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夢到他了。

閔玧琪掙紮著從夢境中醒來,睜眼看了下目前所處的環境，苦笑著擡起手臂遮住眼睛，他現在狀況算不上好,黑色碎發混合著汗水，蒸騰而起的熱氣加上窗外白慘慘的月光,氳氤著看起來有幾分仙氣,這幾分仙氣到他臉上卻只剩蒼白病態。

他像支正在燃燒生命的香燭,他想。

閔玧琪拖著疲憊的身軀站起來，拉開床頭櫃取出裏面的東西,然後“啪”地一聲,黑暗裏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接著很快熄滅，就只剩一點明亮的火星一閃一閃。

辛辣的味道充滿鼻腔，閔玧琪有些受不住咳嗽起來,越咳越大聲，他已經很久沒抽煙了。

他還是堅持抽了下去，最後一口被深深吸入,接著火星熄滅在了床頭櫃上的煙灰缸裏。

人年少時不能遇見太驚艷的人。說出這句話的人一定是個大哲學家,現在閉上眼,閔玧琪仿佛還能看到那個單薄俊俏的少年在人潮中回頭朝他遙遙的一笑。

這是做的第幾個關於他的夢了？閔玧琪已經不記得了，從那一天後，他成了他們所有人的夢魘。

他的離開方式實在太過觸目驚心，慘烈的場面現在想起來還讓人腳底發寒。

閔玧琪重重地歪在床上，咳嗽聲不知道什麽停了,太過疲勞的身體已經在發出警告,思緒混沌,只能任由回憶拽著他的腳沈入夢境。

似乎又回到了那天,他反覆在做的噩夢裏，鮮血不住地從少年脖子裏噴湧出來，頃刻間就染紅了他整個人，那個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家夥下手很狠，幾乎砍斷了他半個脖子，他身上的鮮血像流不盡一樣，不住地從傷口湧出來，然後噴濺到其他不屬於它們的地方，少年伸手想堵住它們，鮮血卻爭先恐後地從他指縫裏跑出來，最後李和豫徒勞地放下手，任由鮮血滴滴答答地從他衣角摔到地上，摔出細微的破裂聲。

‘他要死了’，這是閔玧琪隨著其他人跑過來看到李和豫後腦海中閃出來的第一個念頭。

這個念頭一出來，閔玧琪就覺得有些可笑，而後強硬地把它塞回那個不知名的犄角旮旯。

他是神，神不會死。

可他還是死了。

閔玧琪離他不近，但仍舊聽到了他發出的“嗬嗬”聲，難聽，他的聲音要比這個好聽一萬倍。

下一秒閔玧琪就意識到了這是什麽：這是李和豫被割破了氣管的證明，他想說話，卻沒有機會了。

最後閔玧琪能牢記的畫面，就是李和豫躺在金碩真的懷裏，扯起嘴角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還有他做出了嘴型卻永遠再也喊不出的那句“哥”。

他目睹弟弟的生命力逐漸流失，最後闔上雙眼再也醒不來，目睹他的身體變成流螢，變成天上的星星，變成重新快速發芽抽條的樹木花草，最後連他手裏緊緊拽住的手也化為光點章遠處飛去。

直到這個人完全消失，身邊成員們的哭泣聲越來越大，閔玧琪才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悲傷。

可是…神不是不會死的嗎？他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

無論怎樣，這個人確確實實從他們的生活中消失了。

最開始他們還有過掙紮，他們試著去找過鬼怪，這是他們認識的，除了李和豫外，唯一一個非人類的生物。

聽聞他的死訊，鬼怪最初也驚訝了一下，不過很快他就頹然的搖了搖頭。

“我沒辦法，你們知道的，”閔玧琪第一次在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了成熟穩重幾個字，鬼怪垂著頭思考了一會兒，很快給出答案。

“也許你們覺得我無所不能，但我只是個鬼怪，過去的一千年，我連神的頭發絲都沒看到過，我救不了他。”

鬼怪本來是要立即著手魚崽的訃告的，在正國近乎無禮的哀求下延後了幾個月，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所有人都在期待李和豫回歸，他的粉絲在公司門口靜坐了半個月，最後只等來了李和豫突發疾病，三個月後仍搶救無效去世的消息。

當時的情景閔玧琪不想再多回想。

現在是2027年，李和豫死在2017年的春夏相交之際，那時候，春天綻放的花朵已然雕謝，夏天的果實才剛剛發育。

李和豫也如花骨朵一般，在最美好的時候雕謝，防彈卻在幾個月後的回歸初登top席位，也開始了他們的霸主生涯。

頒獎典禮結束後，他們不約而同地都去給這個曾經在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時刻停駐並肩過的少年上了柱香。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活著的人不會因為死去的人而停下腳步。

