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書楷是最後一個回家來的。沒成想等他回來, 首先迎接的就是於大娘要分家的局面。

如若於大娘說的是正兒八經的分家，於書楷或許不會過問。畢竟他們四兄弟如今都已經各自成家，也都有了兒女, 分家自行過日子倒也不無不可。

但於大娘現下要分的只有二房, 那就又是另外一個意思了。

“四弟, 二哥不想分家, 你趕緊幫二哥好好跟娘說說。”於二哥已經別無其他法子了。很清楚家裏就只有於書楷能勸的動於大娘，於二哥急忙求助道。

“娘，咱們不分家。”並未讓於二哥擔心太久, 於書楷直接開了口。

於二嫂登時就松了口氣。她也不想被分家、被趕出於家。哪怕，她很討厭於家所有人的不公正。可她所求從來都不是分家, 她要的只是大家都對她公正一些, 別再一個勁的孤立她、欺負她。

“對對對。娘, 四弟是咱們家最聰明的人。他都說了不分家, 咱們就別分了。”於二哥連連點頭，看向於大娘。

“你說了不算。”看也不看於二哥一眼，於大娘沒好氣的訓斥完於二哥，徑自轉頭望著於書楷, “老四，這事真的是你二嫂太過分了！”

“我知道。”於書楷點點頭，並未否認於大娘的話語。

於二嫂的臉色煞那間轉白，很想辯解, 卻一時間沒能開口。在這個家裏, 她最信服的人不是於老漢、也不是於大娘，而是於書楷這個讀書人。

在於二嫂的心裏，會讀書的人都很厲害。早先雖然於書楷的學問不怎麽好，可於書楷會賺銀錢啊！而且於書楷就是靠讀書寫字賺的銀子, 不就證明於書楷足夠的厲害？

而今就更不必說了。於書楷不但會賺銀子，還成為了秀才老爺，更加印證於二嫂對於書楷的肯定和讚揚。

也正是因此，於二嫂其實很在意於書楷對她這個二嫂的感觀。在於二嫂看來，她可以得罪於家任何一個人，唯獨不能得罪於書楷。否則她接下來的一輩子，都只能眼睜睜看著家裏其他人吃香的喝辣的，她卻一丁點的好處也撈不著了。

“四弟，你二嫂她……”於二哥也很慌，生怕於書楷突然改變主意站在於大娘那一邊。這樣一來，他們二房就只能被分出去了。

“娘，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二哥永遠都是我的親二哥。還有二妞和小四，都是咱們於家的孩子。”打斷於二哥的話，於書楷跟於大娘說道。

於二哥張張嘴，莫名就松了口氣，眼中也盡是因著於書楷這兩句話引起的感動。對啊，他永遠都是於書楷的親二哥，他們永遠都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於二嫂也是目露期望，悄悄松開了握緊的拳頭。只要於書楷不提分家，這事就還有轉機。

“一家人怎麽了？分了家還不照樣是親人，逢年過節也都會往來？不會斷了聯系，也不會自此變成陌生人的。”於大娘撇撇嘴，一臉的不以為意。

說起來，於大娘最初也沒想過分家。父母在，不分家，她活到這把年紀亦是希望自家日子過的和樂美滿，兒孫滿堂的。

故而這些年下來，哪怕家裏時不時就有爭執和吵鬧，於大娘也都只是強勢鎮壓，從未生出過分家單過的想法和念頭。

但是而今分家的念頭一出，於大娘忽然又覺得挺好的。

他們於家而今的情況很是一目了然。四房是最有出息的，於書楷日後也肯定前途無量，指不定真能當上大官。

那麽，不分家的話，老四就得養著一大家子所有人。可分了家，各過各的，老四可不就沒有那麽大的壓力了？

“娘，不一樣的。”搖搖頭，於書楷倒也沒有多說其他，只是認真表明他的態度。

“不一樣也是有些人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冷哼一聲，於大娘不客氣的回道。

“娘，你就不能老老實實向我奶奶認個錯嗎？”等了好半天還是要分家，於小四實在忍不下去，提醒於二嫂道，“對了，還有四嬸，娘你也得跟我四嬸道歉。我四嬸人很好的，娘你別欺負我四嬸。”

於二嫂怎麽也沒想到，於小四會如此維護許小芽。哪怕於小四維護的是於大娘，於二嫂都不會這般的生氣。可於小四非要強調許小芽人很好，換而言之，就是她這個親娘不好了？

偏生於二哥聽到這話一丁點也不覺得於小四有錯，當即朝著於二嫂點點頭，催促道：“對，你趕緊的，向娘和四弟妹道歉！”

