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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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偕老
“小紅說，跟一個才認識幾天的男人私奔，我準會倒大黴。”
江心上，一葉小舟劃開漣漪，兩岸青山相送。穿上坐著一藍衣少女，一劃船的少年。
少年生得神清骨秀，膚白如玉，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卻著一身布衣，戴著鬥笠，為那姑娘劃船。姑娘玩弄著手裏的帕子，白皙的臉頰上泛著微微紅暈，不時會看那少年一眼，每次都撞見少年的眼神劃向她，又不自然地把臉別過去。
他扭過頭朝她一看。
她帶著輕紗鬥笠，掩住半張臉，睫羽低垂，眸□□醉。皎潔的肌膚上映著水光粼粼，淺藍的絲帶被海風吹得飄起，就覺得，越看越入了神，好像已認識了她很久一般。嘴角止不住笑意，他對她說：“你豈不聞‘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才認識幾天，又有什麽關系呢？”
一聲輕嘆飄落在風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和你走了。或許，我們真的見過？”
“我念叨了十五年你的名字。”他輕輕劃槳，語氣自然又從容。“從我記事時起，便一直好奇著，也想象著‘洛星夜’是誰，為何會自我生來就鐫刻在我手臂上。也找別人看過，都說無從解釋。直到遇見你，方解了這謎團。”
“那便不必再糾結了。”她倚靠在船邊，說。“一切都是緣起緣滅，一切自有法。”
他一笑，“雖然這麽說有些俗套，但我真覺得，好像我上輩子，上上輩子，都見過你。”
“是嗎？”她微睜開眼睛，杏眸中波光燦爛，看著他，“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上輩子也一定在一起。”說著她站起來，將一個酒葫蘆遞給他，“你渴了吧？要不要歇歇？讓船這麽飄蕩一會兒，水面上曬太陽，也不錯。”
他接過她的酒壺，飲了一口，“如果上輩子也在一起的話，你一定也像現在這樣對我這麽好。”
她哈哈一笑，“給你口酒喝就是對你好啦？”
“好酒！”他睜大眼睛看著她，眸子亮晶晶的，“因為這是你的酒壺呀，說明你對我……”
“餵！”她羞惱了一聲打斷他，把酒壺奪過來，哼了一聲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他望著她的背影，青絲順著背脊垂下，發間一條淺藍色絲帶盈盈有光，不覺星光盈眸。“如果我們上輩子也在一起的話，那應該是我比你更幸福一些。”
兩人相對沈靜了好一會兒。她扭過身子，忽然看到在溪水那頭，站著一個金發碧眼的精靈似的男孩。
他在紫藤花下看書，安安靜靜的。
玉離魂隨時留意著她的動向，目光便也隨著她的目光看去。
她扭頭對他一笑說：“你看那個男孩，長得好特別啊，像個精靈一樣。”
他仔細想了想，說：“這世上沒有精靈。什麽神靈啊，鬼啊，都是故事裏才有的罷了。誰都只是凡人。”
“那……他為什麽生得那樣？”
“很好看嗎？”
“當然好看啊，我還從沒見過呢。”
“你想過去和他交個朋友嗎？”他問。
她瞅了他好一會兒，“怎麽有的人臉都快黑成底鍋了呀。”
“你說誰呢？！”
她癡癡一笑，“逗你玩的。”
他疑惑地看她一眼。
“他一個人那麽安安靜靜的，我做什麽打擾他看書去？”
“真的不去？”
“害，我做什麽要去呢？”她伸手輕撩了一下發絲，頗有意味地沖他嬌笑：“像我這般絕世風采，萬一招惹上了人家漂亮小孩，你可怎麽辦吶？”
他冷不丁一個踉蹌，船槳下水花濺起老高，珍珠灑了一身。恍然間，他又笑了，對上她那雙調皮的眼睛，“好呀！我這就把船劃不見，叫誰也不能看見你！”
兩人嬉嬉笑笑地說著說著，船就劃遠了。小船從金發碧眼的男孩身邊飄過，鼻尖也隨之飄過一陣草木煙水的香風。眼皮微動了一下，卻也沒有從書上移開。
