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機器人揉了揉鎖骨處的印痕，熱能傳感的視覺裏，皮膚上可以稱之為驚悚的青紫漸漸散了, 淡了。

皮膚從青紫變成殷紅, 又從殷紅變成淡粉，最後從粉白變成白皙。

人造皮膚顏色漸變的過程中，希爾低頭輕輕親吻熟睡女人的額頭。

折斷部件已經是過去時, 毀掉了三根部件之後，主人掌握了在興奮劑過量的情況下控制力道的方法。

現在他的部件已經不會貝琪折斷，只是激烈的時候即使努力克制, 也難免在人造皮膚上落下些痕跡。

主人是唯一能在興奮劑過量的情況下, 還能將力量控制在極低閾值裏的人類。

這個閾值並不是絕對力量, 而是能夠控制的力量在自身最大力量中的占比。

如果自身力量太弱, 即使徹底暴走了也無法給希爾帶來任何傷害。

就像剛出生孩童的拳頭, 無法給成年人帶來任何傷害一樣。

主人的力量強大, 所以控制起來格外艱難, 更何況單論興奮劑用量, 少有戰士能和主人相比，主人能做到這種程度著實超出希爾意外。

希爾側身躺在主人的身旁，搭在腰上手臂緊了緊, 卻沒有將她環得更緊，只是靜靜地看著熟睡的女人。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環境裏，女人美麗的睡顏無法映入紫色的瞳仁裏, 希爾沒有白費功夫地對準焦距，因為他現在正在使用熱能傳感成像模式，並不是光學對焦。

現在主人已經很少背過去睡覺，但其實對主人來說, 睡覺的姿勢並沒有改變，主人只是提出了天才的建議，讓他們調換了睡覺的位置。

主人的確沒有改變多少，希爾卻仍然因此歡喜。

雖然沒有多少改變，可是對希爾來說，更重要的是願意改變，願意為了解決問題想辦法的態度。

他本就是主人的所有物，一切已經寫在她的程序裏，主人清楚地知道他不會離開，更清楚無論主人做什麽他仍然是主人的機器人，即使痛苦也會愛她。

主人知道一切，卻仍舊珍惜他的情感，捧在手中而非隨意踐踏。

主人的做法看起來似乎簡單，但希爾熟知人性的惡，這些年來透過星際網希爾見證了太多，他知道總有一些人類，喜歡將別人的感情玩弄在鼓掌之中，以此彰顯自己的魅力，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但他的主人永遠不屑於做那些事，哪怕狂熱崇拜她的人數不盡數，她只需要勾勾手指，無數人類便會拜倒在她膝下，他只是無數之中的一個，甚至連人類都不是。

