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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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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墅的家具都被搬得差不多了,拎著急救箱從廚房歸來的黎初只得讓梅瑰靠坐在墻邊。

梅瑰倒是不挑,她盤腿席地而坐,自然地把傷手遞了過去。

黎初打開急救箱,取出紗布和消毒水,小心翼翼地替梅瑰擦拭血跡。

刺激的消毒水觸碰到傷口,火辣辣得疼。

梅瑰眉頭緊蹙,撇過視線,試圖以聊天的方式轉移註意力:“你之前突然變臉與我劃清界限,其實是為我好,對吧。”

黎初的動作極輕極慢,生怕弄痛了她:“既然知道,幹嘛還追過來?”

說完,他對著梅瑰的手吹了一口氣。

涼風襲來,灼燒感頓時緩解不少。

梅瑰皺成一團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一開始不理解,理解之後又覺得非常不爽。”

消完毒,傷口完全暴露出來。

除了腫脹之外,還被開裂的木屑刮掉了一層皮。

看得黎初又心疼又責備:“現在爽了嗎?”

梅瑰也不藏著也不掖著。

她轉過臉望著黎初,認真地開口:“如果你能親口告訴我真相,那我就徹底爽了。”

黎初擡眸瞅了眼梅瑰。

二人視線甫一接觸,他又心虛地低下了頭:“我不是不想告訴你,而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經過一場狗血鬧劇,好友總算松了口。

梅瑰旋即表態,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其實你完全用不著騙我,異裝癖也好,性別認知障礙也罷,既然認定了你這個朋友,我就不會在意這些東西。”

“哎……”黎初搖搖頭,嘆道,“要是那麽簡單就好了。”

簡單!?

難道實際情況更加覆雜,不是異裝癖,也沒有性別認知障礙?

好友的話勾起了梅瑰強烈的好奇心。

但她沒有追問,而是撲閃著眼睛打量著黎初,安靜乖巧地等著他接下來的話語。

感覺到對方灼灼的目光,黎初的臉唰的紅了。

為了避免尷尬,他突然對一臉期待的梅瑰使了個壞心眼。

用沾了藥水的棉簽戳了戳她的傷口。

“哎喲!”梅瑰痛得差點跳腳。

“哎呀,不小心手滑了。”黎初撇撇嘴,故作驚訝道。

“算了算了,還是我自己來吧。”梅瑰接過棉簽,邊吹氣邊給自己上藥。

小心機得逞,黎初雙手抱膝,背靠墻,頭微仰,瞇著眼睛盯著天花板,漫無目的的看了一會兒,他才鼓起勇氣開口:“我並沒有騙你。”

梅瑰手上的動作頓了頓,而後放下棉簽,去急救箱扒拉繃帶。

急救箱共三層,好友光盯著一層找,結果翻了個底朝天都找不著。

見狀,黎初拉開中間那層,一手取繃帶,一手去握梅瑰的手:“還是我來吧。”

梅瑰不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那學生證?”

黎初拆開包裝袋,駕輕就熟地給梅瑰纏繃帶:“從染色體和性腺判斷,我的確是男性,但我體內有兩套生殖器官,所以我既可以選擇當男人,也可以選擇當女人。”

“???”梅瑰滿頭問號,雖然對方說的是標準普通話,可表達的內容則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

好友驚得嘴巴都閉不上了,黎初卻見怪不怪。

他耐心解釋:“醫學上把這種病狀稱為兩性畸形,我的情況屬於真兩性畸形,俗稱人妖、陰陽人或雌雄同體,二次元則叫扶她。”

聞言,梅瑰本能地縮回了手。

繃帶還沒有綁好,兩頭淩亂的耷拉在手背兩側,活像兩條炸毛的貓尾巴。

“扶她”這詞,她聽過。

二次元狂熱愛好者盛夏有事沒事就給自己科普一些奇奇怪怪的姿勢,害她打開了一扇又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

好友露出驚慌的表情,黎初故意湊上前,扯住其中一頭,似笑非笑地問道:“怎麽?怕了?”

“怕倒是不怕。”梅瑰不閃不躲,她歪著腦袋淡定地瞅著黎初,上下端詳,“只是……有點不知所措。”

閨蜜秒變藍顏。

哦,不對。

是閨蜜兼藍顏。

那種感覺實在太微妙了,微妙到她根本找不到詞來形容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

“我還以為會把你嚇跑呢。”黎初欣慰地笑了笑,而後退回原位,認認真真地完成包紮的最後一步。

“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不管發生什麽,我都不會跑。”梅瑰信誓旦旦地保證,“不過,我一直以為扶她只是ACG界為了迎合讀者的惡趣味而創造出來的,原來現實生活中真的有啊。”

“不止有,還很多呢。”

“很多?”

“截至目前為止,全世界與我遭遇類似的小夥伴有一點五億,每兩千萬人當中就有一個。”

“天哪,這麽多?都是天生的嗎?”