他正讀到……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仿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卻是有笛音漸近，吹的曲詞正是他在讀的這首。耳邊如有天籟襲來，他終於從書中擡起了眼，轉身一望，目光對上一個紫衣少年的臉。
他從天光下走過來，穿著一件輕靈的外衫，纖纖玉指持著白玉長笛，眉眼彎彎，含著笑意朝他走過來。
“你做什麽還跟著我？”金發碧眼的男孩馬上把書背到身後。
紫衣少年卻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把身子一歪，腰肢一擺，探腦袋道：“你在看什麽？給我看看。”
他往後退了一步。“你再跟著我不走，我可要……”
“可要什麽？”紫衣少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可要找個姑娘來幫你擋桃花？”
“……你！”
“好啦好啦，害羞什麽？”他走過來，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我知道。我都明白的。可他們當你是怪人，我卻只覺得你好看。”他的手順著他的肩，撩到他金色的發絲，呵氣如蘭：“金色的頭發，碧藍的眼睛……世上竟有這等美人精靈。說你是怪人的，都是眼拙罷了。
給我看看嘛……
好吧。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讀什麽。為什麽你不肯承認？”
“別白費力氣了。我不會……”
“沒關系，我會就行。”他探過腦袋去，輕輕撞了一下他的額頭。“你也知道，‘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他忽然猛地一下子推開他，語氣有些支吾。“你……你是真心的嗎？”
對方倏地一下就笑了。“我們家阿爾害羞成這樣，倒還叫我想不出來你以前是怎麽追姑娘的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凝住了表情。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紫衣少年笑看著他，“當然是真心的。我希望，你能信我……我們家阿爾最是心善了。對麽？”
下船上岸的時候，正是夜晚。月光清亮清亮的，沐浴在花樹上，也淺淺鋪在兩人足跡碾下的草地裏。他小心地伸手過去，牽住了她的手，見她沒有反抗，就不由心中一陣雀躍。
“這片櫻花林，已經存在很久了。和我村子裏的不是同一片，但也一點不遜色。”她邊走邊說道：“前面那座山，是長清山。”
“長清山？”
“是呀。據說，以前是有仙人在上面住過的。後來，不知為什麽，所有仙人一夕間風流雲散。”她眨巴著眼睛，目光中露著天真，“究竟是什麽原因呢？傳說中，仙人的存在是為了幫助人對付鬼。但後來，鬼也和仙一起沒有了，世上只剩下了凡人。”
“可是仙與鬼大戰了一場，同歸於盡了？”
她搖搖頭。“不是的。我聽說，人鬼最終是和解了……但，至於他們究竟為什麽最後都不見了，沒有一本古書記錄過，這一直是個謎團。反正現在呢，大家也都生活得好好的，也就沒人管那以前的事了。說不定也就真是有人杜撰出來的唄。”
兩人不約而同地沈默了一會兒，又相視一笑。“總之也不關我們什麽事了。”
“長清山，我一直久仰其名。既然路過，可要上去看看？”
“也好。”
兩人這便手挽手地上了山。他們的步伐很快，沒多少功夫，就來到了山頂。
月亮好像離得更近了。好大好圓的一輪月亮，周遭樹影婆娑，靜謐非常。
“這裏好冷。”她說。他連忙解下自己的外披搭在她身上。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卻笑了，“這股子冷意倒是頗合我意。我好像嗅到了冰的味道。”
“冰的味道？”
她轉過身，朝另一邊走去。
