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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馴獸 為你做任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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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域的封閉隔絕只是單方面的,從人世可以打開通道進入舊域。

伊芙大概知道從人世進入舊域的具體方法,不管是拜蒙當初將她擄來這裏還是夏維爾單槍匹馬地闖入舊域時都用過這個辦法,那就是取其七十二個人類的臟器,輔以法陣與鮮血,鋪成一條進入舊域的通道。

相反,如果要從舊域進入到人世,可以將這個方法進行反向解構——那就是獻祭掉七十二個惡魔的心臟,反向構成打開位面的法陣。

伊芙猜想,既然她是打開舊域通向人世通道的媒介,那這個辦法最需要的就是她自己,或者說她的鮮血。

不過這僅僅只是伊芙基於法術範式之上的猜測而已,具體怎樣還是要試試才知道。

“……真厲害。”

夏維爾結束了戰鬥之後,一直盤旋在高空中的白色骨龍才慢悠悠地落下來,坐在骨龍背脊上的伊芙小心翼翼地尋找著可以落腳的地方。

地上全是殘肢斷骸,從惡魔屍體上淌出來的血液浸透了土壤。伊芙提著裙角,踩在橫著無數惡魔屍體的地面上,她美麗的臉上帶著一絲驚訝,用單純好奇的目光掃視了一圈完全稱得上慘烈的景象。

夏維爾靜默佇立在一大堆惡魔屍體中間,動作熟練地解剖著屍體,猩紅色的劍尖切入惡魔的胸膛,不過兩三下,一顆仍在有力跳動著的心臟便撲通撲通地滾落了出來,掉在他的腳邊。

那些死去的惡魔們仍然不約而同地睜著眼睛,無數只血紅色的眼睛從四面八方朝正中間的夏維爾直直地看過去,目光中充滿了恐懼與怨恨。

伊芙盯著他機械般手起劍落的動作看了一會兒,忽然說:“你殺死人類、取出他們的心臟的時候,也這麽有效率麽?”

這句話聽上去說得不合時宜,甚至有點譏諷的意味。但伊芙並沒有這個意思,她目光溫和,聲音輕柔,似乎正如字面意義上的一樣發自肺腑地稱讚對方,並感到有些許疑惑而已。

聞言,夏維爾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過頭,看向伊芙的方向,冷靜到幾乎有點冷酷的目光正好落在她的臉上。

“不,”夏維爾看了她一眼,回答說,“還要更快。”

伊芙露出了思索的表情,猜測道:“是因為比起惡魔,更容易解決掉人類麽?”

夏維爾搖了搖頭,說:“是因為我想快點找到你。”

“哦……這樣啊,”伊芙眨眨眼睛,回以禮節性的微笑,“謝謝,真是辛苦你了。”

夏維爾:“……”

他英俊的臉上沾著不少惡魔的血,這些血仿佛是最完美而又危險的裝飾品,使他原本就不近人情的面容跟神情看上去更加冷酷。

他像是終於意識到剛剛結束了一場戰鬥的自己渾身浴血、殺氣騰騰,於是刻意地抿了下嘴唇,讓自己的眼睛跟目光盡可能地變得柔和——但很顯然,他並不擅長這麽做,所以夏維爾只好又偏過了臉,繼續專註地取出惡魔的心臟。

“如果能回去……”夏維爾停頓了一下,“回去之後,你打算怎麽做?”

伊芙歪了下頭:“什麽怎麽做?”

夏維爾:“……你知道我在問什麽。”

“嗯……好吧,”伊芙背著雙手,輕輕地踢了下腳邊濺上鮮血的小石子,自顧自地輕聲說,“我想想看,你為了來找我不惜殺掉了七十二個人類——或許更多?算了,沒有什麽區別,不管怎麽樣,你都從神殿騎士淪為了舉國通緝的殺人犯。”

“要是繼續跟殺人犯廝混在一起,我的名聲會變差的,說不定我也會變成殺人犯的同謀……我可不想變成那樣,比起東躲西藏的日子,我還是更想過安靜平穩的生活。”

說到這裏,伊芙擡起臉,目光專註地註視著夏維爾的側臉,說:“雖然這麽說很抱歉,但看起來我們似乎只能分開了,夏維爾。”

夏維爾的臉上並沒有因為她近乎無情的話語而浮現出半分動搖的神色,他面無表情地一劍刺穿惡魔的胸膛,卻沒有立刻取出他的心臟,而是沈默了一段時間,低聲道:“不必說這些話來敷衍我。”

夏維爾重新把冷冰冰的視線轉移到伊芙的身上,不留任何餘地地質問道:“你是想去死麽?回答我。”

伊芙楞了一下,隨後笑了起來:“原來你都知道了啊……什麽時候知道的?”

