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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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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探進來半個身子,嘉言沖閆白霖露齒一笑,“祖父,雖是仲夏,但夜裏還是涼的,您坐在廊下不覺得冷嗎?”他說著輕輕闔上了門。

“不妨事,大夏天的,難道還能凍壞了。”話一出口,閆白霖卻覺得腰疼得更厲害了,像一條蛇順著下背躥到脊梁骨,疼得他一個沒忍住呻吟出聲。

見狀,嘉言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閆白霖身旁,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摻著他重新坐回椅中,又兩拳交替在他腰上輕輕捶打,“祖父,舒服點了嗎,要孫兒去給您拿件披風嗎?”

見他如此貼心,閆白霖胸中一熱,心中一時間竟生出些許愧疚來:這麽貼心的孫兒,自己方才竟然疑他。就算玉牌在雲慈巷又怎麽樣,難道就一定是翠筠死的那晚嘉言落下的?自己竟然糊塗至此嗎?

想到這裏,愧疚之情愈甚,他柔聲道,“乖孫兒,祖父只要看到你健健康康地長大,什麽病痛就都飛走了。”

聞言,嘉言從椅子後面繞過來,坐到閆白霖膝頭,伸出手調皮地玩弄他花白的胡須,一邊語氣淡淡地問出一句話:“祖父,剛才李總管來找您了?”

閆白霖一怔,“你怎麽知道他來了?”

嘉言漫不經心一笑,“我方才遇到他了,他還說他來送回娘親的老玉。”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一臉的單純無暇,好像只是無意間想起,隨口一問罷了。

閆白霖卻心裏一振,仿佛有什麽東西炸裂開了:他在試探自己,雖然佯作鎮定,但心裏早已做好謀算。

這哪裏是一個孩子該有的心機:深沈、難以窺測。

閆白霖強壓住內心的悸動,不露聲色地笑笑,“玉牌既然找到了,也就罷了,沒什麽大不了的。”

“罷了。”嘉言又一次回頭看向閆白霖。他的眼睛忽然暗了一下,仿佛罩著一個模糊的影子,不過很快,那個人影就消失不見了,像一只快速逃離開的兔子。

閆白霖以為自己看走眼了,他瞇起眼,用力盯視著孫兒的眼珠,嘴唇顫了幾顫,終是沒能再吐出一個字。

嘉言若無其事底從閆白霖膝頭滑下,朝前走出幾尺後,又立住不動。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怪異扭曲的長。

“聽說過紅玉湯嗎?”他背對著閆白霖問出一句話。

“紅玉湯。”哆嗦著說出這三個字後,閆白霖忽然很想站起來,可是腰疼難耐,他將將把背直起,便又呻吟了一聲,重新跌坐回椅中。

“《本草綱目》‘人部’記錄了三十多種奇藥,人勢、人膽、人肉、人血......以及由它們形成的怪方,比如男子下體的毛發,主治蛇咬,以口含二十條和汁咽下,令毒不入腹。”

嘉言的聲音變了,稚嫩不再,卻多了幾分尖細,像被誰扼住了喉嚨。

不過閆白霖現在卻顧不得這些了,因為他滿腦子都是那三個字:紅玉湯、紅玉湯、紅玉湯......

“後世方伎之士,於骨、肉、膽、血,鹹稱為藥,以老酒浸泡,方得紅玉湯。”

說到這裏,嘉言的肩膀輕輕顫動起來,他在笑,聲音小卻尖銳,“老爺子,現在你知道翠筠那對眼珠子去了哪裏了吧?”

一股寒氣從腳底鉆上來,閆白霖只覺渾身冰涼,透徹肺腑,身子搖搖欲倒,竟似已無法支撐。

“你是誰?你把嘉言弄到哪裏去了?”他強撐著一口氣問出這句話,眼淚卻無法抑制地從眼角滲出。

“嘉言”輕聲一笑,轉身朝閆白霖走過去,緊緊貼著他站著,手順著他的袍角朝上摩挲,“頭童齒豁,這副身體著實沒什麽好用的了,不過這顆心,倒還算是玲瓏,竟能猜出我的秘密,幹脆,就把它拿走好了。”

他的手指一點點的上移,隔著層層衣物,閆白霖都能感受到指尖冰涼的觸感。

“你不能讓我的孫兒做這樣的事,有一天他清醒過來,該怎麽面對?”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閆白霖心中所念仍是嘉言。這個孩子,承載了閆家所有人的心血,他怎能不傾盡全部來保護他?

“清醒?”“嘉言”桀桀冷笑,“老爺子,你多慮了,這副軀殼我既然得了,就再不會還給他。”

聽到這句話,閆白霖只覺腦中一嗡,所有的血液都聚集上來,將他的理智徹底驅散。他不出聲音的幹嚎了一聲,伸手卡住“嘉言”細弱的脖子,用盡力氣箍緊。他呼出的氣噴在“嘉言”臉上,將那張清秀得臉龐弄得有些模糊,有些嚇人。

“嘉言”不動,只翻起眼睛,露出泛青的眼白,臉上的笑似有似無。

閆白霖忽然明白了那笑容中的深意,它分明在說:老爺子,你殺了我,不就是殺了自己的親孫子嗎?

呆滯片刻後,他的雙手終於徐徐落下,他握住椅背,顫聲道,“我知道你死得慘,可......可都過去這麽久了,害你的人也早就不在這世間了,為什麽你......你還不願放過我們閆家?”

“嘉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擡頭,望向天上黃色的月亮。

“那晚的月亮很圓,那個人的臉卻藏在陰影裏,看不清楚......很多年之後,我才知道,是他拿走了我的身體......可是那時,我已經被泡得太久了,什麽都沒有剩下了,我回不了家了......永遠都回不去了......”

“我想回去啊,爹娘和姐姐去看燈會了,姐姐還說,她會帶一盞鯉魚花燈給我......鯉魚躍龍門,是很吉利的......她說我一定會高中的......光耀門楣......”

“他們找了我好多年,他們不知道,我就和他們隔著一道院墻......不......還有一只甕,泛著青光的甕......困住我的軀體和靈魂的甕......”

有什麽東西猛地收緊了,朝閆白霖的胸口插進去,穿透皮肉,直擊那顆“砰砰”跳動的心臟。

最後一刻,閆白霖倒沒怎麽感受到疼痛,他只覺一股熱流從胸口噴出,將衣服的前襟染透,被風一吹,冷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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