於大娘是不稀罕於二嫂這聲道歉的。只看於二嫂的臉色和表情就知道，即便於二嫂道了歉，也並非出自真心實意。

但於書楷不讓分家，於大娘不可能跟於書楷對著幹，分家一事只能往後拖。相對應的，於二嫂這個歉就必須道了。

再者說了，家裏這麽多人都在看著，於二嫂要是不跟許小芽道歉，豈不讓大家都看低了許小芽？這又是於大娘不能容忍的。

於是乎最終，於大娘什麽話也沒再多說，只是冷著臉不高興的站在那裏，等著看於二嫂打算怎麽辦。

於二嫂當然是要道歉的。除非她想分家，那麽她確實可以不在意於大娘的不滿。可她沒有跟於大娘繼續叫板的底氣，就只能咬牙認了。

還有許小芽，於二嫂頓了頓，到底還是開口道歉了。並不是看在許小芽自己的情面上，而是因著於書楷人就站在旁邊，於二嫂怎麽也要好好表現表現。

許小芽這裏很好說話。於二嫂道了歉，她便也接受了。至於分家的話，許小芽從一開始就沒有開口，到這會兒也沒表態。

站在許小芽的立場，於書楷沒有回來之前，於大娘可以做主。於書楷回來之後，就聽於書楷的。她自己沒有任何異議，怎樣都行。

於大娘就沒那麽好說話了。於二嫂的道歉，她根本沒有應話，只當沒有聽見。不過相對應的，她也沒有繼續提及分家的事情，無疑是打算揭過此事了。

當然，於大娘的揭過此事，也只是不再提“分家”這兩個字。她對於二嫂的態度本來就不是很好，之後更是徹底冷淡了下來，直接把於二嫂視為了空氣。

於二嫂其實有預料到她接下來的日子不會太好過，可於大娘對她真的太過分。她又不能將於大娘怎麽著，便只能再度找到許小芽面前了。

相比上次的質問和挑釁，這次於二嫂的態度是真的很好，純粹就是一個字：求。

“四弟妹，你就幫幫二嫂吧！再這樣下去，二嫂在家裏真過不下去了。”於二嫂邊說邊掉眼淚，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許小芽不禁有些懵：“二嫂，你……”

“四弟妹，之前是二嫂誤會你了，誤以為你給大嫂還有三弟妹買了好多好東西，卻故意沒有給我這個二嫂買。我現在已經知道錯了，我跟四弟妹你道歉。四弟妹你原諒我好不好？我下次再也不會這樣了。”實在被逼無奈，不管是不是真心，於二嫂肯定要道歉，也只能道歉了。

“二嫂，你別這樣說。大家都是一家人，有誤會解釋清楚就好了，不必太過放在心上。”看於二嫂哭的很是可憐，許小芽輕嘆一聲，勸道。

“可娘不願意原諒我啊，也不肯再理我了。還有大嫂和三弟妹，現下每天看到我跟看到敵人似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我也不想跟她們吵架，更加不想跟她們起沖突，我就想好好安安生生過日子，怎麽就那麽的難呢？”於二嫂越說越委屈，眼淚也是越掉越多。

許小芽原本還想說些什麽的。可於二嫂的話語實在一言難盡，許小芽張張嘴，楞是不知道該怎樣接話了。

哪怕許小芽從來不參與於大嫂三妯娌互相之間的爭執，可她看的清楚，此次的起因卻實實在在出在於二嫂的身上。然而，於二嫂嘴上說著道歉的話，實際上卻根本沒有真正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恰恰相反，於二嫂執拗的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直接就鉆進死胡同裏出不來了。

許小芽並不擅長寬慰人，也不是那種能說會道的性子，此刻就被難住了。

見許小芽不說話，於二嫂只當許小芽是向著於大嫂她們，忍不住就哭的更厲害了：“四弟妹，你就不能幫幫我嗎？娘那邊、大嫂和三弟妹那邊，你去幫我說說，讓她們別再聯手欺負我了。我一個人真的不是她們的對手，我根本就鬥不過她們……”

“二嫂，娘她們真的沒有聯手欺負你。咱們都是一家人，也不存在鬥來鬥去。有什麽話，大家坐下來好好說，解釋清楚就過去了。”許小芽頓了頓，忽然想起之前一家人已經攤開說過一次，差點就鬧出分家，不由又輕輕搖了搖頭，“二嫂，你不會真的想分家吧？”

“沒有、沒有！我不想分家，真的！”於二嫂再也顧不上哭，連忙搖頭回道。

“那你為什麽非要說娘還有大嫂、三嫂她們的壞話？”許小芽這句話問的很直白，全然沒有給於二嫂留任何情面。

於二嫂猛地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許小芽：“我沒……”