“在你睡著的時候。”

“……”

夏維爾逼問道:“回答我。”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既然對方都問到這種程度了,伊芙知道再怎麽避重就輕也無法掩飾過去,但她毫不緊張,也不害怕。

伊芙只是避開了夏維爾的目光,她輕輕偏過臉,視線投向了倒在對方腳下的一只惡魔,那只惡魔臨死之前還拼命掙紮著,奮力向外爬行,

伊芙盯著那具屍體看了一會兒,開口說:“不管是人類,還是惡魔,都會有迎接死亡的那一天。”

“只不過對於我來說,這一天來得比較早而已,”伊芙說,“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夏維爾一言不發。

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徹底染紅的劍,將其深深地插進惡魔的胸膛,像是要將某樣深惡痛絕的東西親手扼死。他低垂著頭,柔軟的額發遮住了他的眼睛,這讓伊芙看不清楚他臉上的神情。

伊芙只聽見他用十分平靜的語氣說:

“你有你的決定,我也有我的。”

夏維爾低聲道:“我不會讓你死的,伊芙·穆尼奧斯。”

穆尼奧斯是伊芙的姓氏,這個姓氏在遙遠繁華的帝都或許稱得上人盡皆知,但是在一座邊陲城鎮裏卻沒人會關心。

通常時候伊芙會刻意省略自己的姓氏,只說自己名叫“伊芙”,即便有人問起,她就會露出親切又有點難為情的微笑,讓對方感覺到對她的冒犯。

記憶中,伊芙只對夏維爾提起過一次自己的姓氏。

那是夏維爾剛剛進到神殿的時候,因為伊芙的極力請求,大神官和騎士長才收留了貧民窟出身、無父無母的夏維爾,讓他進入修道院學習——其實這算不上一個很好的地方,裏面有神殿撫養的棄子,接二連三犯下過錯而被父母勒令改過自新的不良少年,還有一些窮人家的孩子。

就算是再小的孩子也知道,只有拉幫結派才能更加如魚得水地生存下去,像夏維爾這樣的外來者理所當然地受到了排擠。在一次惡性鬥毆事件中,夏維爾顯現出了貧民窟出身的好鬥與殘忍,將好幾個同齡人揍得人事不省。

作為懲罰,伊芙跟夏維爾一同罰跪、抄寫經書、禁閉了一個月。

“伊芙,你要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是因為你,我們才收留了他,”大神官溫和又嚴厲地對她說,“從那時起他就變成了你的責任。他沒有父母,所以你要代替他的父母,好好地幫助他。”

或者說,管教他。

年幼的伊芙看著渾身臟兮兮的、宛若野獸幼崽一樣的夏維爾,在心裏這樣想道。

在貧民窟長大的孩子就是這樣的,警覺、好鬥、危險,不懂謙卑、不知德行,身上帶著不知進退的殘忍,就像是被野獸撫養長大的孩子,就算穿上了人的衣服、走在人群中,看上去仍然像是一只野獸。

從那時起,伊芙就如同馴獸人一般幾乎時時刻刻都跟夏維爾待在一起。她給這只野獸餵食人類的米飯,教授他文字、語言,教給他人的德行,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將他管教成現在這副模樣——

看上去還是像一只野獸。

伊芙看著在自己懷中沈沈入睡的夏維爾,靜靜地想著。

不管夏維爾有多麽強大,一刻不停地與惡魔戰鬥嚴重消耗了他的體力,身上也多了許多短時間內無法痊愈的傷口。

伊芙讓他倚靠在自己的懷裏,這樣或許會讓他睡得更加安穩一些——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夏維爾閉著眼睛,睫毛在眼眶下方投下一層淺淺的陰影。熟睡中的他看上去比平日放松了一些,至少沒那麽冷酷。

