行車實在太過於炫目，無論到哪裏都會成為人們關註的焦點，而且那本來就是一輛限量款……所以，盡管他有點遺憾，還是不得不把這輛車留下。

黑桃K先生發覺，這似乎是一個重新整理人生的機會。

在此之前，黑桃K先生總以為，他所擁有的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輕易就可以放棄，但當他當真開始整理自己擁有的東西時，才發覺許多他認為是生活中的必需品而從來都沒有註意過的東西，實際上都是平常人壓根沒有使用過的奢侈品。

飛行車算是這些東西裏面比較顯眼的，此外，還有他房間裏的恒溫新風系統、每天制作精美三餐的廚師、或者大宅裏安裝的管家系統……這些東西全都不能帶走。

像是可以隨著外界氣溫調節內部溫度的外套之類的東西，就算帶走一些也沒什麽大不了，但在整理這些東西的時候，黑桃K先生人生第一次地發覺，他在無意識地情況下到底享受了多少平常人完全不可能享受到的東西。

與女巫在一起生活了這麽長時間，他大概也聽她說起過她平常每月的花銷；之前去她家裏幫她搬家整理東西的時候，他也已經體驗過了一般的平民究竟住在什麽樣的地方——說起來，女巫身為一個獨立在商場經營著一家店鋪的小店主，雖然一直有點捉襟見肘，但她的經濟狀況實際已經比許多人要強上不少了。

以後他就要和她在一起過與現在全然不同的生活了呢。

黑桃K先生必須得承認，他現在的生活之中，還是要有一些值得他留戀的地方，想到要放棄這些，還是要讓他稍稍產生一點不舍。

不過像這樣的一點不舍還不是會讓他想要後退。

黑桃K先生早已經不想再這麽過下去，他生命中的痛苦過於沈重，並不是舒適的生活就能消解掉的。最近一段時間裏，有時候他會夢到自己父母的鬼魂，他們對他說，要對自己誠實一點，要勇敢追尋自己最想要的生活。

他最想要的生活是什麽？黑桃K先生不知道自己從這裏離開之後，到底能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他確切無疑地知道，他想要和她在一起。

黑桃K先生已經不是個小孩子，明白在這樣一個社會裏，男人和女人之間，已經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可以輕易地說出“永遠”這樣的詞。在許多的場景之下，貿然說出這樣的詞反而會讓人覺得可笑。

但黑桃K先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愛上別的人，自從她出現在他眼前，他的眼睛裏就再也註意不到別人了。

不過最近，他們能在一起的時間實在是不多。

在離開之前要做的準備實在多到數不勝數，如今兩個人各自奔忙，往往只在晚上的時候才能見面。

他們總是在黑桃K先生的房間碰頭。當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兩個人的狀態都會一下子松弛下來。

亞當斯大宅裏到處都是仿生人女傭，雖然她們平常很少說話，也不會幹涉主人的事務，不過她們的眼睛總像是監視著一切的攝像頭，讓人在她們的面前總是沒法隨心所欲。

當然啦，黑桃K先生也知道，她們的眼部攝像記錄下來的數據，只會傳遞到一個單獨的安保服務器上，那裏的數據每隔十天就會清除一次，絕對不會洩露出去。但這種感覺還是讓人沒那麽舒服。每當看見女傭人們黑洞洞的眼眸時，黑桃K先生總要不寒而栗。

盡管尼爾森先生不在之後，巨人集團的意志已然失去了可以任意行動的可能，但它畢竟是一個不會輕易被摧毀的、如利維坦般的龐然巨物。即使黑桃K先生本身就位於它的核心位置，還是要為它可能造成的影響感到恐懼。

整座大宅之中，似乎只有黑桃K先生自己的房間能讓人完全放松。

這裏完全隔音，幾乎可以說是與大宅的其他部分完全隔斷，只要不按鈴，誰都不會擅自進來。最近女巫一直睡在這裏，每晚都覺得很安心。

黑桃K先生房間裏的擺設很少，始終維持著最簡單的狀態。女巫第一次來的時候，多少覺得這裏有點過分冷清，但來過幾次之後，她反而覺得這樣更好。這裏就好像是一座城堡，最主要的功能並非提供舒適的環境，而是讓人感覺到安心。

不過這裏最讓人安心的並不僅僅是這種環境，而是……黑桃K先生。

不管女巫到底有多疲憊，每當她看到黑桃K先生的面孔時，這種疲憊感就會立即消散。

每一天，當她走進他房間的時候，最開始，他們總是好好地坐著說話。就像一般的主人和客人那樣。好像因為女巫有點放不開，覺得在人家的地方，似乎總要有一點禮節。

但說一會兒話之後，禮節之類的事情就被從腦子裏拋掉，兩個人都歪倒在床上，不肯起來了。這主要是因為他倆最近確實太累，經不起一直認認真真地坐著說話，還是躺著舒服些。

他們躺在這裏，頭碰著頭，手牽著手，看著窗子外面的日光變得越來越暗淡。直到最後一縷陽光從地平線消失，窗簾就自動地拉起來，燈也變得明亮。

這個時候，女巫就會轉過頭，特別認真地看著他的臉。

說不上為什麽，停留在他房間的這段時間裏，女巫總要想起他第一次出現在自己店裏的場景。那時候他好像還完全不知道女巫開的那家店是幹什麽的，走進來時帶著一點天真和滿臉的好奇，然後像個傻瓜一樣砸下大筆金錢，搞得她驚訝不已，把賬戶裏的數字檢查了好幾遍。

