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劍陣再次追了上來，只不過它們沒有繼續發動攻，而是在她身後不遠處停下，劍身嗡鳴，劍尖斜斜指向前方，竟有臣服之意。

蘇寒錦受傷不輕，她臉色蒼白，耳中嗡鳴作響，眼前更是一片金星，若是尋常人這痛楚能夠讓人昏厥了，但蘇寒錦的忍受能力也是十分強悍，她只為微微晃了一下，接著便將問心劍拾起，將劍身上的泥土擦幹凈之後，牢牢地握在了手中。

此時的問心劍靈氣盡失，她握著他它，無法感受到從前那種喜悅或者悲鳴，這樣的認知讓蘇寒錦心頭一緊，握緊劍柄的手又加深了幾分力氣。

她爬起來，與那些飛劍對峙。

待看到飛劍的異狀之時，蘇寒錦眼瞳孔微縮，她往前跨出一步。只是這一步，竟然引得劍陣中的飛劍搖晃，其中領先的那一柄，劍尖又直直地對著她，威壓瞬時碾壓過來。

然而就在這一刻，蘇寒錦感覺到了更大的壓力。如果說之前的威壓是海浪一般滾滾而來，那此時身後傳來的威壓，是墨色的，是濃稠的。她可以踩劍笑傲大海之上，卻無法掙脫那墨色黏稠的泥藻。

先前的是滾滾海浪，現在的是海底淤泥，其中還有大量的海藻，糾纏她，包裹她，讓她無法反抗，一切掙紮都是徒勞，只會越陷越深。後背汗水如漿一樣湧出，合著血水一道將衣衫打濕，緊緊地貼著她的傷口·她不覺得疼，只覺得冷。

那威壓出現之時，前方的飛劍陡然悲鳴，而領頭的那一把更是拼命顫動，片刻之後縮回劍陣之中。

蘇寒錦艱難地回過頭，然後她被眼前的異象震住了。

那是一座山，一座沒有一草一木的山，森嚴威儀地矗立在那裏，緊緊只是一眼·便讓人心生臣服之意。這樣的威壓，比渡劫期強者，甚至比上次遇到的那個女魔，比往生界內的逆天陣法，都還要讓人心悸。

那山像是被誰用劍削得棱角分明，兩邊的崖面光潔平滑，反射星辰之光。而正對著她的那一面，卻是有無數密密麻麻的黑洞，像是一個蜂巢一般。

這樣的山，她之前完全沒有看到·只是到了它跟前，才突兀地出現，毫無征兆地出現，讓人從心底，從靈魂深處，產生顫栗。

這是讓人無法生出反抗念頭的威壓，這是直擊人心的震撼和恐懼。而那些飛劍害怕的臣服的，也是這一座山，它們甚至不敢往前一步，哪怕蘇寒錦近在咫尺。

它們是劍·而她是人。是人，就能戰勝自己的恐懼，是人·才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蘇寒錦沒看過原文，她只知道金鐘良在滄海界大展拳腳，那在劍冢爭奪之中定然也會有讓人震驚的機遇，肯定不會是收服幾把劍那麽簡單，那機遇，莫非就在那山中？

問心劍會拼盡全力將她帶到這裏，難道它是希望她進入那山中？威壓之下，蘇寒錦一直低頭不敢多看一眼·然而這個時候·她艱難地撐起頭，定定地看著矗立在眼前的高山。

她看不見盡頭·只覺得這是一把墨黑反光的劍，直插雲霄。劍柄和大部分劍身深埋在土中·兩旁是劍刃，而那些黑洞，或許只是劍身上的陣法和花紋。她往前邁出一大步，這一步，使得身後的劍陣抖動更加劇烈，那些恐懼的悲鳴已經傳達到空中，讓她都有所感應，即便她與它們並未心意相通。

它們雖然恐懼，卻並不願意離開。蘇寒錦不能退，卻也不願意不要命的貿然前進。

她往前邁出一步之後便停下，盤腿坐於地上，拿出一粒丹藥吞服，發簪裏的丹藥俱都神效，恢覆速度比白玉葫蘆內的池水溫養來得更快。半刻鐘過後，她身上的傷勢便好了大半，靈氣也重新滿溢，等到狀態恢覆之後，她才決定進去一探究竟。

在這等威壓之下，她心中既有恐懼，更多的還是臣服。她已經激怒了劍冢之中的飛劍了，此時自然也不願意去挑釁這座劍山，因此，蘇寒錦一步一步緩緩前行，隨著她的靠近，心中的恐懼漸漸減少，而虔誠和敬仰，在她心中慢慢滋生，讓她生出一種朝聖之感。

在走出近百步之時，她忽然察覺到身後有動靜。

金鐘良追到了這裏，他雖沒有禦劍飛行，卻也是飛躍過來的，速度極快。

那些飛劍因為不敢進入，看到金鐘良立即轉移了目標，飛劍迅速轉身，結成劍陣對準金鐘良，殺了他個措手不及。像是要發洩先前的憤怒和所受的威壓，飛劍威勢十分驚人，哪怕金鐘良亦有法寶護體，那一劍之威，依舊讓他受傷不輕。

