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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記憶 穆尼奧斯的小姐野性難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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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薩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展現他對伊芙的控制欲。

起先他只是憑借著醫生的身份接管了伊芙的日常起居,然後逐漸接管了她的身體——他會讓伊芙隨意挑選一本感興趣的書,接著親自用溫和的聲音念給她聽,因為伊芙失去了視力,所以他會善解人意地為她描述窗外景色的變化。

盡管由於飲用了鮮血,伊芙的身體漸漸好轉,但在亞薩的眼中她依舊無比的虛弱,他不會輕易地讓伊芙自己拿起一把梳子、一個杯子或者一支筆。

“把一切都放心交給我吧。”在伊芙嘗試著自己站起來的時候,亞薩忽然無聲無息地從黑暗中走出來,靠近了她,然後握住她的小臂,低聲對伊芙說。

對方的聲音相當溫柔又動聽,充滿了誘惑力,伊芙懷疑那些奮不顧身地撲向黑暗中唯一火光的飛蛾們,是不是也聽見了同樣的聲音。

很快,伊芙就只能聽見亞薩一個人的聲音了。

她每天醒來的時候,聽見的第一道聲音就是亞薩輕柔的問好——對方不知道在她身邊等待了多久,幾乎是她一睜開眼睛,亞薩便在近在咫尺的距離內開口說話。

伊芙絕大部分時間都只能跟亞薩待在一起,這位親切又平易近人的聖子像對待貴重的玻璃娃娃一樣照顧她,伊芙只需要動動手指,亞薩便會細心地送上她想要的東西。關在籠中的金絲雀偶爾還需要唱歌來取悅主人,而她似乎什麽都不用做。

……哦,好像不對。偶爾表現出“順從”也是必要的。

正如同對方逐漸接管了伊芙的身體後所表現出的控制欲一樣,亞薩也慢慢地開始向伊芙顯現出某種超出限度的親近。

他會有意無意地撫摸伊芙的頭發,在為伊芙擦拭皮膚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會輕輕地握住她的手,在為伊芙描述窗外景色和帝都近聞時,他的聲音也越來越近,到最後幾乎緊緊貼著伊芙的耳邊響起。

在一個人身處在黑暗中又失去了所有最基本的能力的時候,這樣的聲音以及聲音背後所帶來的安全感是十分致命的。

在聽見亞薩耳語的同時,伊芙不禁回憶起那個可憐兮兮的年輕惡魔……嗯,好像是叫賽貢沒錯吧?

明明是由於自己的挑撥而身受重傷,失去了雙眼、手腳跟半個心臟,卻又因為無處可去最後只能落到她這個罪魁禍首的手上。她照顧他、安撫他,像撫摸瑟瑟發抖的野狗那樣撫摸著他的脊背,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充滿憐惜地親吻他的傷口,任憑他臟兮兮地蜷縮在自己的懷裏,然後對他說:

“放心吧,我不會拋下你的……只要你好好聽話。”

那個時候,可憐的小惡魔是怎麽想的呢?

脆弱的意志力跟戒備心被她一點一滴地瓦解掉,最後產生出“不如把一切都交給她吧”這種想法其實也並不難理解,不管人還是惡魔,都是非常單純易懂的生物——受到了毀滅性的傷害就會想找個安全的、溫柔的地方躲起來。

對於可憐的小惡魔來說,這個地方就是她的身邊、她的懷裏。

但其實這樣的地方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是故意設下的陷阱而已。

“你在想什麽?”

察覺到伊芙的走神,亞薩的聲音停了下來。他原本正在為伊芙有條不紊地敘述著最近帝都發生了哪些事情,令人奇怪的是他明明把絕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伊芙的身上,但講述起來的時候卻好像自己親身經歷過了一樣。

亞薩用平靜的聲音詢問道:“是在想其他的人麽?”

