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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但她仍舊想說點什麽,她怕此時不說以後就再也說不了了,“蘇狐貍,你來陪我一起死嗎?”

在渾濁、隔絕空氣的水中,連犀茴都不確定自己的話語是否能準確地傳遞出去,而蘇子裏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沖著犀茴點點頭,然後如往常一般玩世不恭地笑了起來。

——蘇狐貍,謝謝你陪我一起死。

——這樣黃泉路上就不會孤單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21號早上更新

第二十九回 成王與敗寇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本文在下最愛的章節能排第二位,趙王遷、狐貍、大王向乃們表白

下章23號早上更新

“母親,為什麽我們要救這個被愚蠢鄉民沈湖的家夥?”

“你看,這旅途一路無聊得緊,還不得找找樂子呀。”

“可是她喝了滿肚子水,估計醒不來了。”

“那你就踩踩她的肚皮,將水踩出來就行了。”

“哈哈,這個好玩。”

啪啪啪,少年興高采烈地一腳又一腳地往少女喝飽水鼓起的肚皮踩了下去,腹部傳來一陣一陣的刺痛,噗噗噗,緊接著水便一口一口從嘴中吐了出來。

如此反覆多次,少女圓鼓鼓的肚子終於被踩癟了,幾乎喪失的意志也一點一點被疼痛拉回來,被湖底泥沙模糊的雙眼緩緩睜開,少女瞥見一襲白衣的少年正咯咯咯地笑踩她的肚皮。

“不要踩我肚子,好痛的——”

“不要踩我肚子,好痛的——”

床上的人兒抱緊腹部倏地坐了起來,她散亂著發,迷糊著雙眼,一臉似醒非醒的模樣朝著四周大喊大叫了起來,“你為什麽要踩我的肚子,很痛的。”

“我沒有踩你的肚子。”

“那為什麽我的肚子這麽痛?”

“那是因為、因為……”

“因為什麽?”

“月、月、月……事……”

說話人的嗓音像被鬼掐住了喉嚨一般,就兩個字,還結巴不清,越說聲音越低沈,低到後面一個字都幾乎聽不見音調了。

“咦,剛剛那家夥說的是什麽,月、月、月……事……”床上的人麻痹的神經被這兩個字劈得迅速活絡了起來,她不可置信地摸向自己的兩腿間,指腹傳來的黏糊稠熱感告訴她,她沒聽錯,然,再確認之後,她又小心翼翼地轉頭去看說話之人,這一對上那人雙眼迷蒙、緋雲亂飄雙頰的臉蛋之後,她簡直想打個地洞鉆下去死一死先。

“蘇狐貍,你別看。”說罷,就萬分羞惱地將腦袋埋進了被子裏。

蘇子裏女人緣再好,他也沒這麽赤|裸地直面女兒家的隱私,因此,他見到犀茴這般少有的少女窘態之後,也一時間手足無措了。

“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救你出牢籠之後,意識不清的你一直喊著肚子痛,然後我又聞到血腥味,於是想你是不是受傷了,就去找傷口,找著找著才發現、發現……”一向口齒伶俐的蘇子裏居然也有結巴的時候。

“啊啊啊,你別說了,別說了。”悶頭蜷縮在被子裏當縮頭烏龜的犀茴不斷用腦袋撞著床榻,道:“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呀!”

“你你你別生氣,我將幹凈的布條放在這裏,你自己自己……那那什麽……”蘇子裏撓撓頭很不好意思地放下手中的東西之後便快速地離開了。

隔了很久,待屋子裏完全聽不到任何動靜之後,犀茴的頭這才慢慢地從被子裏鉆出來,雖然發絲掩了大半張臉,但露出的部分早燒得像猴子屁股那般紅了,她看看蘇子裏留下的幹凈布條,終是忍著羞躁與腹部的痛而起來換衣服。

