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欠離開之後，前殿便只剩黛雪與皇甫兩人。看著皇甫氣鼓鼓的樣子，黛雪安慰道：“金櫻就是那樣的性子，還望皇甫公子見諒。”

“黛雪師父不必歉意。我還要多謝師父為我解圍。”皇甫自然看出，黛雪故意遣散眾人，便是給自己一個喘息的機會。同時，黛雪似乎也有什麽話要單獨對他說。

“這裏沈悶，咱們出去說話。”

黛雪和皇甫步出十二花神殿，百花爭妍，藍天無際，叫皇甫心情舒暢了許多。黛雪站在皇甫身邊，她身上清冷幽寂之氣，又叫皇甫心中浮躁之火冷卻不少。黛雪說道：“不怪你不知道，我也從未告訴過澹澹，當年我是如何得到洞天壺及其中百妖的。”

“如何？”皇甫低頭看著二人腳下的滄流河道，河面上波光粼粼，竟是一片飄雪的景象。皇甫擡頭時，卻發現天空並未飄雪。這河中飄雪的幻象，難道是黛雪師父身上的法力所致？

“十五年前，翡夜城中現寶物凝光七星，可攝月之精華，供妖類修煉，修為成倍提升。翡夜妖類便日益狂妄放肆，滋擾我寄情島，眾仙不得安心修行。原城主戲天向我提出講和條件，若我肯至天墉城鎮妖獄，救出其中所有被困妖類，翡夜城便與寄情島結永世之好，再無戰事。”

皇甫再低頭看時，河面上已不再是天光雪影，而是一片奇異幻象：紫色天空下的妖之城池燈火如晝，內城最巍峨的宮殿上方天空，低懸著七顆光芒凝轉的暗星，正源源不斷釋放出螢火般的月之精華，向各家各戶的燈燭中飄去……

那便是翡夜城的景象！皇甫從未料到，原來仙人並不居於妖類之上，若是實力不敵，也會反被妖類傾軋淩辱。皇甫遂問：“所以，黛雪師父真的去了鎮妖獄？”

“當時，我們六個商量了三日三夜都未有結果。這一場戰鬥，輸的話可恥，贏的話傷亡慘重，左右不過可恥二字。我瞞著他們五個人，悄悄去了天墉城，順利潛入鎮妖獄。那個牢獄的鎖鑰機關，我也有辦法盡數破壞……”

黛雪閉上眼睛。她想起那夜，她如何踏著滿地淹沒腳背的血水，走過一間間堆滿屍骨，亡魂飄蕩的牢房。那條路，似乎比她的一生都要艱難，漫長。

“可是，我知道那些妖犯下的罪行，若它們得以釋放，人界必將大亂。但我也知道，這些妖類中，有很多冤枉被抓，妖力微弱的小妖，它們被為惡的父母或同族牽連，生下來便要在此無辜受罪，實在可憐。”

“所以，黛雪師父只從中選了年幼體弱，根底良善的四百二十三只妖怪？”皇甫回想著，應該是這個數目沒錯，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羊脂被囚禁在鎮妖獄時，已有三千年修為，實力不容小覷。既如此，黛雪師父為何還要救他？

“是啊，自私之舉。”黛雪自嘲著，“我將四百二十三只妖盡數納入洞天壺，正欲離開，卻被一人阻攔。你猜，那人是誰？”

黛雪看著皇甫，深黑色的眸子，似乎在下雪。

“該不會……”皇甫咽了口唾沫，“是我師父？”

“正是。”黛雪點點頭，眸子中的落雪上，漸漸出現一個閃電般的身影。他執著鑄天寶劍，攔住了黛雪的去路。

黛雪並不想和淳熙子動手。她一遍遍向淳熙子解釋，自己只想放走鎮妖獄中年幼無辜的妖類，絕不會輕縱任何惡徒。不料淳熙子卻問他，你如何判別這些妖類的善惡？你焉知這些小妖長大後，不會掀起腥風血雨，為他們的父母報仇？

黛雪無法回答淳熙子的問題。她只能一再向他保證，會將洞天壺中妖類盡數帶去寄情島，教化它們，絕不，帶他們再踏足中原。

她保證過——絕不帶百妖回到中原。她也確實將洞天壺帶回寄情島，開始教養小妖們，喚起它們心中的善念。

可是，妖類畢竟是妖類，她不能將它們永遠留在仙島上。她與翡夜城主戲天交涉，問是否可將這些小妖留在翡夜城中，或紫珊海內。誰料戲天卻道，不好意思，我這翡夜城妖滿為患，你還是將它們送往其他妖界，或者人界吧。黛雪大仙慈悲心腸，不可能連這點小忙也不肯幫吧？

