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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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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哢吱......哢吱......”

高腳屋被一層雨霧遮住,霧氣將屋子的邊緣磨得毛躁模糊,可裏面的聲音卻清晰地傳了出來,間斷稍許,便又接上,像間或落下的雨珠,砸在阿恩的心頭。

“咯嘣......”

脆利的,像什麽硬東西折斷了,阿恩猛地頓住腳步,頭微微偏向一側,透過沒有門只用簾子遮住一半的門洞朝裏望。

汗水從額頭上落下,滑到眼眶裏,蟄得眼球發酸,朦朧一片,可是,他卻仍然看到了,看到了兩團黑影。地上的那個在輕輕地動著,不是自己動,而是被另一個跪在旁邊的黑影撕扯著抽動。

阿恩的嘴巴張了張,又合上了,他說不出話,只能重重地喘,喉線卻繃緊了,氣息全部堵在唇舌間,無法突圍。他覺得自己要被憋死了,就像墜入了深海中,身周是冰冷的海水,他無法呼吸,無法動作,甚至,無法思考。

要想什麽呢?他的思緒要多麽瘋狂,才能想象得出眼前發生的這真實的一幕:他的母親,吃掉了自己的生父,用那兩顆只是比普通人稍長一點的尖牙,扯斷了他的喉管,剖開他的胸腹。

昨天,他在屋外偷聽到什麽?

他說:你是妖怪,我不可能和一只妖怪長相廝守。

那位為何還要讓我生下你的孩子?

是你誘惑我的,男人嘛,你知道的,憋不住的......再說了,那小畜生也是妖,他和你一樣,眼睛裏冒著寒氣,我見了就害怕。

你不可以拋下我們的,我已經回不去了,阿恩......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他更回不去了,他沒有家了,你要他怎麽辦?

我怎麽知道怎麽辦?有趣,是你生的他,他也是因為你,才成了個雜種,你現在倒問我要怎麽辦?

......

......

她殺了他......她吃了他,他永遠不會離開他們了。

阿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屋旁的,但屋中的人聽到他的腳步聲,終於回過頭來,血淋淋的一張臉,從半掩的門簾中露出,被雨水沖刷出幾道灰白的印子。

“姆媽......”

“你怕我嗎?”嘴角朝兩邊延展,她對兒子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不用怕的,因為,你也和我一樣......總有一天,你也會殺人,你不會再被他們蒙騙,你會知道,人,比妖怪歹毒得多,可怕得多......”

這是一句詛咒,一劑毒藥,從那一刻起,種子種下,開始生根發芽。許多許多年後,久到阿恩已經已經快要忘記了自己本來的名字,他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天,只不過那時,他已不再像兒時那般天真,認為自己可以不遵循命運的軌跡,認為自己可以驕傲地叛逆著,走上自己選擇的路。

可當時,他還天真地不願認命,哪怕在親眼看到母親吃掉了父親,他也覺得自己和她是不同的。哪怕,心底的殺欲總是蠢蠢欲動,甚至,還不時冒出頭來,在暗處凝視著他,扯住他的手腳,命令他順從,逼他臣服。

他反抗過,雖然無比艱難,但是盡力了。

嗜血的種子在心中噗噗跳動,哪怕砸裂碾碎,還是會囂張地生長,鉆到他每一寸骨血中。

他壓不住它,幸運的是,他找到了另外一條路:如果註定要殺生,那麽,殺死傷人的惡畜和妖怪,罪孽是不是會小一點?為民除害,心裏的負擔是不是會輕一點?

他是這麽想的,也這麽做了,他殺死了企圖攻擊孩子的長蛇,殺死了林子裏的野獸和妖怪,可是,心底那個洞卻還是沒辦法填滿,反而越來越深。空虛每天都在折磨著他,將他啃得體無完膚,饑渴難耐。

怎麽辦?

每一片靈魂都在顫抖,每一寸肌膚都在灼燒,他想殺人。瞳孔中在多年前母親殺死父親時,映進去的那片血紅,原來從未消退過,它順流而下,滲進他的心口,他的經脈,他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他快抗不過去了。

“你忍不住了?我也曾經和你一樣,被人的花言巧語蠱惑,極力地模仿他們,想把自己變成他們,把他們的偽善當成真正的善良。現在我才知我錯了,大錯特錯,他們每天都在殺人,不像我們這麽傻,用尖牙,用利刃,他們是在人心上磨刀、刺針,他們,遠比我們殘忍得多。”

阿恩的母親一遍遍地重覆著這些他早已聽得厭煩透頂的話,可是這一次,他卻第一次聽懂了,因為就在方才,他從孔雀的利喙下救出了一個女孩兒,那女孩兒為了自己活命,把親姐姐五花大綁關在婚房中。

“宰一只孔雀有什麽用?這畜生的血解不了渴,也解不了恨。”

“它能救你的命。”

“我的命?哈哈,我留著這條爛命做什麽?還不如趁早死了,倒是解脫。”

“解脫解脫,一天到晚說這些,你不煩我早就煩了。”

這是阿恩第一次頂撞自己的母親,他今天心煩氣躁,一股熱流憋在心裏,如巖漿一般,沸起氣泡。他不想再聽她的那番道理,只想一個人待著,所以離了家,走出林子,踏上空無一人的街道。

事後,在他將素緹的屍身掛上臥佛的手臂時,阿恩曾經想過:如果他今晚沒有遇上素緹,如果沒有聽到她對自己說,她絲毫沒有愧疚,只對自己的哥哥和家人感到失望,他會不會在心底熱流的鼓噪下,隨手扯了根氣根纏住她的脖子。

可是世上沒有如果,只有因果,素緹死在他的手上,因為她的自私,阿忠也死在他的手上,因為他的殘暴,至於另外一個,自然是因為他年輕時犯下的那些不可饒恕的**之罪。

阿恩是這麽安慰自己的,這些人都該死,他殺他們,不過是在為民除害,不過是為了讓好人能活在陽光下,不被陰霾籠罩。

可是,在親手將他們掛在臥佛手臂上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那股來自心底的興奮,像有無數的小鳥歌唱著,從心房上起飛。這是他夢寐以求的感覺,他可以騙得了任何人,卻獨獨騙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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