她一直覺得當女人很麻煩,以前一個月一次的麻煩來了她並未感覺到身體有任何不適,而這次會痛,她大抵歸結於浸泡了水、又在鐵籠子裏吃了睡睡了吃的養膘了一個月缺乏運動造成的。其實這痛就痛吧,關鍵還被蘇子裏看見了,這種陰影將對她以後與蘇子裏的交往中產生本質的影響,所以,還是殺掉他吧。

搞定麻煩之後,犀茴又蜷著身子窩在了床榻之上,開始計劃著怎麽搞定蘇子裏。

叩叩叩,一直守候在門外的蘇子裏見裏面沒了動靜便敲敲門問道:“犀茴,你好了沒有?我來給你送吃的了,昏迷了不少時間,我猜你一定餓壞了吧!”

一聽到吃,犀茴瞬間來了精神,先前那些窘迫和少女的羞澀早被她拋諸腦後,她即刻坐起身來,招招手道:“我是很餓,我要吃很多很多東西。”

先前蘇子裏還擔心要怎麽面對少女心爆發的犀茴,但進門之後,映入他眼簾的依舊是那個笑得爽朗、不拘小節的家夥之後,他那顆忐忑不安的心也算是放了下來。

一見蘇子裏端著一大盆餅子進來,餓極了的犀茴像餓狼一樣撲了過去,雙手各抓一塊大餅子,吭哧吭哧就撕咬了起來。

“果然剛才是我的錯覺,我還以為你多多少少都該有點女子的自覺呢!”蘇子裏放下盆子細細打量吃得甚歡的犀茴。

“哼!”犀茴面頰好不容易下去的緋雲又竄了上來,她扁扁嘴瞪著蘇子裏,道:“等我吃飽了,我就殺了你,你給我等著。”

“餵餵餵,我怎麽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呀,我可是拖著昏迷不醒的你從趙王宮游到這裏的呀。”

“救……”說起這茬,犀茴想起來了,當時她見到蘇子裏可是在被水淹了的鐵牢籠中,那鎖可是她親眼見趙遷將它灌註了鐵水的,這蘇子裏又是怎麽救她出來的,果然,肚子裏有東西了,腦子也開始轉了,於是她邊啃邊問道:“你是怎麽救出我的?這裏又是哪裏?”

“那大鎖無論我用劍怎麽砍都不斷,那鐵牢籠的欄桿亦是,於是我便放棄從正面突破。”蘇子裏繪聲繪色的給犀茴講述當時的險情,“大水來勢洶洶,沖垮了很多東西,當然漪柔殿鐵牢籠所依傍的假山也逃不脫被沖塌的命運,所以我是從那裂開的假山碎石之中將你拖出來的。這裏是碧水青茗坊,地勢算高,可也被淹了四層,現在我們是在第五層之上。”

“看來我還算有運氣。”犀茴大口咽下餅子,“只是,邯鄲城怎麽會發大水?趙王宮地勢那麽高、碧水青茗坊五層被淹了四層,那得發多大的水呀。”

“此水並非自然現象,而是人為。”

“大王所為?”犀茴頓了頓,想起了冒死覲見趙遷的傳令官說的,秦軍在邯鄲城圍城修築堤壩之事,原來目的是為了引渠水淹城,怪不得趙政能信誓旦旦地說,一月約期一過,便讓邯鄲城內屍橫遍野,真是厲害又毒辣的計謀呀。

蘇子裏點點頭。

“可我們都還在城內,就不怕連我們也被淹死了嗎?或者說,我們不會被淹死也在大王算計之中?”

對感覺突然敏銳起來的犀茴,蘇子裏有些不適,他抱臂打量著犀茴,道:“我發現你腦子變好使了,難道這是趙王遷的功勞?”

“的確是呢。”犀茴承認,和趙王遷相處的一個月,她對趙政的認識似乎有了質的飛躍。

“對於大王而言,水淹邯鄲城是必行之舉,無關我等是否能完成勸降任務。最重要的是,若我等完不成任務還喪生於大水之中,便也沒什麽資格追隨大王了。”

犀茴凜了蘇子裏一眼,“是呀,若不是你搭救,我現在就是把折了的劍。你要我怎麽感謝你呢,救命恩人?”