黛雪這才知道自己被戲天耍了。她惡聲道，我千辛萬苦救出這些妖，你不要他們，那我殺了他們！

戲天聞黛雪此言，早就準備好了答案：黛雪大仙，你一直這麽聽我的話，我正愁找不到向寄情島開戰的理由呢。你若殺了那四百二十三只妖怪，我可要感謝你了。

恥辱。恥辱。實力不如別人，橫豎都是恥辱！

滄流河面上，黛雪抱著洞天壺，無助、仇恨、悲痛、絕望的樣子，和戲天戲謔惡毒的神情一閃而過。

聽故事的皇甫握緊了拳頭。他開始明白方才金櫻師父為何話中帶刺。這許多年來，寄情島六仙都過著壓抑，屈辱，心驚膽戰的生活。他們深恨戲天，深恨淳熙子，更深恨著他們自己。

“我從未聽師父說起過此事。”皇甫心驚。近十年來，師父忙著四處除妖，應當還沒有發現，寄情島已經悄悄派人將獲救的小妖送回凡界。準確得說，他也想不到寄情島會派一個資歷尚淺的男弟子，和一個小孩子擔當送歸百妖的大任。這種安排最荒謬，卻也最精妙。

“他身為天墉城弟子，私自放走我這劫匪本是大罪，自然不會跟任何人提起。”黛雪閉目，滄流河中的大雪開始緩緩停了，“大約自那事之後，他覺得有愧於師門，才漸漸脫離天墉，自立門戶。而且他不停誅殺惡妖，也是為了彌補那日自鎮妖獄放走妖物，違背師訓的過錯。”

65.槐花

更新時間2013-10-17 12:00:51 字數：2165

原來如此。原來一切皆有因果。

“你師父若知道我竟違背當日對他的承諾，他定然不會放過我。是我害他背叛師門，甚至還害了更多的人……”黛雪凝視著皇甫的臉，仿佛透過他的神情，看到了那時的淳熙子，“告訴你這些，對你很殘酷吧？”

確實。很殘酷。一下子知道了這麽多真相，皇甫真的不知該怎麽辦。他若讓師父知曉此事，定不會放過滯留洞天壺內的百妖，更會找黛雪興師問罪；可他若悄悄隱瞞此事，那便是和寄情島一同欺瞞師父，陷師父於不忠不義。

可惡。他怎麽會遇上這樣的事，真不如什麽都不知道的好！

“你讓我想想吧……”皇甫不想在倉促之中做決定。滄流河影已經結上了厚厚的冰，似乎世間再溫暖得陽光，都無法將它化開。

“我並非要你做什麽決定。假設我們放走的百妖都沒有作惡，假設翡夜城不再發難，假設日子能平靜得過下去，假設你師父永遠不知道我違背了誓言……”黛雪絕望得搖搖頭，“我了解你師父。當年的事，一直是他無法解開的心結。所以，他若知道澹澹是我徒弟，是絕不會首肯你們婚事的。”

“多謝黛雪師父提醒。我……”皇甫內心仿佛也下起了小雪。他感覺很不爽，非常不爽，“我自會想辦法。”

皇甫回過神時，發現黛雪已不在自己身旁。她就如一場雪，來無聲響，去無痕跡。皇甫正看著滄流河面發呆，卻又一人從背後跳到他身上，摟了他的脖子，差點把他撲到水裏。

“娘子，怎麽才回來？”皇甫背起緊貼著他的何澹澹，聞到了她身上風的涼味。

“唉，送福苗的路上，又碰到幾個不聽話的師妹，順手管教了。”何澹澹笑嘻嘻貼上了皇甫的臉，“你怎麽還在這裏？是在等我嗎？還是迷路了？”

“當然在等你。”皇甫歪過頭蹭蹭何澹澹的臉。當然，有點迷路了。

“你的鼻子好涼。怎麽在滄流河邊站著？在想什麽？”何澹澹用手去溫暖皇甫的鼻子，結果聽到皇甫像傷風了似的說道：“娘子啊，你不是說你小時候都被師兄弟們欺負，被他們往頭上扔荷包蛋嗎？怎麽我看今天，連你師父都很怕你啊。”

原來皇甫在想這個，何澹澹看到他的樣子，還以為他有不開心的事呢。何澹澹噗嗤笑道：“你在糾結這個？你嫌棄我霸道！”

“不是不是，我只是好奇，你說我娘子怎麽能這麽厲害？這麽有範？嘿嘿。”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嘛！那時候我還好小的，反應速度根本比不上師兄們，只能被他們砸。後來？哼哼……我只有半年時間就在女弟子中確立了女老大的地位，至於男弟子那邊嘛，他們都怕澈澈師兄，澈澈師兄我就實在是打不過了。”

“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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