“你們村子裏的人，還有你的父母，都被我安頓到安全的地方了。”他一時間想到了什麽，對她說道。“我以前，也不知為什麽，好像是在幸福鄉中長大的，卻也怎麽也不能全然信任身邊的人。我在江湖上有個摯友，他告訴過我很多秘聞……都是朝廷裏的人無法知道的東西。”
她在月色下睜著大眼睛，聽著他講。“摯友？你結交江湖上的朋友，你爹一點也不知道呀？”
“實話說我與他打交道的時間並不長，但就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我相信我們是摯友。實不相瞞，這次我能成功逃了與郡主的婚禮，主要就是靠的這位朋友幫忙。”
“哦？那可得好好感謝他了。”
“我和他之間從不言謝字。他呢，是我長這麽大唯一心裏認可的朋友。”
“想不到，無限風光的宰相之子背地裏竟是這樣啊。”她說，“那往後我們有機會，可得去好好拜訪一下他。”
“我也有此想法。阿夜，他聽說你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還說要請他族中耆老為我們主婚呢。”
“我其實一直有個疑問。”她停下來說，“我的家人被你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以後還有機會能見到。可你的家人……你當真一點不掛念，就這麽帶我走了？”
他默了默，“當然不是一點掛念也沒有，但還是不錯過你更重要。待以後……等風頭過去，如果時機合適，我再找個法子與他們道明。”
一陣風把他的袖子吹起來，她又看到他手腕上的字，不由道：“你這行字，真的去不掉了嗎？看著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他嘻嘻笑，“十五年，我都已經看習慣了。等日子久了，你也會看習慣了。”
她無奈地轉過頭，一縷發絲癢癢地拂過他的臉頰，“那好吧。”
他欣喜地看著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與溫柔，只覺得她在自己面前好小的一只，嬌嬌軟軟，蹦蹦跳跳的，又調皮，又可愛，隨時就想把她一朵小棉花抱在懷裏，揣在兜裏，含在嘴裏，形影不離。
她的嗅覺並無問題，這裏果然有一座冰宮。
一擡手，冰門就被推開了。
裏面很漂亮，全然沒有年久無人的氣息，沒有暗沈發黴的味道。一片蛛網也沒有。窗戶旁邊掛著一串藍色風鈴，頂上是一條花藤，屋子正中是一張冰床，水仙花的香味四處悠悠飄蕩，叫人心曠神怡。
他跟著她走進來，不意她停住腳步，剛好在她背上小撞了一下。
她轉過身來，小手捏了捏他的胳膊，道了聲：“走吧。”
“不再看看了？”他望著她，卻拉住她的袖子不走，兩人的腳步便停在了冰宮門外。“我不知這是個什麽地方，曾經是哪位佳人住過，卻也覺得看著很是喜歡。”
她登時變了臉色，挑眉嗔怪道：“你說什麽？”
“啊……”他被她嚇住，趕忙連連道：“沒什麽，沒什麽，你別生氣！你別生氣呀！！”
“哼，走了！”
“阿夜！”
“亂叫什麽？”
“娘子。”
“？？還沒成親呢，我看你是有點欠揍呀。”
“你別打我呀！”她還想再說什麽，卻被他的唇堵住了嘴。
她沒能再說下去，微微張開了玫瑰一樣的唇瓣，吸吮著他的氣息。舌尖嘗到了微甜的味道，心下一時驚住。她可是恢覆味覺了……？那瘋和尚說的話，原來竟是真的麽？她終於可以變成一個完完整整的人，擺脫掉那打娘胎裏帶來的上輩子的冤孽了麽？爹爹娘親要是知道了，該有多高興啊！
他此時能感到心臟的跳動，噗噗噗的，要蹦出來一般。原來那臭道士說他不能找到這個姑娘，就活不過二十，是娘胎中帶來的上輩子的冤孽。他也曾想過，人海茫茫，若不能在二十歲前找到她，難道當真就要喪命？所幸，他找到了。小時候錯過一次，不料數年後又再次相逢。那一天，他在樓上透過窗戶看到下邊街道上飄過一個藍衣姑娘的身影，就恍然如隔世了一般，當即收拾了一下衣裝，騎馬離去。沒有跟任何人招呼，就這麽消失掉了，追著她一路到了櫻花林，到了她浣紗的溪邊。