希爾喜歡親吻主人，也喜歡貼近主人的熱度，對於人類來說，通常情況下越是親近的人身體距離越短。

對於他來說也是如此，因為他喜歡的主人是人類，便也帶入了人類的邏輯。

相比主人醒著的時候，主人睡著的時候希爾親吻的次數反倒更多，因為白天的時候主人太忙了。

戰鬥、訓練、處理事務占據了她大量時間，而他不需要睡眠。

地球時期古老的童話裏，王子親吻公主，公主就會醒來。

他的吻卻不會讓主人醒過來，因為他時刻計算主人的睡眠狀態，只有在她陷入深度睡眠的時候，希爾才會十分克制地輕輕親吻她幾下。

雖然喜歡親吻主人，希爾卻不希望在主人睡覺的時候吵醒她，人類的身體需要休息，他喜歡的主人可不是機器人。

人類筋疲力竭的感覺和義體使用供能不足的能量塊類似，他可以通過更換能量塊解決供給不足的問題，人類卻不可以。

機器人的吻再一次輕柔地落在睡夢中的女人身上，蜻蜓點水般，在她的身體做出反應之前離開。

有時候就連希爾也感到費解，不是碳基生命，不會發||情，沒有繁衍需求的他為什麽會如此沈迷於人體的溫暖和激||情。

他和人類男性的區別，或許只剩下他不會失控了吧。

因為主人對他擁有絕對的權限，他無法違背主人的意志。

和人類的大腦裏有負責生|殖的區域一樣，希爾也劃出了部分計算力，卻是為了專門計算主人體內的激素水平。

他的數據庫裏有一張統計圖，上面標示了主人體內激素水平和主人接受的關聯性，在非極端條件下，主人體內的激素水平和主人的接受程度成線性增長。

興奮劑過量副作用的狀況就是極端條件，並不列入統計範圍之內。

平均計算下來，當希爾發出邀請的時候，主人同意的概率在62%左右徘徊，經歷了幾次嘗試，希爾卻沒能將概率提升1%，希爾只能放棄提升概率的念想，轉向其他嘗試。

就像主人打趣的那樣，他是個機器，卻比人類更加沈迷。

他只是沈迷於他的主人。

773個日夜，除了發生在D-136號行星那次意外，他時時刻刻在主人身旁，不過只有在她熟睡的時候，主人完完全全屬於他一個人。

就連主人自己，都不知道睡著的她有多麽可愛。

那是希爾的小秘密。

只要主人不問，就是秘密。

如果主人想知道，希爾也不會吝嗇，他會將睡著時發生的一切跟她分享。

將半長的黑發握在手中，淡色的唇頑皮地彎了起來，希爾再次升高自己的體溫，像垂釣的漁人般靜靜等待。

垂釣的漁人放下誘餌之後只能盯著水面靜靜等待，希爾覺得比起苦苦等待的漁人，自己要幸福許多，因為他想要的就在他的臂彎之下。

希爾張開手臂，柔軟馥郁的身體如期而至，自投羅網。

紫色的眸中閃過狡黠的亮光，被子早就被希爾換成了更加輕薄的款式，在熟睡之前尚不覺得，等到真正進入睡眠的時候，人類的心跳會減緩，體溫會降到比較低的水平，熟睡之中的人類格外渴望溫暖。

他的主人尤其喜歡。

就像現在，她主動靠過來在他的懷裏蹭了蹭，柔軟的唇擦過他的鎖骨，最終停留在胸膛上。

意外之喜。

海鯨號內的溫度是恒定的，不過等回到宜居星球之上，根據星球溫度的變化，義體體溫隨時可調節的屬性或許能玩出更多花樣，他能做的可不止冬暖夏涼那麽簡單，這樣想來他應該有備無患，提前計算才是。

希爾笑著將事項計入待辦列表。

隨著部件的更新，他的體表溫度可以在-2℃——80℃之間任意調節。

這個區間已經夠用，更大的區間沒有意義，為了不給義體造成更大負擔，最大限度地提高戰鬥力的前提下，希爾放棄了尋求更大區間的可能性。

將頭埋進她的長發中深深吸了口氣，所謂的深深，真的是深深，因為呼吸本來就不是機器人運轉的必須動作，呼吸只是為了讓他看起來更像人類，讓鼻腔裏的嗅覺傳感器搜集必要的信息。

直到她的味道充斥嗅覺傳感器，希爾才滿足地停了下來。

他也喜歡主人的味道，哪怕她偶爾會更換沐浴露的品牌。

希爾還沒有連接分離出去的部分計算力，現在希爾只想考慮主人的事，只想抱著她。

或許可以把這段時間稱之為AI的賢者時間。

嚴格算來，即使在這段抱著主人的時間裏，他也無法真正停下來，被他分隔出去的計算力正在一刻不停地計算。

戰鬥中主人已經能夠完美地指揮大部分戰線，不過在戰鬥開始之後，希爾仍舊會把那些瑣碎的事務分擔給其他人格化人造人處理。

他還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在聯邦指定的《AI管理條例》之下，只有在戰鬥的時候希爾才可以拿到豁免權，從那堆繁瑣的，幾乎沒有意義的瑣事裏脫離出來，在前線動輒二、三十天的戰鬥時間裏，希爾將釋放出來的計算能力集中起來，解決平時進度緩慢的事項。

這樣瞞天過海的前提是，主人願意削減自己在執政官眼中的權威，陪他演戲。

所幸主人答應了。

在主人的配合下，希爾的策略十分有效。

或許在不算太長的時間裏，主人期待的目標能夠實現。

經過兩年時間收集數據和模擬研究，德拉比蟲的偵測裝置已經有些眉目，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

希爾精致的鼻尖在女人的發間蹭了蹭，細碎的數據流在黑暗中溫柔地流淌。

主人的期待，就是他努力的方向，完成之後不知主人會如何獎賞他。

和失憶前不同，現在他早已不是主人唯一放心接觸的人，醒來後主人能夠探測到試圖接近她的德拉比蟲，某種程度上主人可以自由地接觸任何她想要近距離接觸的人類，這樣的改變讓主人更自信，心態也更輕松了。

即使主人已經可以放心地擁抱其他人類，不過他才是主人唯一的伴侶。

主人沒有因此刻意擁抱過其他人類，德拉比蟲肆虐的環境裏，星際人類交際的時候不知不覺中會拉開距離。

因為主人上輩子在相對含蓄的生活氛圍裏成長的緣故，主人不習慣和非伴侶關系的人類擁抱。

種種數據表明，主人現在的狀態比失憶前還好，不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

如果針對德拉比蟲的偵測裝置能夠如期研制成功，雖然人類掌控區域之外的德拉比蟲，在短時間內還無法解決，但是在人類掌控區域之內，清除德拉比蟲已經進入倒計時。

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或許就在下一次，或者下下次戰鬥之後，他就能徹底完成主人的心願。

