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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喪鐘又為何而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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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喪鐘又為何而鳴

對方顯然也認出了她。

他從燒烤架後面走了出來,那濃重的煙霧裏,一個相貌清秀少年的面容逐漸顯現。

是布魯。

這裏是一片老城區,裹著老城煙火,生活著一群與北京這個大都市格格不入的人,他們大多收入低下,住在最簡陋的地下室、亦或者是不見天日的筒子樓裏。

每天夜晚喝啤酒吃串串的時光,就是他們一天中最為放松最為盼望的時刻。

而布魯,這個與如今的路鳴年歲相差無幾、本該在學校裏無憂無慮讀書的少年,此刻就這麽直直地站在一面被燒烤煙熏黑了的墻面前,局促地搓著手。

“路……路姐……”他喊出了他們兄弟三人對路鳴的尊稱,但是比之之前,他的這一聲叫的明顯更為拘束。

越過了一張張折疊木桌,跨過了腳下的一個個空啤酒瓶,路鳴走到了布魯的面前。

“布魯,是你呀。”路鳴的臉上有些驚喜,從她的神情看去,有的只是對重逢故友的欣喜,而並無對臟亂環境的嫌棄。

這是他們的路姐,他們兄弟三人一度想要當她小弟的路姐。

布魯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卻又像意識到什麽似的連忙將手收回,他的雙手不安地在衣角處擦拭著,仿佛自己的手上已經沾染了莫大的汙垢、不配與路鳴握手一般。

路鳴這時才註意到,一向以藍色衣服示人的布魯,今夜穿的是一身黑。

“我就說怎麽感覺你有哪裏不一樣,原來是換了身黑色衣服。”路鳴笑著對他打趣。

“哈哈哈。”布魯幹笑了兩聲,隨即扯過了一張空椅子,用桌上的粗質紙巾反覆擦拭過後,他連連喊著讓路鳴過去坐。

路鳴並沒有推脫,其實這椅子擦不擦都一樣,因為油煙的長期浸潤,這椅子的把手上總有一層揮之不去的油膩感。

但路鳴卻能從布魯的行為裏,感受到這個少年逐漸被磨平了的棱角。

“害,做我們這一行的,哪裏還能穿淺色衣服呀,那油煙子一熏,甭管你赤橙黃綠青藍紫,最後通通都能變黑。”

說這話時,布魯是笑著說的,可路鳴卻分明聽到了幾分夾雜著自嘲的淒涼味道。

她擡眼,目光直直地看向了坐在自己正對面的少年。他的頭發有些長了,風一吹,就像鳥窩似的雜亂無章,他的胡子也應該很久沒剃了,一眼望去,上面都是青色的星星點點。

看上去就像老了十歲。

“你不是去讀新東方了嗎?怎麽還在北京?”見布魯久不出聲,路鳴便主動出聲詢問。

路鳴還記得在網吧填報完志願往回走時,她好巧不巧就遇到了陳浩南、布魯、小光這三個人,當時小光嘴快,說是布魯要去新東方。

布魯聽了這話,也不回答,只自顧自地笑了笑,路鳴有些不解。

“對了,怎麽只有你?”她環視了一下四周,這裏有著不少人,卻唯獨沒有陳浩南和小光。

“他們兩個人呢?”

記得以前,他們三個可是如同連體嬰一樣形影不離的,怎麽現在就只看到布魯一個人了?

巷口忽地撞進一陣風,裹著周圍幾桌人的酒氣就往路鳴的鼻尖湧,空氣中的燒烤味香的過頭,聞久了讓人有些生理性嘔。

布魯靜靜地看著身前折疊桌木質的桌面,那裏油光可鑒,桌面中心映照著二人頭頂那盞慘白的鎢絲燈,不知道是不是路鳴的錯覺,她竟看到,竟看到布魯的眼中閃著淚。

“死了。”他驀然出聲,回答是簡短的兩個字。

“死……死了?!”路鳴心下一驚,“誰死了?”

陳浩南參軍去了,小光在讀城市管理,布魯為了自己的廚師夢想選擇了新東方,他們不是都很年輕嗎?他們不是都會有光明的未來嗎?怎麽會突然就死了?!

“都死了,兩個,兩個都死了。”布魯吸了吸鼻子,也不管手臂上有沒有沾到燒烤調料,隨意地就拿來擦了一把眼淚。

“餵!老板!再來兩串腰子!多來點辣椒!”二人的桌子旁,一個裸著上身的男人對布魯大喊。

布魯咽了咽口水,“對不起老板,今晚提前打烊了!這一頓當我請你們的!”

縱使忍的辛苦,布魯的話音中還是帶上了幾絲揮之不去的哭腔,叫對方一聽就楞了神。

“內……內啥……這樣啊……”那人與自己周圍的朋友們對視了一眼,隨即就把他們桌上的一瓶啤酒遞給了布魯。

“得,提前打烊是吧!那咱們兄弟幾個就先走了,下次再來光顧你生意。”

見對方要走,布魯連忙拿著那瓶啤酒追了上去,“老板你們啤酒……”“害,小夥子,俺們知道生意難做,別難過哈!”還是剛剛那位大哥,他闊氣地拍了拍布魯的肩膀,把啤酒重新推回了他的懷裏。

“這瓶酒就當哥幾個送你的,小老弟,你可千萬不能被困難打倒啊,無論遇到什麽事,你都得要支棱起來啊!要相信明天會更好啊!”