“先天殘疾。”說這幾個字時,黎初的表情寫滿了無奈與心酸,但下一秒,他又露出了滑稽和嘲諷的眼神,“不過,如此操蛋的真相,我到十二歲才知道。”

梅瑰脫口而出:“因為……大姨媽來了?”

“對,就是那該死的大姨媽!”黎初張開十指插|入發絲,煩躁地撓了起來:“當了十二年爺們,突然有一天下面竟然流血了,流血了……”

自帶混音的吐槽,咋一聽很喜感。

可梅瑰完全笑不出來,同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估計早崩潰了。

“當時,我還以為我的小兄弟怎麽了,去醫院一檢查,好家夥原來我身體裏還住著小姐妹。”黎初的後腦勺不停地撞著墻面,“開什麽玩笑呢,那種濕濕黏黏,渾身鐵銹味的感覺真的太惡心了,太惡心了,你知道嗎?”

身為女生,大姨媽光臨的酸爽滋味,梅瑰可太懂了。

不過大兄弟和小姐妹共存的感覺,她真的無法想象,所以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每月一放血,並伴有各種不適反應,怎麽會有如此反人類的設定。”黎初連翻了好幾個白眼,然後雙手托胸,五官扭曲到完全變形,“但這還不算完,沒過多久,上面又鼓了起來,像吹氣一樣。”

梅瑰下意識地看了眼自己的。

同樣的家夥式兒,怎麽差距那麽大呢?

天曉得她以前有多羨慕那些發育好的女生。

“男人不都喜歡胸大的嗎?”她聲若蚊蠅地問道。

“長在別人身上和長在自己身上的能一樣嗎?你不覺得這玩意特礙事?尤其運動時。”黎初拔尖嗓音,聳了聳肩,頓時波濤洶湧。

“確實有點。”梅瑰很難不讚同,雖然她的不大,跑步訓練仍無法徹底忽視,怪不得馬拉松運動員清一色的一馬平川。

“可氣的是,醫生竟告訴我,和百分之九十九的患者比起來,我還算幸運的。”

“……”

“說什麽我兩套器官都發育完整,不僅能讓女人懷孕,自己也能懷孕,最重要的是我家有錢,可以隨時手術,自由選擇性別。”

“那你選擇好了嗎?”

之前還氣憤填膺、各種抱怨的黎初聽到這個問題,瞬間萎了。

他垂頭喪氣地抱著小腿,下巴擱在膝蓋上,輕輕地搖了搖頭。

偏頭凝望,梅瑰發覺好友弓起的脊背看起來比之前消瘦了許多。

弱不禁風。

一折就彎。

那些難以啟齒的秘密長年累月壓在心頭,一定很難受,很痛苦,很煎熬。

可這麽多年他都選擇一個人獨自承受、默默背負,真難為他了。

而她不僅對他的遭遇一無所知,對他的病情更是不甚了解,根本提不出什麽有建設性的意見,一點忙而也幫不上。

思及此,一股莫名的悲傷不禁湧上心頭。

梅瑰吸吸鼻子,強忍著酸澀,伸過臂彎摟了摟黎初的肩膀,試圖以這種方式將自己的力量傳遞給他:“不管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支持你,我也會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黎初順勢傾身,靠在了梅瑰的肩膀上,疲累地闔了闔眼:“謝謝你。”

梅瑰收攏臂彎,摟緊懷中人:“謝什麽,應該的。”

黎初徹底放松身體,往梅瑰懷裏拱了拱:“以前在學校,老師瘋狂調侃我,回到家,父母也對我避之不及,除了那些處境相同的小夥伴,正常人裏只有你是例外。”

蜷著身子窩在懷裏的人兒宛若一只受傷的小獸,梅瑰忍不住揉了揉他那頭不算柔順的金毛。

粗糙的手感、打結的發梢像極了主人的心理路程。

糾糾纏纏。

彎彎曲曲。

艱辛不已。

妥妥的美強慘。

曾幾何時,她也在望不見盡頭的泥潭中掙紮。

太過相似的過往。

太過重疊的成長經歷。

讓她仿佛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幸運的是,她遇見了天上最亮的那顆星。

在他的指引下,她的未來肯定一片光明。

那麽,黎初呢?

他的未來該如何是好?

她又能為他做點什麽呢?

僅僅包容接納,就足夠了嗎?

面對未知的可怕。

面對生命中許多無能為力。

梅瑰越想越探究便愈發的心疼,愈發的憐惜。

直至將頭發全部捋順,她才假裝釋然地嘆道:“難怪你要揍老師,難怪你要轉學至此。”

黎初索性躺在了梅瑰的膝枕上,任由她撫摸:“可惜,又要重蹈覆轍了。”

梅瑰一怔,纏繞在指尖的頭發亦隨之滑落:“你真的要退學?”