時光呼嘯，一轉眼，他們該成家的成家，該轉幕後的也已經轉了幕後，要不是這些年時時刻刻的夢魘，他都快忘記那個少年的模樣了。

月光籠罩住沈睡中的閔玧琪，他起伏過大的胸口和沈重的呼吸聲，還有額頭上不斷滲出的汗水，在這靜謐的空間，硬生生營造出了一副淒淒慘慘戚戚的氛圍。

夢境中陰暗的畫面倏地消失，閔玧琪一怔，緩緩睜開眼睛，少年精致的面龐隨著夕陽的光芒一同出現在眼前。

他似乎陷入了沈睡，胸口一上一下地穩定起伏著，光線直接照射到他臉上也沒有對他的睡眠質量造成任何影響。

趁著他還在睡覺，閔玧琪借機觀察了一下四周，被刷的慘白的墻壁，還有周圍白色的布置，他也穿著病號服躺在白色的床上，窗外的天氣不是很好，厚厚的雲層遮住了太陽，偶爾會有一絲陽光掙脫出來。

閔玧琪目光緩緩轉回面前這個伏在床邊睡得頗為香甜的少年身上，稚嫩的眉眼，柔軟的黑發，醒來時照在他臉上的光芒被雲層遮住後也沒有減弱他半分的好看。

閔玧琪突然想了起來，這是剛出道不久，他做完盲腸手術後的幾天，具體情況他已經記不清楚了，十幾年了，他的記憶力大不如前了。

他只記得那天他醒來後，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毛茸茸的腦袋始終勾引他去揉一揉，他們的忙內正國在徹底成長為一個男人後，擯棄了很多少年時期養成的東西。

讓哥哥們摸頭就是其中之一。

於是很久沒摸過弟弟頭的閔玧琪伸出手，揉了揉這顆看起來很好摸的頭。

“嗯…”伏著的人發出兩聲被打擾的嚶嚀，他直起腰來揉了揉眼睛。

“hiong，你醒了。”少年露朝他揚出一個軟糯的笑容。

“嗯。”閔玧琪收回手，“你來了多久了？”

“不知道，一結束公演我就來了。”夢境中的李和豫搖頭。

望著對方全然信賴的表情，濕漉漉的眼神，閔玧琪嘆了口氣：“累嗎？”

李和豫搖搖頭，揚起一個大大的微笑：“不累，底下的阿米一直在喊我們的名字，聽著這些根本就累不起來，感覺跳舞的時候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閔玧琪這幾年醫院去得勤，這些記憶就像他u盤裏的那些文件，新的出來，自然而然覆蓋掉之前的，當時怎麽和李和豫相處的，說了哪些話，做了什麽事，也記不起來了。

他又伸手摸了摸李和豫的腦袋，對方就那麽乖巧的低下頭任由他摸，摸著摸著他就悲從中來。

太久了，他有太長的時間沒摸過李和豫的腦袋了，都快忘了摸他的頭是什麽感覺了。

“哥，你怎麽了？感覺你心情不好。”李和豫任由他對自己的頭發伸出魔爪，小心翼翼地問。

閔玧琪扯了扯嘴角：“沒有，我心情很好，沒有能比見到你更讓我心情好的事情了。”

少年聞言再次愉快地笑起來：“我也是，能見到哥哥們，真的太開心了。”

“不過哥，我要走了。”李和豫兜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拿起來看了一眼，說道。

“去哪兒？”閔玧琪下意識問。

“正國讓我陪他去買內存條，他說他電腦內存條壞了，特別著急，要我馬上趕過去。”李和豫站起來，“我走了，哥再見。”

“嗯，再見。”閔玧琪躺在病床上，腹部傳來清晰的痛感，他點點頭，望著少年拉開門走出去。

每走一步，少年的身量就高上一分，快到轉角了，李和豫回頭朝他揮了揮手。

此時的李和豫已經不是他醒來時見到的少年模樣了，而是他們分離時，已經成長為青年的李和豫，眉眼的稚氣脫了七分，面部的輪廓也更加清晰，成人模樣更接近閔玧琪記憶中的那個人。

最後他消失在轉角處，閔玧琪疲憊地閉上眼。

黑夜中，放在床頭櫃的手機鈴聲大作，驚醒了還在夢中的閔玧琪。

“餵？”他接起電話，話語中睡意濃重。

“玧琪哥，正國出車禍了，你快來！”樸智琝的聲線在安靜的夜晚十分清晰。

“我馬上來！”

閔玧琪頭腦立馬清醒，他站起來，換下了睡衣，最後拿起外套，套上鞋子就往地下停車場跑。

有人長眠於地下，有人仍在塵世奔波，不變的是，他們的記憶裏對方永遠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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