阿夜，我可以再活下去了。我要好好活下去，和你一起幸福快樂、天長地久地活，活到百歲，直到步履蹣跚，須發盡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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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說，跟一個才認識幾天的男人私奔，我準會倒大黴。”
江心上，一葉小舟劃開漣漪，兩岸青山相送。穿上坐著一藍衣少女，一劃船的少年。
少年生得神清骨秀，膚白如玉，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卻著一身布衣，戴著鬥笠，為那姑娘劃船。姑娘玩弄著手裏的帕子，白皙的臉頰上泛著微微紅暈，不時會看那少年一眼，每次都撞見少年的眼神劃向她，又不自然地把臉別過去。
他扭過頭朝她一看。
她帶著輕紗鬥笠，掩住半張臉，睫羽低垂，眸□□醉。皎潔的肌膚上映著水光粼粼，淺藍的絲帶被海風吹得飄起，就覺得，越看越入了神，好像已認識了她很久一般。嘴角止不住笑意，他對她說：“你豈不聞‘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才認識幾天，又有什麽關系呢？”
一聲輕嘆飄落在風中。“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和你走了。或許，我們真的見過？”
“我念叨了十五年你的名字。”他輕輕劃槳，語氣自然又從容。“從我記事時起，便一直好奇著，也想象著‘洛星夜’是誰，為何會自我生來就鐫刻在我手臂上。也找別人看過，都說無從解釋。直到遇見你，方解了這謎團。”
“那便不必再糾結了。”她倚靠在船邊，說。“一切都是緣起緣滅，一切自有法。”
他一笑，“雖然這麽說有些俗套，但我真覺得，好像我上輩子，上上輩子，都見過你。”
“是嗎？”她微睜開眼睛，杏眸中波光燦爛，看著他，“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上輩子也一定在一起。”說著她站起來，將一個酒葫蘆遞給他，“你渴了吧？要不要歇歇？讓船這麽飄蕩一會兒，水面上曬太陽，也不錯。”
他接過她的酒壺，飲了一口，“如果上輩子也在一起的話，你一定也像現在這樣對我這麽好。”
她哈哈一笑，“給你口酒喝就是對你好啦？”
“好酒！”他睜大眼睛看著她，眸子亮晶晶的，“因為這是你的酒壺呀，說明你對我……”
“餵！”她羞惱了一聲打斷他，把酒壺奪過來，哼了一聲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他望著她的背影，青絲順著背脊垂下，發間一條淺藍色絲帶盈盈有光，不覺星光盈眸。“如果我們上輩子也在一起的話，那應該是我比你更幸福一些。”
兩人相對沈靜了好一會兒。她扭過身子，忽然看到在溪水那頭，站著一個金發碧眼的精靈似的男孩。
他在紫藤花下看書，安安靜靜的。
玉離魂隨時留意著她的動向，目光便也隨著她的目光看去。
她扭頭對他一笑說：“你看那個男孩，長得好特別啊，像個精靈一樣。”
他仔細想了想，說：“這世上沒有精靈。什麽神靈啊，鬼啊，都是故事裏才有的罷了。誰都只是凡人。”
“那……他為什麽生得那樣？”
“很好看嗎？”
“當然好看啊，我還從沒見過呢。”
“你想過去和他交個朋友嗎？”他問。
她瞅了他好一會兒，“怎麽有的人臉都快黑成底鍋了呀。”
“你說誰呢？！”
她癡癡一笑，“逗你玩的。”
他疑惑地看她一眼。
“他一個人那麽安安靜靜的，我做什麽打擾他看書去？”
“真的不去？”
“害，我做什麽要去呢？”她伸手輕撩了一下發絲，頗有意味地沖他嬌笑：“像我這般絕世風采，萬一招惹上了人家漂亮小孩，你可怎麽辦吶？”
他冷不丁一個踉蹌，船槳下水花濺起老高，珍珠灑了一身。恍然間，他又笑了，對上她那雙調皮的眼睛，“好呀！我這就把船劃不見，叫誰也不能看見你！”
兩人嬉嬉笑笑地說著說著，船就劃遠了。小船從金發碧眼的男孩身邊飄過，鼻尖也隨之飄過一陣草木煙水的香風。眼皮微動了一下，卻也沒有從書上移開。
他正讀到……