“以身相許吧。”

“咳咳咳。”一大塊餅子被犀茴噴了出來,她意外地看向蘇子裏,她剛剛明明是在揶揄他,他那一臉認真嚴肅的表情與回答算是怎麽回事。

“哈哈哈哈。”見犀茴滿臉驚愕,蘇子裏捧腹大笑了起來,“開玩笑的,本少爺可從來沒把你當成是女子看待,以身相許什麽的,哈哈哈哈……”

“嘖!”犀茴一氣之下將一塊大餅子糊了蘇子裏一臉,“笑笑笑,笑死你,這塊大餅就當是報恩了,以後咱們互不相欠,你再惹我,我就殺了你。”

“餵餵餵,一塊餅子怎麽夠報恩的?”蘇子裏扯下餅子,笑得燦爛,“至少得一輩子記得本少爺吧!”

“哼。”犀茴丟下餅子,一聲不吭地回到床榻之上背對著蘇子裏窩躺了起來。

“咦,咋不吃了?這連你平時三分之一的食量都沒到呀。”盆子裏還剩下許多餅子,這太不符合風卷雲殘的吃貨屬性了,蘇子裏想。

“不吃了,肚子痛。”

“那要不要本少爺幫你揉一揉呀?”

“好呀。”

蘇子裏一楞,他本是玩笑話,怎的被當真了?

“怎麽還不來幫我揉呢?”犀茴捂著肚子,聲音軟綿無力全然沒了先前的兇殘氣勢,“以前偶爾痛時,師父就會幫我揉的,大不了,和這次救命之恩一樣一起欠上,下次一次性還給你。”

女人那什麽痛,蘇子裏沒切身體會過,但女人緣特別好的蘇子裏在鹹陽聽過多次,在特殊時期裏,有些女人會痛的暈過去、有的則會痛的幾天下不來床、還有的會痛到面色唇色發白直打滾,那時候,他就覺得女人不易。

“啊,要是不願意就出去吧。”也許是自尊心作祟,也許是少女心作祟,總之,犀茴特別不想慫樣的自己被任何人看到。

蘇子裏不動聲色的來到床榻邊,坐下之後,他將手伸到背對著他的犀茴的腹部,手貼上去之後便由上至下輕柔地撫摸了起來。而剛一接觸時,他明顯感到犀茴的腹部吸氣收縮了起來,但他並未停止動作,而是跟著貼近,這一次,犀茴乖乖地正常呼吸,任由他極盡溫柔地撫摸。

而在這種溫柔的撫摸下,平日裏渾身是刺又彪悍的女孩子竟然溫順得像一只小貓一樣,這般反常的犀茴讓並非第一次摸女人的蘇子裏產生了難以言喻的情愫。

“你剛剛說的師父是誰呀?”蘇子裏不喜歡相對沈默,所以他主動找話題道。

“師父就是師父。”犀茴顯得有一些煩躁。

“你師父也是男人?”

“女的。”

“你師父對你很好?”

“不好也不壞。”

“那你師父……”

“不要問我師父了。”犀茴不耐煩地打斷了蘇子裏的問話,她剛才做夢夢見師父與師兄那是沒辦法的事,清醒的時候,她可不想再想起他們。

“好,那我不問了。”

蘇子裏偶爾會拿她開涮,但大多數時候都很尊重、很順從她的意願,這也是她覺得蘇子裏比別的人都溫柔、比起別人她也更願意親近他的緣故。

“蘇狐貍,你總是對我這麽好,為什麽呢?”蘇子裏的大手掌很溫暖,隔著衣服都能吸收到他掌心的溫暖,所以這溫暖讓犀茴有些恍惚,不過這恍惚僅僅維持了一剎,她清醒過來,道:“喔,你說過,我是你的好朋友。”

“不僅如此。”

“嗯?”犀茴一激動,一直背對著蘇子裏的身體竟然主動翻轉了過來,她撲閃著雙眸望著蘇子裏,道:“還有什麽呢?”