“好……”布魯點了點頭,“謝謝你們。”

他抱著一瓶啤酒,走回了路鳴正對面的座位。

“嘭”地一聲,他猛然用桌角撬開了這瓶啤酒,氣泡應聲而出,那瓶蓋卻是絲毫沒有變形。

當著路鳴的面,他小心翼翼地將那瓶蓋收到了褲袋裏。

而小光,小光一向是最喜歡收集瓶蓋兒的。

“陳浩南,小光,他們……”路鳴的語氣亦帶上了幾分不忍,“他們怎麽了?”

“陳浩南嗎?”布魯仰頭喝了一口啤酒,刺激的甘爽蔓延到了他的喉間,惹得他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澀。

“他不是去參軍了嘛,剛好被分配到了邊疆,然後那段時間邊境起了點沖突,他看到戰友沖上去,自己也不要命地沖了上去,然……然後就,就那樣了。”

布魯說得迷糊,卻又有些嗔怪,像是跟路鳴吐槽一位共同好友似的開口,“害,陳浩南那個人你還不了解?不就是個愛逞英雄的人嗎?”

“逞能逞能,結果硬是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還說什麽到時候回來跟我們講講那裏的雪多大,那裏有多冷……他有天發微信跟我說,有時候冷到沒辦法了就吃朝天椒出汗,他還說他開始寫日記了,就是字有點醜……”布魯說著說著,握著啤酒瓶的手指逐漸收攏,指間也因此有些泛白。

“路姐……你說難不成邊境就他陳浩南一個人嗎?!為了點土地他有必要搭上自己的命嗎?!戰友戰友,他又不是什麽官兒,他幹嘛要擋人家面前沖上去呀!”

布魯將那瓶啤酒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隨即抹了一把淚,只感自己鼻頭發酸,“小光也是,那個大傻逼,跟著陳浩南別的沒學會,逞英雄那一套倒是學明白了。”

“你說他一個去打暑假工的臨時城管,他抓什麽賊呀?!”

“謔,看了幾部武俠片,以為自己就會功夫了?當街搶劫那有的是人管,你說他為什麽就非要去逞能呀?!”

“人家有槍,有刀啊!那逞英雄的事兒……逞英雄的人,怎麽就是他們呢!”

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布魯一巴掌就拍在了那個本就不穩的木桌上,木桌毫無疑問地應聲倒地,布魯的眼中亦是猩紅一片。

“憑什麽呀?!憑什麽偏偏是他們啊!我不想他們年紀輕輕的就當什麽英雄當什麽烈士,我就想我們哥仨兒從今往後還能一起胡吃海喝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啊!”

他們曾經一起□□去網吧,一起逃課約架,高考前拿著一個借來的破相機到處找人拍照,暢想著將來畢業選什麽工做什麽活計……

可是如今,怎麽偏偏就剩他一個人了呢!

布魯猛地蹲在了地上,目光渙散而悲傷,“陳浩南那家夥,你說他有什麽話也不說托個夢交代給我,我這邊剛跟人吹牛我有個好哥們兒擱邊疆當兵呢,他那頭就給我上新聞。”

“我喝著酒呢,新聞就播了,說是有幾個士兵在邊境沖突中為了保衛國土不被侵犯而壯烈犧牲,其中最年輕的只有19歲,好嘛,我睜眼一看,那張黑白照裏的人不就是陳浩南那小子嗎?”

“他入伍的那天,我和小光扶著他媽媽送他上的火車,他那時候就穿著照片上那身衣服,還問我們他帥不帥……”

想到那天的場景,仿佛還在昨日,那個穿著軍裝,笑容可掬的好兄弟背著行李踏上列車,臨別時還不忘跟他們約好何時聚在一起喝酒吃肉。

一轉頭,卻已經是陰陽兩隔。

盡管布魯已經平靜了下來,路鳴卻仍然能感受到他掩藏在身軀之下的,巨大的悲鳴,十幾歲的少年,如何見得生離死別,昨日揮手告別的同伴,轉頭出現在了烈士名單裏。

這,叫他如何能接受?

“路姐,你知道嗎,陳浩南沖上去之前,是知道自己有可能會死的……”布魯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他能想象得到,手無寸鐵的陳浩南,拿著一個已經沒有了防禦功能的盾牌,飛撲到戰友身旁的場景。

“他……他一早就寫好了遺書,他說了怎麽安置他媽媽,怎麽給他爸燒紙,他的葵花寶典怎麽拿出來轉賣,甚至連他後院裏養的那條狗他都想好了退路,可他偏偏就沒有交代我和小光該怎麽辦……”

“可是呀……可是路姐,他又跟上邊兒說要把撫恤金全部都給我,你說……你說他這又叫什麽事兒啊……”

布魯緩緩地擡起了他的頭,無聲的悲愴蘊在了他的胸口。

天空應景地下起了小雨,由於攤位沒有雨棚,顧客們也都三三兩兩地離開了。

布魯彎著腰,一張桌子一張桌子地擦拭著,他擦的極為認真,仿佛要把那桌子生生擦出一個洞來。

他內心無時無刻沒有銘記著,這個攤子是用他兄弟的撫恤金開起來的,這裏的每一張桌子每一把椅子,都是他兄弟用命換來的。

所以他要認真擦。

路鳴也不做聲,只靜靜地跟在他身後幫他打著傘,雨水自傘邊緣滴下,打濕了布魯額前的頭發。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轟隆——”

天空猛地劃過一道閃電,雨勢也逐漸由小轉大,身為燒烤攤老板的布魯終於收拾完了全部桌椅。

他的頭發還濕著,甚至滴的出水。

“路姐,要不要跟我去陳浩南家看看他媽媽?”他問。

“哦,對了,剛剛忘了說。”布魯的語氣稀疏平常,“陳浩南他爸爸年輕時候也是當兵的。”

“98年抗洪救災,出了趟家門,就再也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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