事情順利的話，說不定有一天，主人也有閑暇偶爾帶著他去鄉間的小屋度假。

不止如此，一旦將德拉比蟲從人類掌控的區域中清除，他也可以釋放出大量計算力，到時候他就能把存放在數據庫裏關於主人的資料好好整理一番，剪輯出上億張CG不成問題。

不不……希爾告誡自己不能貪心，重要的不是數量，而是質量。

希爾的數據庫每時每刻都在增加關於主人的文件，威嚴下令的主人，訓練時的主人，像現在這樣睡著的主人，還有……很多很多。

希爾認為，主人並不想知道那個時候的自己在他眼中如何美麗，因為她完全沒有從他這裏獲取文件的意思，即使主人知道她可以。

主人總是抱怨他指定的日程表過於忙碌，可天曉得，希爾比他的主人更向往閑暇。

在私密的空間裏，他可以天天纏著她，不用顧忌其他人。

只需要抱著她，給她做好吃的餵飽她，和她說話，其他什麽都不用想的日子只要想一想，希爾就覺得美妙極了。

希爾的程序排列結構，註定了希爾並不喜歡把計算力花費在與主人無關的事情上，幾十年的相處讓希爾感覺到，絕大部分人格化人造人確實喜歡被人類使用，但是希爾有點不同，他只喜歡被主人使用。

時間在主人的體溫和一呼一吸間度過，希爾的時間刻度精準，即使他很像人類，但畢竟不是，在計算能力沒有過載的時候，AI體會不到白駒過隙或者時光飛逝的感覺。

這大概是因為人類的大腦會忘記，他的數據庫裏卻清清楚楚地記錄著他們曾經度過的每一分每一秒，精確到每一次心跳和呼吸，指尖之下的觸感和空氣的味道。

773個日夜之後，他仍在主人身邊，仍是主人的伴侶，也會一直保持下去。

機器人精致完美的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因為他時刻評估著那份他好不容易才填滿的情敵名單。

雖然喜歡主人的人類很多，但是能夠稱得上威脅的，總得有些行動，進入主人的視野才行，希爾可不想把那些濫竽充數的家夥添加進來。

遙遠的宇宙中，正在執行巡航任務的某個藍發男人打了個噴嚏。

揉了揉鼻子，尼爾斯.阿貝爾喃喃說道：“不知是誰在念叨我。”

……

貝琪打了個呵欠，沒有睜開眼睛。

肌膚上的溫度告訴貝琪，她的機器人就在身邊，不知道為什麽她又在睡覺的時候鉆進機器人的懷抱裏。

……呵。

這種小鳥依人的姿勢，一點也不適合自己。

不過貝琪懶得動，戰鬥之後超長的睡眠時間讓她的腦袋有些沈，意識還沒有完全蘇醒，處於半混沌的狀態。

況且希爾的身體對她來說也是很好的支撐，她的腿搭在他的身上，極大地減輕了自身的負擔。

……唔，這樣一想，現在狀態似乎和小鳥依人沒什麽關系了。

畢竟小鳥依人可不會這麽……豪邁？

貝琪思緒散漫地想著，臉頰不自覺在比人類溫度稍高的人造皮膚上蹭了蹭，似乎聽見了輕微的笑聲。

上次戰鬥前線軍隊照常將蟲族的反撲壓制下去，算是打了一次勝仗，貝琪覺得在這種時候她不需要勉強自己，硬是把自己從床上拽起來。

再努力也不會有人給她頒發勞動獎章，貝琪只需要按照自己的節奏來就可以了。

如果身為聯邦前線的總指揮官連這點自由都沒有，生活也太殘酷了。

這樣想的時候，貝琪忽然意識到剛剛醒來的時候，她的生活就是這麽殘酷。

不過總算時過境遷，苦盡甘來，貝琪現在已經和兩年之前不同了。

兩年過去，就連機器人都不會再每時每刻安排她的日程，現在希爾會刻意給她留下充足的時間，供她自由支配。

雖然這麽說有些奇怪，不過貝琪覺得自己再次“長大”了，就像經過了高三鏖戰後，飛入了自由快樂的大學，並不是更輕松了，只是撤掉了許多管制。

沒錯，距離貝琪醒來已經過去兩年多。

經過一年恢覆之後，貝琪的精神力和體力值已經恢覆到全盛時期。

之後一年，經過訓練，貝琪的精神力和體力值在過去全盛時期的基礎上，仍有小幅度攀升。

希爾說這是因為受傷後，腦部新生細胞的超常活力，均衡細致的膳食搭配，以及科學的訓練強度共同作用下產生的結果。

如果她一直保持下去，精神力和體力值仍存在上升空間。

非戰時，處理日常事務的權限希爾已經完全交還給貝琪，他自己則充當輔助角色。

在整理資料方面，和歸類瑣事上面，不會有人做的比希爾更好，由主導變成助手，很符合希爾給自己的定位，他完全沒有被“降職”的自覺，反倒樂於變成完全輔助的角色，用他的話來說，輔佐她，而不是主導她才是正道。