伊芙眨眨眼睛,輕輕地搖了下頭。

亞薩沈默了一段時間,沒有說話。

黑暗中的寂靜是令人窒息的,伊芙只能聽見窗外小鳥的叫聲——輕巧、短促,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大概是撲哧著翅膀飛走了。

緊接著,亞薩就朝伊芙伸出了手。他先是理了理伊芙垂在耳邊的、稍顯淩亂的長發,然後將其細心地別過耳後,他摘了將皮膚遮蔽得密不透風的白色手套,冰冷的掌心若有若無地貼著伊芙的側臉。

偶爾順從對方的心意,表現出溫順的一面也是必要的。伊芙面不改色,主動而乖順地低下頭,像漂亮柔弱的金絲雀攏上翅膀一樣,將柔軟的側臉貼上亞薩的手心。

他的掌心有一道陳舊的傷疤,盡管已經愈合了,但還是在皮肉上留下了小小的凸起。

除此之外,亞薩的手臂上還增添了一道又一道割傷,全都是為了餵養伊芙留下了。為了不引人註意,亞薩給傷痕累累的手臂纏上繃帶,又隱藏在寬松袖袍之下,但即便如此,只要稍不註意,滲出的血珠就會染紅繃帶,被人看出端倪,亞薩又不得不用其他說辭掩飾過去。

伊芙像是被他那纏在繃帶下、尚未痊愈的傷口吸引住了,她註意力一向很好,但此時此刻卻有些失神。

正如同被教養過的狗在聽見飯前鈴聲響起時會主動分泌唾液一樣,亞薩也對伊芙的反應心知肚明。他垂下眼睛,認認真真地註視著伊芙美麗的臉龐,忽然露出了帶著某種縱容、包容意味的微笑。

然後他解開繃帶,讓剛剛結痂的傷口重新流出血,遞到伊芙的嘴邊。

剛開始他還用文明的、人類的方式餵養伊芙,過了一段時間,他就一邊撫摸著伊芙的頭發,一邊輕聲告訴她如何用牙齒撕開他手臂上的傷口,讓鮮血流出來,用嘴唇吮吸,用舌頭舔舐。

亞薩盯著再一次被他引誘著飲用血液的伊芙,目光專註。片刻後,他忽然問道:“你覺得,人類的記憶可以維持多久?”

這個問題其實並不需要伊芙回答,因為亞薩很快就自顧自地小聲說:“應該會很久……重要的事情會記在腦子裏,直到躺進棺材為止都不會忘記;但或許也會很短暫,畢竟大部分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說到這裏,亞薩又看了一眼伊芙,用一種無意責怪她、相當溫和的語氣說:“對你而言,我大概也是其中之一。”

在帝都東城的貧民窟裏的相遇,其實並不是亞薩跟伊芙的第一次見面。

亞薩撩開帷幕、看見她的臉的一瞬間,就認出了伊芙的身份,記憶也回到了遙遠的以前——那時伊芙還被稱為“穆尼奧斯的小姐”,因為一些貴族們暗地裏都知道的醜聞而被攆進了修道院,而那個時候的亞薩暫時還並不具備擔任聖子職位的能力,只是修道院的一名戒律官。

關於“穆尼奧斯的小姐”的事情,同樣身為貴族的亞薩當然也有所耳聞,因此對方一被送進修道院,亞薩就對她產生了好奇——在被攆進修道院之前,“穆尼奧斯的小姐”已經在外面逃了大半個月,全身臟兮兮、臭烘烘的,像個小乞丐,又像個剛生出來就被人遺棄在路邊的小狗。

被嬤嬤們用冷水沖洗了大半天,“穆尼奧斯的小姐”才重新變回了貴族女孩兒的模樣。她漂亮、美麗、可愛,像清晨的第一顆露珠,像冬日的第一縷陽光,在她的面前,在冷酷無情、死板嚴苛的嬤嬤都會不由自主地變得溫柔。