“有美一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墻。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仿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卻是有笛音漸近，吹的曲詞正是他在讀的這首。耳邊如有天籟襲來，他終於從書中擡起了眼，轉身一望，目光對上一個紫衣少年的臉。
他從天光下走過來，穿著一件輕靈的外衫，纖纖玉指持著白玉長笛，眉眼彎彎，含著笑意朝他走過來。
“你做什麽還跟著我？”金發碧眼的男孩馬上把書背到身後。
紫衣少年卻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把身子一歪，腰肢一擺，探腦袋道：“你在看什麽？給我看看。”
他往後退了一步。“你再跟著我不走，我可要……”
“可要什麽？”紫衣少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你可要找個姑娘來幫你擋桃花？”
“……你！”
“好啦好啦，害羞什麽？”他走過來，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我知道。我都明白的。可他們當你是怪人，我卻只覺得你好看。”他的手順著他的肩，撩到他金色的發絲，呵氣如蘭：“金色的頭發，碧藍的眼睛……世上竟有這等美人精靈。說你是怪人的，都是眼拙罷了。
給我看看嘛……
好吧。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讀什麽。為什麽你不肯承認？”
“別白費力氣了。我不會……”
“沒關系，我會就行。”他探過腦袋去，輕輕撞了一下他的額頭。“你也知道，‘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他忽然猛地一下子推開他，語氣有些支吾。“你……你是真心的嗎？”
對方倏地一下就笑了。“我們家阿爾害羞成這樣，倒還叫我想不出來你以前是怎麽追姑娘的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凝住了表情。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紫衣少年笑看著他，“當然是真心的。我希望，你能信我……我們家阿爾最是心善了。對麽？”
下船上岸的時候，正是夜晚。月光清亮清亮的，沐浴在花樹上，也淺淺鋪在兩人足跡碾下的草地裏。他小心地伸手過去，牽住了她的手，見她沒有反抗，就不由心中一陣雀躍。
“這片櫻花林，已經存在很久了。和我村子裏的不是同一片，但也一點不遜色。”她邊走邊說道：“前面那座山，是長清山。”
“長清山？”
“是呀。據說，以前是有仙人在上面住過的。後來，不知為什麽，所有仙人一夕間風流雲散。”她眨巴著眼睛，目光中露著天真，“究竟是什麽原因呢？傳說中，仙人的存在是為了幫助人對付鬼。但後來，鬼也和仙一起沒有了，世上只剩下了凡人。”
“可是仙與鬼大戰了一場，同歸於盡了？”
她搖搖頭。“不是的。我聽說，人鬼最終是和解了……但，至於他們究竟為什麽最後都不見了，沒有一本古書記錄過，這一直是個謎團。反正現在呢，大家也都生活得好好的，也就沒人管那以前的事了。說不定也就真是有人杜撰出來的唄。”
兩人不約而同地沈默了一會兒，又相視一笑。“總之也不關我們什麽事了。”
“長清山，我一直久仰其名。既然路過，可要上去看看？”
“也好。”
兩人這便手挽手地上了山。他們的步伐很快，沒多少功夫，就來到了山頂。
月亮好像離得更近了。好大好圓的一輪月亮，周遭樹影婆娑，靜謐非常。
“這裏好冷。”她說。他連忙解下自己的外披搭在她身上。
“哎，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卻笑了，“這股子冷意倒是頗合我意。我好像嗅到了冰的味道。”
“冰的味道？”
她轉過身，朝另一邊走去。