金鐘良中握著一根發絲，他一路追了過來，然而此時，他仍舊沒看到蘇寒錦的蹤跡，卻有十一把極為恐怖的劍攔在了他面前。十一柄飛劍，每一柄都威勢驚人，金鐘良面色平靜，不驚反喜，他右手執劍，左手寂滅塔緩緩浮於掌心，要與這些飛劍狠狠鬥上一番。

蘇寒錦感受到了身後的動靜，然而她並沒有回頭。先前覺得劍山就在眼前，但此時一步步走來，才知道那距離到底有多遠。

明明就在眼前，卻怎麽也接近不了。這樣的結果，會讓人絕望吧？只是她經歷過太多，絕望這個詞，已經不會輕易地擊垮她了。

蘇寒錦忽然覺得自己明白了這條通往劍山的道路所蘊含的深意。這就好像劍道修行，哪怕她摸到了第四層的門邊，也並非就是站到了高處，因為道無止境。

即便她學會了淩天寒傳下來的劍訣，劍道的修行也不會停止，她會繼續突破，繼續前行。想到這裏，蘇寒錦微微笑了一下。

那些威壓漸漸減弱，她甚至看到那山上散發出來的柔和光暈，一層一層的柔光，像水中漣漪一樣蕩漾開，讓人生出親近之意，而等到漣漪歸於平靜，才會顯露真容。

這是劍道。

初時，她渺小，覺得劍道給她的是無盡的威壓。之後，她漸漸融入此道，便心生敬仰。然而這條路本來沒有盡頭，長久的追逐，或許會讓人生出痛苦和絕望，只是在那時候，想想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麽？

是因為喜歡劍，去耽於劍道，還是僅僅只是因為想要等到劍道修為達到高深的境界，強大之後殺人？如果是後者，其實完全不用來練劍

他們完全可以選擇更多更快的修煉方式，陣法、符道、傀儡、甚至丹藥，強大的逆天法寶。

劍道，本來就是最為難走的道。在劍道上走得最遠的人，往往只是愛劍之人。

蘇寒錦也是愛劍之人，否則當初她不會放棄**心經，去苦苦鉆研劍術。當然，她的喜歡並不是幹幹凈凈沒有一絲雜質，因此，她走了許久，這一步步走來，才喚醒了她內心深處最單純的喜愛。

因為喜歡，才會堅持。因為喜歡，才不會計較結果。因為喜歡，才不會害怕永遠沒有盡頭。

只是這個時候，蘇寒錦突然想起了江雲涯，幾乎時時刻刻都將飛劍抱在身前的江雲涯。

他的喜歡比她來得熾烈純粹，如果不是身世之謎，劍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但同樣，身世之謎總會解開，而劍卻永遠不會放棄。若是他走到這裏，想來不會經歷這麽多，經歷這麽多步，他一擡腳，一落步，便能窺見真正的風景。

蘇寒錦擡頭，先前沈重壓抑的黑山消失不見，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座桃花山，漫山遍野的桃花層層疊疊如錦似霞，連綿不絕一直延伸到天際雲端，微風一吹，花瓣簌簌落下，淡淡的清幽的香氣，讓人心曠神怡。

因為喜歡，所以才美麗。

桃花樹上自然不僅僅只是桃花。先前淩厲的劍山上，正對的那一面是一個又一個的黑洞，像蜂巢一樣，而現在，桃花山上，亦有一汪一汪的清潭。

潭水清澈，卻深不見底。像是一劍斬破虛空藍天，四散藍天碎片墜落到了桃花山上，形成了這些幽幽清潭。那是一塊又一塊的寶石，偶爾有花瓣點綴其上，也沒有讓寶石有半點兒波動。

蘇寒錦上了山，她攀爬許久之後，身上已經落了不少的花瓣，發上，肩上，衣衫上，腳尖上……

她將手攤在身前，片刻之後，掌心裏也能落上小小的一捧。不多時，蘇寒錦便覺得有些累了，那是一種讓她說不出的感覺，也不完全是疲憊，更多的是想要停留下來，難不成是因為這裏的桃花，更襯她的心意？

蘇寒錦覺得有些莫名，這裏的桃花開得都艷，每一樹都朝氣蓬勃，但此時，她明明感覺不到不同，卻覺得這裏的風景更讓她如意。

就此停下？罷了罷了，她喜歡的是這山，並非是要登頂。

她喜歡的是這桃林，而在這桃山上，何處不是桃林？

她在一棵桃樹下坐下，倚靠著樹幹懶懶坐著，手在發簪裏掏了掏，果然，還發現了一壺酒。蘇寒錦打開酒壺，那醇烈的酒香霎時撲面而來，僅僅只是聞著，便讓她神情放松，眼睛驟然明亮，猶如夜裏最早亮起的那顆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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