那時候她就覺得他長得好看了，只是這種美與她沒什麽關系。就像巨人集團總部大樓夜間常有的燈光秀也與她沒什麽關系一樣。路過時稍微瞥一眼，會覺得熱鬧好看，但不會有什麽更多的想法。

誰能想得到，現在這個人就躺在她身邊呢？

女巫想著這些，隨口問他：

“要帶走的東西……收拾了嗎？”

黑桃K先生點點頭：

“我只要帶這個就行了。”

他拿起什麽東西遞給女巫，女巫把那東西接過來，發現是個相框，裏面嵌著一張照片，照片上有兩對夫婦，帶著兩個小男孩。

“這是……你和你的家人？”

黑桃K先生點點頭：

“是我和唐恩，還有我們的父母。”

女巫看著照片，雖然這一對堂兄弟長得有些相似，身高也相差不大，但她不用費多少力氣就能認出黑桃K來。

她指了指照片上的男孩：

“這個是你。”

“你怎麽知道？”

“你臉上有種你堂兄不具備的表情，”女巫看著照片認真地說，“你比他更害羞一點，也更單純一點。”

黑桃K先生笑起來：

“你不如直接說我比他傻。”

“你非要這麽說也行。”女巫一本正經地回答。

她認真地欣賞著照片，照片拍得很好，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很生動。尤其是黑桃K先生，那時候他確實很小，樣子顯得很甜，像是個小甜餅。

那時候他的身體還完全是人類，父母也都還活著。從他的表情來看，那時候他一定很幸福。

女巫隔著相框，吻了一下照片上小男孩的臉。

然後就見躺在她身邊的那個男人的臉紅起來。

她覺得好玩，又吻了照片一次，同時斜著眼睛看他的表情，只見那紅色繼續往上，一直紅到了耳根。

哪怕已經二十多歲了，這家夥好像還是和這張照片上的樣子一樣可愛啊。

她把照片放到了一旁，轉頭去吻身旁那柔軟的嘴唇，用手撫摩他發紅的面頰，然後……扯開他的領口。

棚頂上的燈自動熄滅了，房間裏一片漆黑，只留下滿室旖旎。

最近這些天裏，兩個人的相處模式差不多都是這樣。他們對於即將要發生的事，總覺激動又緊張，像這樣壓力一大，情.欲也就變得格外強烈，幾乎每天晚上都要糾纏在一起，到了白天，又不得不各自去做各自的事。

等到距離元旦只剩一個月的時候，女巫已經開始收拾行李。

那些粗重的家具，都已經被她賣掉，暫且用不到的古董書，也被她寄給了同是女巫的親戚們收藏。除了啾普和一些必不可少的東西以外，她把大部分東西都放回到她原本的那間公寓裏。

公寓的備用鑰匙被她交給了蒂塔：

“我走之後會給你發消息，等到時候，你能幫我把留下的行李寄過去嗎？”

“沒問題。”蒂塔接過鑰匙，“你要和黑桃K先生一起走？”

女巫點了點頭：

“如果……以後有人來向你問起我和黑桃K先生的事，還請你千萬別透露。”

“放心吧，”蒂塔拍著胸脯保證，“我會把這件事埋進存儲卡深處的。”

只有仿生人才會用這樣的說法，聽上去還顯得挺正式。

女巫對蒂塔很放心，她是個自由仿生人，按照現行法律，沒人能隨便查看她的存儲卡。她們認識的時間很久，女巫知道蒂塔值得信賴。

但她還是沒跟蒂塔說要炸巨人集團總部的事，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雖然蒂塔現在不知道，等到那件事結束之後，她無論如何都會知道的。

“不管怎麽說……小心點，”蒂塔拍了拍她的肩膀，“要離開這裏，你們日子一定會過得很難……今天我請客。”

“這就不用了吧，”女巫掏出錢包，“我知道，你掙得不多。”

“沒關系，”蒂塔說，“一杯酒還是可以請得起……我們是朋友。”

聽蒂塔這麽說，女巫就不能再說別的了。

她喝下了蒂塔給她做的火星漂浮特別版，給了蒂塔一個大大的擁抱。

時間一天天過去，需要做的事越來越少了。

炸藥已經被制作出來，也找到了地方悄悄試驗過爆炸的效果，黑桃K先生親自為這些爆炸物設置好了定時系統和遙控系統，確定它們在預定的時間一定能爆炸。

在元旦的前一天，公司規定放假半天。黑桃K先生中午下班之前，親切地走過各個部門，告訴他們這天即使加班也不算加班費，不如早點回去和家人朋友迎接新年，就算是沒有什麽朋友……至少也可以回去好好睡一覺，畢竟身體好才能更好地工作嘛！

他把還在勤奮加班的工作人員全部勸離，然後把分好的一包包炸藥放在早已經預定好了的位置。

現在只等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了。

一切好像都很順利，看起來似乎不會出現什麽意外。

至少黑桃K先生是這麽覺得的。

他完全不知道，在巨人集團的總部裏，還有另外一個人也在準備著與他們的計劃相類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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