“其實,在很早之前我就受趙柔所托,她知道碧水青茗坊消息來源多、傳遞快,於是一直讓我在暗中打探你的消息。”蘇子裏凝著犀茴,目光溫柔地像在告訴她,趙楽這個名字,從很久很久之前開始,就已經刻在了他的心上。

“原來是因為阿姊的關系呀。”犀茴對蘇子裏目光中透射出的溫柔回以無奈的微笑。

“不然怎麽樣?你還以為本少爺看上你了嗎?”

啪,蘇子裏得意的笑還沒在臉上散開,就被犀茴一個肘擊弄得滿臉痛苦。

“對了,你當初不是和樊折柳一起被押進了大牢嗎?你來漪柔殿救我,樊折柳呢?不會是死了吧,他還欠我一次決鬥呢!”犀茴自然地轉換話題。

“一月之期到時,我和樊折柳就從大牢裏逃出來了。我們探知趙王遷將你囚禁在漪柔殿並已連續一個月未上朝,我們認為趙王遷一定在漪柔殿,所以我和樊折柳一起趕去漪柔殿救你然後俘虜趙王遷,可我們趕到之時,趙王遷竟被侍衛架著逃跑了,於是我們當即分頭行事,樊折柳負責抓趙王遷,我負責救你。等我進殿之時,大水突至,一直到現在我們都沒有聯系上,也不知道他們情況怎麽樣了。”蘇子裏簡單明了地概述了下水淹城池當日的情況。

“那現在怎麽辦?”

“等樊折柳的信號。”

“萬一他被淹死了怎麽辦?”

“樊折柳出生於齊,齊三面環海,他水性比我等好太多。”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呀?”犀茴吸吸鼻子,“想必外面已經是一片汪洋大海,我那麽能吃,這裏囤積的食物應該支撐不了多久吧?”

“放心,進城之前,我已經讓坊裏的人將幾月的口糧囤積在了這第五層之上,所以,至少三四個月內是餓不死你的了。”

“那就好。”

諸多煩惱事得以暫時解決的犀茴,就這樣在蘇子裏溫柔地撫摸之中沈沈睡了過去。

幾日之後,犀茴身體恢覆,心情大好的她來到了碧水青茗坊的樓頂,久違的太陽、久違的新鮮空氣,她閉上雙眼、展開臂彎連續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再次睜眼,視線變得愈加清晰開闊了。也正是這份開闊讓她看清了眼前究竟是一副怎樣的慘烈畫面。

視線所及之處盡是水,臟汙不堪的黃泥巴水將碧水青茗坊五層以下的建築全部淹沒摧毀,汪洋的海面上漂浮著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房屋的碎片、連根拔起的大樹、斷裂的車輛、圍滿蒼蠅的牲畜以及人的屍體,甚至有部分大人小孩的屍體上還插滿了箭矢,看得出是受到了箭雨攻擊。

“為什麽他們?”犀茴很是吃驚。

“大王派了弓箭隊日夜駐守在堤壩四周,凡是有人逃出便下令放箭。大王不允許任何邯鄲城任何一個人活著出城,在趙王遷投降之前。”

“那萬一趙王遷一直不投降,或者他已經死了,那豈不是?”

“這就是戰爭。”蘇子裏面目沈靜地開口道:“所謂成者王敗者寇。”

這個道理犀茴懂,但卻有一股不知名的感情如鯁在喉,她想說百姓是無辜的,但一想起以前邯鄲人是怎麽對趙政的,這無辜一詞便也和他們搭不上邊了。

“只是可惜了,這百年的邯鄲城。”對於出生地邯鄲而言,犀茴從小就聽邯鄲的人民誇頌它的繁華、它的悠久歷史以及它優於各國國都的存在,他們統統以身為邯鄲人而自豪,殊不知,一夕之間,這座繁華的古城幾乎變成一片廢墟之地,不知道多少年之後,它才能重建輝煌,或者,這以後它就徹底淹沒在了歷史的洪流當中。

“是呀,這邯鄲的美食恐怕以後也難吃到咯。”迎風而立,水的潮濕氣掛在了蘇子裏的睫毛之上,眨眨,不仔細看還以為是淚水呢。

“蘇狐貍,你很喜歡邯鄲嗎?”