伊芙隨手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來畫去,仔仔細細地演算著法陣。她在這方面得天獨厚,想要解構一個法陣在進行反向建構並不是這麽難事,不過這種打開位面的法陣覆雜深奧,即便是她也要花上不少的時間跟精力。

這時,一個細細長長的觸手從某人黑袍底下鉆出來,攔下了她的樹枝,代替她修改了地上法陣的花紋。

“……謝謝。”伊芙擡起頭,對站立在身側的沙耶克輕聲說。

沙耶克無視了她的道謝,目光在她的臉上停留了短短一瞬間,就看向了不遠處壘成了小山堆似的惡魔心臟。很多,但比起七十二這個數量還遠遠不夠。

沙耶克冷冷地說:“用人類的身體毫不喘息地拼命挑戰惡魔,簡直就是在找死。我倒想看看這個小子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取出七十二個惡魔的心臟?”沙耶克忍不住吐槽,“一個敢想,一個敢做。真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無知的兩個人類。”

伊芙繼續手上的演算,她笑著說:“這個啊……不是還有大公你麽?”

“我?”沙耶克不由自主地挑起秀氣的眉梢,有點好笑地看著伊芙,“我說過我會幫忙麽?”

“可你不是很討厭我麽?”伊芙反問道,“既然這麽討厭我,不是應該讓我快點離開這裏,越早消失越好麽?”

沙耶克冷笑了一聲:“讓我做這種讓你稱心如意的事情?開什麽玩笑。”

伊芙神情認真地想了一下:“唔……也對。”

這麽說著,伊芙果真不再開口說這方面的事情了,而是繼續專註地完成手中的法陣演算。

但是演算到一半,她的手指忽然一松,手中幹枯的樹枝立刻掉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滾了兩圈。

伊芙楞了一下,隨後安安靜靜地看了看自己開始變得無力的手指,她搖了搖頭,用一種輕松的口吻說:“看來不想讓我稱心如意的,似乎不只是大公你啊……連這根樹枝也一樣。”

沙耶克:“……”

沙耶克似乎覺得她的舉動非常礙眼一般,忍不住蹙起眉頭,雌雄莫辨的臉上流露出了十分不耐的神情。

“……還差多少?”沙耶克冷不丁地說。

伊芙眨眨眼睛:“什麽?”

沙耶克不耐煩地問:“還差多少顆惡魔的心臟。”

伊芙迅速地反應了過來,笑著說:“還差五十七……不,五十六個。”

“得到心臟之後就馬上消失。”沙耶克冷漠地說著,先前那根觸手再一次鉆了出來,看上去乖巧又殷勤地撿起滾落在地上的樹枝,捧到了伊芙的手邊。

沙耶克冷冰冰地盯著她:“然後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了。”

伊芙點了點頭,柔聲說:“好。”

就在伊芙正要伸手接過沙耶克替她撿起的樹枝的時候,她的手上忽然一沈——夏維爾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讓她無法再向前一寸。

伊芙略有所感地低下頭,對上夏維爾那雙看起來不可接近的、冷冰冰的綠色眼睛。

“你要的東西我會為你取來,你想做的事情我會為你解決,”徹底醒來的夏維爾緊盯著伊芙,仿佛想要在她的眼中牢牢確定自己的位置,“除我之外你不用再請求任何一個人。”

夏維爾目光一錯,朝伊芙的身後看去,說:“惡魔也不行。”

沙耶克微微瞇起眼睛:“……”

“……那好吧。”伊芙如他所願,收回了手,並且輕輕地摸了摸他柔軟的額發,引回來夏維爾的註意。伊芙低聲對他說:“但你要更加有用才行。”

夏維爾垂下眼睛,沈默地接受著馴獸人的安撫。

看著眼前的兩個人類重新變得親密了起來,不知道為什麽,沙耶克忽然有點喘不過氣——這跟咳嗽不一樣,跟身體的虛弱也毫不相幹,而是一種更加微妙的、更加奇怪的……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做點什麽讓這兩個人分開。

但很快,他表情一僵,緊接著沙耶克眼神古怪地朝一個方向看過去。

他看見伊芙無聲無息地伸出另一只手,在夏維爾看不見的地方,輕柔地撫摸著那根由於暴怒而絞斷了樹枝的觸手。

而那根觸手也很快變得順從了起來,偷偷地纏上她的手腕,勾住了她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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