“校長已經批了。”黎初撩起一縷垂落在她肩頭的長發,依依不舍地說道,“今晚,我就會離開這裏。”

“因為那些黑帖嗎?”梅瑰捉住黎初的手腕,按捺不住心裏的激動,“如果是的話,你別擔心,我已經找人……”

黎初反握梅瑰的手,打斷道:“像我們這種人,真實身份一旦曝光,深受牽連的從來都不只我們自己,我不想你受到任何傷害。”

“任何流言蜚語都傷害不到我。”

“不,流言蜚語真的能害死人。”

害死人!?

此話一出,梅瑰忽然想起了帖子裏的那則爆料,說什麽黎初始亂終棄,害得妹子自殺。

咯噔,她的心重重地沈了下去:“……難道?”

黎初痛苦地合上眼睛,神色哀傷:“這段時間之所以杳無音訊,是因為在忙著幫朋友處理後事,以及照顧他的家人,實在沒有精力和心情回覆,對不起啊。”

梅瑰用力地咬了咬下唇:“你的朋友……”

黎初單手掩面:“自殺了。”

自殺一詞毫無預兆地穿透耳膜。

哪怕早已見過死亡,依然讓梅瑰感到心驚肉跳。

以前撐不下去的時候,她也產生過消極的念頭,死了一了百了之類的。

可最終都與自己、與世界達成了和解。

黎初的朋友年紀應該不大,到底得多絕望,多無助,才會做出那種傻事。

“從三十幾樓一躍而下,鮮血、腦漿、亂七八糟的東西混合在一起,比任何一部恐怖片都要駭人,他媽當場嚇瘋了。”黎初的語氣極普通極平淡,好像聊家常一樣。

作為聽眾,梅瑰卻被這種輕描淡寫虐得有點喘不過氣,震撼的畫面使得她繃緊的身體微微顫栗:“為什麽要選擇如此殘忍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

“為了報覆同樣殘忍的世界。”黎初咬牙切齒地說。

“死了,可就什麽都沒有了。”

“被喜歡的人出賣,被同事同學欺淩,被左鄰右舍說閑話,被母親冷暴力,逃不掉、躲不開又狠不下心與至親之人斷絕關系,最後只能逼自己走上絕路了。”

“他做錯了什麽,要那樣對他?”

“錯在和我一樣,卻比我勇敢,他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一切,碰到真愛選擇坦白,然而卻終究低估了人心,也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人言可畏,輿論殺人,實在太可惡了。”

“放心,我沒那麽脆弱。”黎初松開手,沖著梅瑰展顏一笑,“無論什麽攻擊都對我無效,我會比他們任何人都活得好,活得久。”

臥室沒有開燈,窗簾也關著。

梅瑰從俯視的角度看去,黎初那一笑弗如陰影中開出的花,嬌艷而絢麗。

以前的那個他,又回來了。

這更加讓她舍不得:“那為什麽非走不可?”

黎初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而起:“他母親尚未安排妥當,我必須再去一趟。”

梅瑰跟著起身:“冷暴力的母親難道不是幫兇嗎?”

黎初扭扭脖子,伸伸懶腰:“由於先天畸形,他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了,好在被養母撿到收養了,但再堅強的人也有脆弱的一面,養育之恩不可不報,他從來沒有怪過對方。”

“那也用不著你一個未成年人出面吧。”

“誰叫我家有錢,誰叫我講義氣呢。”

“……你家不是?”

“我爸不認我,我媽可疼我了。”

有錢還講義氣,多麽難能可貴的品質呀,這也是梅瑰願意和黎初交心的原因。

死者為大,為了完成朋友的遺願而赴湯蹈火,她有什麽資格、有什麽理由阻止呢。

可另一方面,人都是自私的,她怎麽能就此甘心呢。

於是,梅瑰拉著黎初的衣角,以央求的口吻說道:“安排妥當再回來不行嗎?”

黎初拉開窗簾,推開窗戶,冷風拂面,吹亂了發絲:“上次去的匆忙,不小心掉了學生證,坑了自己不算還連累了你,必自我懲罰一下,以免下回再犯。”

不按規則打架,導致梅瑰的發髻全散了,一陣風刮過把她的頭發弄得亂七八糟,她不得不松開手整理:“什麽連累?我根本沒放在心上。”

“你沒放在心上,你哥哥呢?”黎初摸出手機晃晃,“而且就算見不著面,也可以打電話、發消息、視頻連線嘛。”

梅瑰快速地紮了一個丸子頭:“哥哥才不會……”

“比起女人,我當男人的年數更久,肯定比你了解。”黎初雙手抱臂,朝窗外擡了擡下巴。

循著黎初的視線望去,梅瑰發現搬家車旁邊又多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熟悉的外型。

熟悉的車牌。

是傅星樊。

她的哥哥居然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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