“是的,畢竟我在邯鄲呆的時間和在鹹陽呆的差不多,這碧水青茗坊,我可是耗費了很多心血的。”說到這,蘇子裏忽然對犀茴擰了擰眉頭,“我多年培養出的禁衛軍一夜之間被你幾乎殺盡,我多年經營出的碧水青茗坊被大王的一場大水給摧毀殆盡,你們兩個真是惡魔一樣的人物呢。”

“我可沒有大王壞哩。”犀茴也擰著眉接口。

“哈哈哈。”

二人異口同聲笑了出來,相視而望須臾,便又各自回歸平靜;肩並肩看殘景,相同的畫面卻開啟了各自心中不同的思慮。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他們終於等到了樊折柳發來的信號。

那天夜裏,他們正蹲在房頂烤肉看星星,一顆耀眼的煙火砰地升起,帶著火焰燃燒過後的痕跡劃破了邯鄲城幾月以來的蕭瑟與死寂。

收到信號,蘇子裏將早已準備好的小船劃了出來,上船之後,蘇子裏將一捆布丟給了犀茴,散開來,竟是她被收繳的一長二短的三柄劍。

“啊,我的寶貝,你們終於回來了。”犀茴摟著劍狂親,握著劍的感覺實在是太棒了,她果然還是最喜歡劍。

見犀茴欣喜若狂,蘇子裏也跟著開心地笑了起來,“總有種很還念的感覺。”

“是呀是呀!”犀茴將三把劍各歸各位,腰際、腿側被劍緊貼著,那種安心感與沸騰感,真的是讓她太懷念了。

“現在我們去見趙王遷,也不知道他身邊還有多少兵力,如果到時候他們誓死不降,你就拔劍將他們全砍了吧!”蘇子裏邊撐船邊笑道。

犀茴拍拍劍身,道:“那還用說。”

樊折柳發出信號的地方在趙王宮,由於四處皆是汪洋,所以原本很遠的路程現在能直線劃船過去,一路上無阻擋的來到了趙王宮正殿前,這裏是整個趙王宮最高的地勢,如今也只剩下正殿一個地方未被淹沒而已。

停穩船,蘇子裏與犀茴先後跳下,剛站穩腳跟,就被大殿內四溢而出的惡臭氣給熏得想打道回府。無奈,二人只得捂緊口鼻前進,一路向裏,腐臭味道也愈見濃烈,那種鮮血與屍體混合在一起的氣味薰得人作嘔;走進殿內,那原本富麗堂皇的大殿陰暗的可怕,大理石柱子上染滿了鮮血、刻滿了刀劍的痕跡,柱子四周旁散了一地人的殘肢斷臂,有些血淋淋的看起來還很新鮮,有的則早已成了幹枯的骷髏。

“這裏發生了什麽?”犀茴捂緊鼻子,“莫非這裏發生了人吃人的事件?”

帶著滿肚子疑問,犀茴終於在王座旁邊看到了瘦了一圈的樊折柳,他深凹下去的雙頰很好地證實了她的猜想,待再走近一些,她又見到一個穿黑衣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的人影全身發顫地蹲在樊折柳的身旁。

“這是趙王遷的降書。”樊折柳左手握著一卷帶血的竹簡,右手則一把拎起了自己腳邊的那個人影,“降書和人,都在這裏。”