但她實在是太難管教了。

不能指望一個試圖刺死父親的“穆尼奧斯小姐”遵守修道院近乎枷鎖般的規矩,才到不過一天,伊芙就被關了禁閉。

亞薩對禁閉室非常熟悉,那是一個匣子般的小黑屋,裏面有老鼠、蟑螂跟另外一些害蟲,彌漫著腐爛的味道。禁閉室只有一條窄窄的長方形窗口,供人往裏面送進餐盤。

伊芙在裏面被關禁閉的時候,亞薩就會在外面一絲不茍地頌念經文。這是戒律官的工作之一。

“閉嘴吧,傻叉。”

亞薩總是被對方這樣譏諷。他感覺到有點尷尬,畢竟從小到大他都被人敬待有加,還沒有被謾罵過,他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不過正因如此,亞薩才油然產生了“必須好好教化她”的想法。

眾神憐愛世人,用仁慈教化仇恨、嫉妒、憤怒、貪婪和相互攻訐,使一切回到善的原點。在亞薩的眼中,“穆尼奧斯小姐”就是一株野蠻生長的植物,需要勤加修剪。

於是亞薩孜孜不倦地勸導她、教化她,令其成為善。

而伊芙的態度也從最開始的煩躁一天天地產生了轉變,後來會在沈默中偶爾應和兩聲,盡管有點敷衍,但讓亞薩生出了信心。

直到有一天,亞薩的右手穿過那條窄窄的窗口,往裏面送進晚飯的時候,被伊芙從裏面緊緊地抓住了手腕。

“你能多陪我一會兒麽?”野性難馴的“穆尼奧斯小姐”小聲地請求道:“這裏面很黑……我很害怕。”

“說不定我會讓她變成我想要的樣子。”亞薩一邊回握住她的手,一邊在心裏想道。

看起來,少年戒律官的目標似乎在慢慢實現。

亞薩眨了下眼睛,從記憶的潮水中抽開身。他低下頭註視著伊芙,對方喝完了他的血,臉上的氣色肉眼可見的好了一些,大概是因為嘴唇觸碰了他的血液,殷紅的唇瓣猶如綻放的花朵。

只是她似乎有點困倦,半闔著眼睛,像是要睡過去了一樣。

亞薩重新為自己纏上繃帶——被開發出某種天性的伊芙這次下手沒有留情,用牙齒將他的傷口撕咬得有點難看,不過他並不在意。

亞薩神色如常地開口道:“我在想,讓你一直待在這裏會不會覺得無聊……果然還是時常出去一趟,有利於身體的恢覆。”

“對了,這周似乎有神官與修道院學徒的交流會,”亞薩問,“要不要參加?”

伊芙思考了一段時間,她看上去有些猶豫,但幾經斟酌後,還是緩緩地、遲疑地搖了搖頭,選擇了拒絕。

伊芙輕聲說:“嗯……我還是想待在這裏。你會陪在我身邊麽?”

真是絕妙的說法,亞薩如此想道。

他看著伊芙,點了點頭,說:“當然。”

亞薩替自己傷痕累累的手臂纏好了繃帶,他的視線往下一移,正好落在了掌心上的陳舊傷疤上。

可惜的是,少年戒律官的目標不僅沒能實現,甚至破碎得非常徹底。

被關進禁閉室的伊芙不僅沒有氣餒,反而變得更加積極。她更改了策略,主動親近禁閉室外總是喋喋不休的戒律官,向他示好、向他示弱,不遺餘力地朝他展示自己可憐兮兮的一面,終於在某一天博得了對方的好感與信任。

“穆尼奧斯的小姐”像抓住了她父親的破綻一樣,迅速地抓住了亞薩的右手。

“把我從這裏放出去,”她低聲威脅道,“不然我就廢了你的手。”

被對方拒絕之後,她也沒有留情,用事先藏好的銀叉直接刺穿了亞薩的掌心。

……

亞薩握住手掌。

他在心裏想,這樣絕妙的說法,我不會再相信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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