“你們村子裏的人，還有你的父母，都被我安頓到安全的地方了。”他一時間想到了什麽，對她說道。“我以前，也不知為什麽，好像是在幸福鄉中長大的，卻也怎麽也不能全然信任身邊的人。我在江湖上有個摯友，他告訴過我很多秘聞……都是朝廷裏的人無法知道的東西。”
她在月色下睜著大眼睛，聽著他講。“摯友？你結交江湖上的朋友，你爹一點也不知道呀？”
“實話說我與他打交道的時間並不長，但就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我相信我們是摯友。實不相瞞，這次我能成功逃了與郡主的婚禮，主要就是靠的這位朋友幫忙。”
“哦？那可得好好感謝他了。”
“我和他之間從不言謝字。他呢，是我長這麽大唯一心裏認可的朋友。”
“想不到，無限風光的宰相之子背地裏竟是這樣啊。”她說，“那往後我們有機會，可得去好好拜訪一下他。”
“我也有此想法。阿夜，他聽說你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還說要請他族中耆老為我們主婚呢。”
“我其實一直有個疑問。”她停下來說，“我的家人被你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以後還有機會能見到。可你的家人……你當真一點不掛念，就這麽帶我走了？”
他默了默，“當然不是一點掛念也沒有，但還是不錯過你更重要。待以後……等風頭過去，如果時機合適，我再找個法子與他們道明。”
一陣風把他的袖子吹起來，她又看到他手腕上的字，不由道：“你這行字，真的去不掉了嗎？看著怪叫人不好意思的。”
他嘻嘻笑，“十五年，我都已經看習慣了。等日子久了，你也會看習慣了。”
她無奈地轉過頭，一縷發絲癢癢地拂過他的臉頰，“那好吧。”
他欣喜地看著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與溫柔，只覺得她在自己面前好小的一只，嬌嬌軟軟，蹦蹦跳跳的，又調皮，又可愛，隨時就想把她一朵小棉花抱在懷裏，揣在兜裏，含在嘴裏，形影不離。
她的嗅覺並無問題，這裏果然有一座冰宮。
一擡手，冰門就被推開了。
裏面很漂亮，全然沒有年久無人的氣息，沒有暗沈發黴的味道。一片蛛網也沒有。窗戶旁邊掛著一串藍色風鈴，頂上是一條花藤，屋子正中是一張冰床，水仙花的香味四處悠悠飄蕩，叫人心曠神怡。
他跟著她走進來，不意她停住腳步，剛好在她背上小撞了一下。
她轉過身來，小手捏了捏他的胳膊，道了聲：“走吧。”
“不再看看了？”他望著她，卻拉住她的袖子不走，兩人的腳步便停在了冰宮門外。“我不知這是個什麽地方，曾經是哪位佳人住過，卻也覺得看著很是喜歡。”
她登時變了臉色，挑眉嗔怪道：“你說什麽？”
“啊……”他被她嚇住，趕忙連連道：“沒什麽，沒什麽，你別生氣！你別生氣呀！！”
“哼，走了！”
“阿夜！”
“亂叫什麽？”
“娘子。”
“？？還沒成親呢，我看你是有點欠揍呀。”
“你別打我呀！”她還想再說什麽，卻被他的唇堵住了嘴。
她沒能再說下去，微微張開了玫瑰一樣的唇瓣，吸吮著他的氣息。舌尖嘗到了微甜的味道，心下一時驚住。她可是恢覆味覺了……？那瘋和尚說的話，原來竟是真的麽？她終於可以變成一個完完整整的人，擺脫掉那打娘胎裏帶來的上輩子的冤孽了麽？爹爹娘親要是知道了，該有多高興啊！
他此時能感到心臟的跳動，噗噗噗的，要蹦出來一般。原來那臭道士說他不能找到這個姑娘，就活不過二十，是娘胎中帶來的上輩子的冤孽。他也曾想過，人海茫茫，若不能在二十歲前找到她，難道當真就要喪命？所幸，他找到了。小時候錯過一次，不料數年後又再次相逢。那一天，他在樓上透過窗戶看到下邊街道上飄過一個藍衣姑娘的身影，就恍然如隔世了一般，當即收拾了一下衣裝，騎馬離去。沒有跟任何人招呼，就這麽消失掉了，追著她一路到了櫻花林，到了她浣紗的溪邊。
阿夜，我可以再活下去了。我要好好活下去，和你一起幸福快樂、天長地久地活，活到百歲，直到步履蹣跚，須發盡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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