當人影站起來的那一瞬,犀茴險些嚇退了步子。

那人,臉頰兩邊顴骨突出,雙眼瘦的只剩下兩個凹槽,面色黑黃、唇色起皮發黑,亂糟糟的幹枯頭發披了滿肩,若不是之前見過趙遷,犀茴絕對認為他是從饑荒之地而來的山野之人。

而趙遷毫無生氣的眼神、瘦得幹癟的只剩眼珠子的眼眶掃過蘇子裏最後停留在犀茴身上時,它卻忽然亮了起來,“柔兒,你沒死?”顫抖嘶啞的嗓音滿是不可置信。

“怎麽……會這樣?”眼前的人讓犀茴震驚不已。

“全城只有這一個地方沒被水淹沒,沒在第一次決堤之水中喪命的人都想方設法往這裏湧,當時為了確保王的安危,護衛軍們狠心地殺光了任何想要登殿的平民,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糧食緊缺,這裏也發生了慘烈的廝殺,到現在只剩下我和大王了。”樊折柳一向無表情的臉上,此刻也籠罩了幾絲愁雲。

“你一直在趙王遷身邊?那為什麽不早點給我們發信號?”倘若水淹邯鄲那一天樊折柳就找到了趙王遷,蘇子裏不懂他為何遲遲不發信號。

“昨天所發信號是三顆信號中的最後一顆。而且,大王也是今日才同意寫降書投降的。”樊折柳緊抿嘴唇,似在隱藏內心湧動的情緒。

蘇子裏和犀茴皆一驚,前面兩顆信號他們居然都沒有註意到,這實在……

“蠻夷使者,今日降,只是不想樊統領這樣到最後依然忠於寡人的臣子陪寡人一起挨餓致死罷了。”趙遷顫抖地從樊折柳手中搶過降書雙手送到蘇子裏手中,“降書,可要拿好了。”

被困這裏三個月,無需親眼所見,蘇子裏與犀茴都能想象到這三個月,他們是如何捱到最後的。作為王,趙遷拿出了自己最後的氣節,這讓蘇子裏很是敬重。

“趙王,降書在下拿好了。”說完,蘇子裏朝趙遷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有請趙王與吾等一道去見吾王。”

趙遷踉蹌地邁步,可每邁一步都像要跌倒似的,見勢,犀茴一個箭步跨到趙王遷身邊扶住了他,她這三個月的生活比起他們,簡直是天壤之別,所以她有的是精力與力氣。

“柔兒,對不起,寡人實在沒有力氣走到你身邊了。”趙遷骨瘦如柴的手緊緊握住犀茴的手腕,幹裂的嘴唇一蠕一蠕,“今有柔兒與寡人一道,寡人亦無憾了。”

短短的幾句話擾得犀茴內心極不平靜,她抿緊唇努力地控制情緒,道:“遷哥哥,我和你一道去見秦王。”

趙遷感激地點點頭,他已經沒什麽力氣再說話了。

蘇子裏拿著降書,犀茴攙扶著趙遷,樊折柳緊跟其後,四人離開了那曾經盛極一時又曾經暗無天日的趙王宮正殿。坐在船上,久違的陽光灑在身上,趙遷卻本能地蜷縮起了身子,他將腦袋深深地埋進了膝蓋裏,許久許久,他才仰面貪婪地呼吸起來新鮮空氣與感受著陽光的溫暖。

趙遷應該從未想過,自己也有如此悲慘的一天吧,而當他乘船路見城中慘景之後,緊握趙遷手的犀茴清楚地感覺到了他的全身都在極力地顫抖,餘光一掃,更見趙遷緊閉雙目,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一滴接一滴,一滴接一滴,無聲勝有聲。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殘忍的世道不相信眼淚亦沒有同情。

可看著這樣的趙遷,看著這樣的邯鄲城,犀茴雖不是滋味,但她卻絲毫沒有同情憐憫他的意思,作為王就必須為國家為臣民負責,無法負擔起國與民的王,亡了也是活該。

一路無聲,船很快就使出了邯鄲城,城外一圈與水位同高的堤壩,那上面列著整齊又威風凜凜的秦軍弓箭隊,見城中有人劃船而出,弓箭隊們齊齊拉弓蓄勢待發。

“我是蘇子裏。特攜趙王遷以及降書覲見吾王。”蘇子裏將竹簡高高舉起,沖著弓箭隊大聲喊道。

蘇子裏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水平面之上,久久消散不去,直到正對邯鄲城門的堤壩上的弓箭隊齊刷刷地讓開一條道,傅砥與司空宴雙雙出現,他們抱拳對蘇子裏傳令道:“大王有請。”