“二嫂，因為是一家人，所以我才實話實說的。”認真的看著於二嫂，許小芽的語氣很是嚴肅，“一家人不該是這樣的。如果每天只想著勾心鬥角，計較得失，憎惡和怨懟，那樣的親人算不得真正的親人，也不值得真心相待。”

許小芽自己就是從小被欺負長大的。如若於二嫂真的如她自己所說的那般遭到排擠和欺負，許小芽勢必會感同身受，也會願意站在於二嫂身邊，伸出援助之手，盡她自己所能的幫助於二嫂。

可事實上，於二嫂說的都是假的。於大娘、於大嫂還有於三嫂，她們都不是於二嫂口中的那樣，更不該背負於二嫂給她們安上的罪名。

“我不是……”被許小芽突如其來的嚴肅嚇住，於二嫂忘了掉眼淚博同情，也沒辦法繼續訴說她的委屈和可憐。

“是，你是！”再次打斷於二嫂的辯解，許小芽的態度委實/強/硬，“二嫂，我很喜歡大家。在我的心裏，於家所有人都很好。我很感恩自己能夠嫁來於家，遇上你們這麽好的親人和家人。如果可以，我想跟你們做一輩子的家人。”

“我也想跟你們做一輩子的家人啊，可你們都不喜歡我，我能怎麽辦？”於二嫂再也忍不住，哭著喊出聲來。

“到底是我們不喜歡你，還是你不喜歡我們？”許小芽瞇了瞇眼睛，跟著揚高了聲音。

明明就是於二嫂對她們這些人很有意見，怎麽突然就變成她們合起夥來欺負於二嫂了？

“我什麽時候不喜歡你們了？本來就是你們一起欺負我。你要生孩子，娘就帶著大嫂和三弟妹來五水縣照顧你，卻獨獨把我一個人留在上米村。你們知道別人都是怎麽嘲笑我的嗎？大家都說同樣是於家的兒媳婦，就只有我不受待見，不被婆婆喜歡，不被妯娌接納。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要被所有人看笑話？”於二嫂心裏的怨氣一直都沒有消除，乃至不管過去多久，她都免不了舊事重提，一個勁的非要掰扯過往。

“可我就一個人，哪裏需要那麽多人都來五水縣照顧？而且家裏也確實得留個人/操/持。爹和大哥他們要吃飯，大寶他們幾個孩子也得費心照顧。因為二嫂你為人可靠，做飯好吃，幹活也麻利，娘才放心將照顧家裏所有人的重擔交給二嫂你的啊！”許小芽口上這般說，心裏也確實是這般想的。

於大嫂三妯娌，本來就是於二嫂最會幹活。要說留在家裏安定全家人的心，可不就是於二嫂最適合？

換了於大嫂和於三嫂留在家裏，只怕總會有一些地方兼顧不到，難免會讓於大娘不放心。這不是大家夥都能看得見的事實？

萬萬沒料到許小芽會毫無預兆的開始誇讚她，於二嫂才剛升起的怒火瞬間就散了去，整個人都有些發傻：“我，我有那麽好？”

“當然有了！二嫂你那麽厲害，娘和大嫂、三嫂她們時常都會跟我誇讚你啊！那時候她們人在五水縣，因為要照顧我的緣故耽誤了不少時間，頭回離家那麽久，心裏難免很惦記上米村。擔心爹他們會不會幹活太辛苦、想著大寶他們會不會一不小心著涼……”許小芽看得出來，於二嫂是真的驚訝，接著說道，“可轉念又提到二嫂你，大家便都放心了。因為二嫂你是咱們家最會幹活的人嘛！而且二嫂你為人又實在，從來都不會偷懶，什麽事情只要交到你手中，你肯定能完成的漂漂亮亮……”

於二嫂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了。雖然不願意承認，可許小芽說的這些話，她就是相信了。

如果說這個家裏還有一個人會跟她說大實話，於二嫂相信，非許小芽莫屬。

換了於大嫂和於三嫂來跟她說這些，於二嫂肯定會覺得都是故意騙她的，擺明就是想說些好聽話來哄她而已。

“四，四弟妹，我，我……”實在過於激動之下，於二嫂變得吞吞吐吐，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二嫂，娘她們真的沒有私下裏說過你一句不好。反之，我們大家在一塊的時候，從來都是誇讚二嫂你的。還有上次你來問我的事情，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沒有悄悄給大嫂和三嫂買東西，卻故意漏掉二嫂你。當時我因為馬上就要生產，根本沒有機會出門。之後又一直坐月子，就更加沒可能陪大嫂她們出門逛街。大嫂和三嫂她們每次出門都是自己去的，我從來沒有跟著。她們究竟買了什麽東西，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更別提幫忙付錢了。”許小芽的話語並不絢麗，翻來覆去就是很直白的否認，卻也尤為的真誠和樸實。

說來也奇怪，之前不管大家怎麽說，於二嫂就是一個字也不相信，一根筋走到底。

可眼下這一刻，許小芽的話她楞是都相信了，而且是非常認真的將每一個字都聽進耳裏，記在了心上。

“那我就知道了。”悶悶的點點頭，於二嫂漲紅了臉，有高興也有愧疚，心情著實覆雜，“是我自己弄錯了，以後我不會再翻那些舊賬了。”

“還有就是，二嫂，咱們於家並未分家，但凡家裏有一個人過的好，其他人也都跟著好。像我們現下住的府宅，就是大家的府宅，是於家人的府宅。二嫂是於家的媳婦，正兒八經的於家人，誰也笑話不了二嫂。”許小芽這番話就是沖著於二嫂剛剛提及被上米村鄉親笑話的事情去的了。

“我知道。”吸了吸鼻子，於二嫂努力散去眼底的水霧，挺/直了後背，“我可是住過五水縣大府宅的人，還是秀才老爺的親嫂子，誰也別想笑話我！”

“對！”許小芽肯定的點點頭，不假思索的附和道。

得到許小芽的肯定，於二嫂突然就精神百倍，飛快的轉身跑了出去。

“嗯？”於二嫂的舉動實在突然，許小芽嚇了一跳，連忙跟了出去。

再然後，她就看到於二嫂開始在院子裏找活幹了。

說來於家而今雖然有了下人，可之前只有許小芽和小福祿每日都在家裏，需要忙的活實在不多。而今於家一眾人到來，自然就得忙起來了。

不過今日之前，於二嫂可從沒動過手，哪裏像現下這般，尤為的積極。

於二嫂這一幹，就是一整天，不單單是許小芽看見，於大娘她們也都發現了。

“怎麽回事？二弟妹這是瘋了？”詫異的看著於二嫂，於大嫂直接瞪圓了眼睛。

於三嫂也覺得很奇怪，瞅了瞅於二嫂一副不打算停手的架勢，她索性就走了過去：“來，二嫂歇歇，我幫忙……”

“不用不用。三弟妹你在一旁歇著，這些活我來幹就行。”於二嫂擺擺手，拒絕的語氣一丁點也不摻假，臉上的笑容也頗為真實。

這一下，於三嫂也被震住了。於二嫂這是受什麽刺激了？

“老四媳婦，你跟你二嫂說什麽了嗎？”像於大娘這種特別關註許小芽的人，自然有看到於二嫂跑去找許小芽的事情。

不過於大娘看到的時候，於二嫂正從許小芽的屋子裏跑出來。乃至於大娘就沒能在於二嫂去找許小芽麻煩的時候，及時跑過去將於二嫂攔下來。

“就隨便聊了幾句。”許小芽點點頭，認真解釋道，“二嫂她人很好的。”

於大嫂不由就撇了撇嘴。於二嫂人很好？於二嫂不動那些歪心思就很不錯了，還人好？也就騙騙許小芽這個性子單純的。

才剛走過來的於三嫂也覺得很無語。都鬧得要被趕出於家了，於二嫂怎麽可能算得上人好？

於大娘倒是沒有多說，只是又看了一眼於二嫂：“老二媳婦確實挺會幹活。”

“嗯，二嫂一直都很勤勞，幹活也很厲害。”許小芽的嗓音清脆響亮，院子裏所有人都聽到了。

伴隨著許小芽此話一出，於大嫂和於三嫂本已經到了嘴邊的話語盡數又咽了回去。

別的不說，於二嫂幹活的本事確實厲害，她們倆自愧不如，也沒想去跟於二嫂爭這個好名聲。反正她們倆都不愛幹活，也不願吃這個虧，於二嫂樂意幹活當然就最好了，她們當即退避三舍。

也所以，誇於二嫂別的，她們或許會不認可。但是誇於二嫂會幹活，於大嫂和於三嫂毋庸置疑，百分百支持。

正在幹活的於二嫂也聽到了許小芽的誇讚，不由就睜大了眼睛。之前還只是私下裏單獨說給她聽，而今許小芽竟然當著於大娘的面誇她！而且還被於大嫂和於三嫂她們聽見了？

有史以來第一次，於二嫂感覺她在這個家不再是孤立無援，她真實收到了來自許小芽的幫助。

很早以前，於二嫂就在盼望家裏有人能幫她，而今終於等來一個許小芽，於二嫂忍不住就揚起嘴角，越發賣力的幹起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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