靠岸登陸之後,蘇子裏左手高舉托著降書竹簡疾走在前開道,其餘三人緊跟其後。兩列排開的秦軍虎視眈眈地盯著過道中所過之人,他們兇狠淩厲的眼神像數萬把飛刀直直地飛向趙王遷身上,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了。

而面對如此惡煞的目光,趙王遷卻故意伸直了背,大義凜然、無所畏懼地從中經過,仿佛他們越要他折腰,他越是要驕傲到底,畢竟能將他踩在腳底的,也只有秦王一人而已。

此刻,趙政已等在了軍帳之中。

一入帳,蘇子裏、犀茴與樊折柳三人率先跪地行禮,而獨獨只有趙遷立而不跪。見狀,守在帳子兩側的傅砥和司空宴便一人押著趙遷一只手,二人再用腳同時發力踢上趙遷的膝蓋,硬是強迫他下跪。誰知,已經餓得連說話都使不上力氣的趙遷無論怎麽強迫,他微彎的膝蓋始終不肯跪在地上。

惹急了傅砥,他大掌揪住趙遷的腦袋,如炬的大眼死瞪趙遷,道:“跪是不跪?”

趙遷側頭,嘴角抽了抽,幹脆堅決地開口道:“不、跪。”

“不跪我就把你腦袋擰下來,信不信。”傅砥當真要動手。

“傅砥,住手。”幸得趙政及時制止,“寡人相信,趙王等會兒一定會心甘情願地跪在吾等面前的。”

“大王,這是降書,請過目。”蘇子裏適時地遞上竹簡降書。

“降書?”趙政不急著看降書,他眉毛挑挑,饒有意味地看向趙王遷,“比起過目降書,寡人倒是很好奇,堅持了三個月之久,是何原因讓硬骨頭的趙王寫下了降書呢?”

趙遷毫不畏懼地與趙政對視,他眼中依舊帶著舊時對趙政的鄙夷與蔑視,“樊統領殺盡欲殺寡人而吃寡人之肉的賤民們,如此忠臣,寡人實在不忍見他與寡人一起挨餓致死。”

“喔。”趙政故意張圓了嘴,擺出一副誇張的表情,拍拍手,道:“在生死關頭,趙王您居然還有如此忠心之臣,寡人真是佩服至極呀!”

趙遷冷哼一聲,一副“那是當然的!”的表情。

而就在趙遷得意之時,趙政的面色忽然陰沈了下來,他深邃的雙眸緊鎖趙遷,眼神就像獵手鎖定了獵物一般的亢奮,“樊折柳,告訴他,你到底是不是忠臣。”

一直跪著不敢擡頭的樊折柳再得趙政之令之後,頭緩緩擡起回答道:“屬下是忠臣,但並非忠於趙,更非忠於趙王。”

趙遷一聽,就傻了眼,他不可思議地將目光急轉向樊折柳,“你不忠於趙,不忠於寡人,那你忠於誰?”

“屬下忠於齊,亦忠於秦。”

“什麽?”

“樊折柳,快點告訴趙王,你真正的身份是什麽,平原君是怎麽死的,還有上黨城又是怎麽破城的。”主仆當場翻臉的好戲看得趙政雙目放光,他指著樊折柳,興奮地道:“對了,也別忘了告訴趙王,成為他的禁衛軍統領,帶領我大秦使者去勸降又是怎麽回事。”

在趙遷的震驚中,樊折柳一五一十地說出了那些真相。

聽完,趙遷整個人都在顫抖,他吭哧吭哧地吸著氣、呼著氣,那個曾經助他登上王位;那個曾經在三個月內拼死守護自己;那個寧願自己不吃也要將最後一塊肉分給自己吃的忠臣,居然,居然是個徹頭徹尾的叛徒,那些所作所為居然全部都是他在他面前所演之戲,他不相信,他不相信。

但這還不算完,問完樊折柳,趙政的目光落到了犀茴身上,感覺敏銳的犀茴早已發現,她在等待,等著趙政即將出口的話,等著自己即將出口的話,她知道,等他們的話全部說完之後,趙遷也將徹底崩潰。

極短的間隙中,軍帳內忽然陷入了一片尬尷的安靜之中,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趙政的重新發話。

少頃,趙政一改坐姿,由先前正襟危坐換成了極為放松的姿勢,他單手支頤,單手有節奏地彈擊這椅子扶手,“你,自己說吧。”

空氣的流動被冷冷淡淡的嗓音割成一片又一片,帳內之人的目光看似散而不聚,其實都散落在了一個人身上,趙遷自當尋到了這個人。

“柔兒……”趙遷以乞求的目光看向犀茴,他心中在一遍一遍的祈禱,祈禱那心中唯一僅存的希望不要破滅掉。

犀茴擡頭,最先回應的是趙政的目光,四目相接,她從趙政眼中讀出了許多情緒,這個人總是將棘手的事情交予自己來辦,這個人表面上永遠都是旁觀者但背後所有事永遠都被他牢牢地操控在手中,她不喜這樣的人卻又無法停下追隨他的腳步。

犀茴亦從趙政的眸光中領悟到,逼迫趙遷投降,只不過是在明面上向所有人宣告了他的失敗,而他的根本目的是要趙遷從裏到外的徹底崩壞。他要將他的尊嚴踐踏到體無完膚,他要將他驕傲的心撕得粉碎,他要在肉體與精神上對他施加雙重打擊,就像當初他對待他一般,現在他要以血還血,百倍千倍地討要回來。

思及此,犀茴噗嗤地笑了出來,她一笑,趙遷徹底慌了。

“遷哥哥。”犀茴轉過身跪對著趙遷,眉眼彎彎笑得明媚,這樣的笑讓驚慌失措、希望破滅、崩潰邊緣的趙遷似乎又抓住了僅剩的、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趙遷滿含熱淚地嚅囁道:“寡人就知道,柔兒是不會騙我的。”

“我在這裏給你賠不是了。”犀茴意外地給趙遷磕起了頭來,邊磕邊道:“我並非趙柔,而是趙楽。對於欺騙你一事,我深感抱歉。”

“趙、趙……楽……”犀茴的話打擊的趙遷久久說不出一語,過了許久,他才混亂地開口問道:“那寡人的柔兒呢?她在哪裏?”

“我阿姊已經死了,間接死於我之手,現葬於驪山陵園。”

“驪山陵園?”這是個什麽地方,即便再混亂,趙遷還是知道的,“柔兒葬在驪山陵園,那就意味著、意味著她是、她是……”說到這,他將目光移到了趙政身上,滿眼的失落、絕望、憎惡以及不相信。

“沒錯,阿姊生前是大王的柔夫人。”

如果說,趙柔變趙楽,讓趙遷斷掉了手中緊拽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那犀茴剛才的一句話,就足以將趙遷打落地獄,讓他萬劫不覆了。

砰地,失無所失的趙遷頹然地跪倒在地,低垂著腦袋任由雙手垂落在身體兩側,這種失敗者的姿勢他保持了很長一段時間,久到大家都以為他是不是受打擊過度而當場昏死過去了。

“哈哈哈哈!”就在眾人這麽以為的時候,趙遷突然仰頭大笑了起來,他揪著自己的頭發、捶胸頓足道:“哈哈哈,是寡人輸了,輸得一敗塗地。”他發了瘋地在軍帳中轉來轉去,邊轉邊說著瘋言瘋語,最後他轉到犀茴身邊,俯身凝視著跪著的犀茴,一字一句道:“柔兒,寡人這就下去陪你。”語落,他抽出了犀茴腰際的長劍,巨大的劍鳴聲震得人耳朵發麻。

“想死,沒那麽容易!”

叮,趙遷舉劍就要抹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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