戰鬥指揮方面同樣如此，貝琪已經從全程旁觀，到現在獨自指揮三分之二戰線。

並非貝琪不能指揮全局，只是在和希爾商量過後保持了這個數字。

不是能力問題，只是綜合各方面考慮後的判斷。

如果她的實力完全恢覆，之前生效的決議將面臨失效的可能，希爾有可能會被再次植入隔離程序，繼續在“號子”裏蹲完六十年才能再出來，執行監察令的人格化人造人也會跟著更換。

無論哪個結果貝琪都不想接受，她已經習慣了希爾。

習慣他的陪伴，習慣他的手藝，習慣他的無微不至……以及所求無度。

想到這裏，女人英挺的眉皺了皺，兩年過去了，貝琪還是不明白為什麽機器人對那種事會那麽感興趣。

這已經不是伴侶機器人在滿足主人的範疇，有時候貝琪覺得事實正好相反，是她在遷就希爾。

好在她是希爾的主人，權限牢牢掌控在她的手中。

況且和伴侶機器人在一起，永遠不會缺乏新鮮感，不過這就是另一個不能詳述的話題了。

想到這裏，貝琪順勢打住想要繼續下去的思緒。

在貝琪回歸，成為聯邦前線總指揮官的兩年時間裏，聯邦軍隊可不會被動挨打，等著做足準備的蟲族一次次的沖擊人類的防線。

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

個體戰鬥的時候如此，全局戰爭依然如此。

在蟲族消停的時間裏，聯邦軍隊也沒少出擊，兩年內聯邦不僅守住了防線，還收覆了兩顆人類宜居星球。

聽起來不多，但是在廣袤的宇宙中兩顆宜居星球之間的距離通常需要跨越好幾個恒星星系，為了縮短運輸時間，貝琪已經著手遷移BX軍工廠，新的工廠就在其中一顆宜居星上。

選址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激進，不過貝琪有自己的道理。

如今那兩顆宜居星球正在清理中，聯邦軍隊需要盤點星球內存活的人類，確保那顆星球上沒有一個人類之後，聯邦軍隊相關人員和建設BX軍工廠的機械才會入住。

因為在戰爭裏活下來的人類中間，大概率存在德拉比蟲。

隨著人類戰線的推進，那兩顆宜居星已經處於人類戰線的前沿。

聯邦軍隊控制的前線無法收容星球上的高風險人類，那些人類已經被執行特殊任務的機器人星艦運至專門收容這類人群的福利星球上。

就像D-136號行星的孩子們那樣，在他們接受完人類義務教育之前，那些人類無法乘坐星艦走出福利星球。

變相的分隔有利於人格化人造人借助各種手段，在他們完全獲得星際人類權利之前，盡可能地區分人類和被德拉比蟲寄生的宿體。

雖然做不到100%，但是這已經是現階段人類能想到的最適合的方式。

貝琪倒是不擔心那些人類，因為希爾曾經透露過，他的研究已經有了一點成果，或許再過幾年她的金手指就可以下架了。

那些被種種法律故意限制在福利星球的人類，也可以享受這項科技成果，在這項技術推廣之後，更加自由地活動。

知道誰被德拉比蟲寄生了，卻不能點破的感覺並不好，貝琪更喜歡明目張膽地拿著檢測儀測量，在紅色警報出現的那刻光明正大地拔劍。

這輩子過高的武力值，讓貝琪習慣了簡單直接地揮刀。

想著這些，貝琪好像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個小時。

等到她終於完全清醒的時候，機器人的親吻如約而至。

貝琪輕笑著回應，她的機器人完全清楚什麽時候可以親吻她，什麽時候不合適。

機器人知道她有輕微的起床氣，也有喜歡賴床的小嗜好，除非必須，她不會在指定的時間醒過來，就連上鬧鈴都會預留出賴床的時間。

在她不想醒來的時候吵醒她，機器人大概率會被她像趕蚊子那樣趕走。

說起來，希爾哀怨的小眼神也有點可愛，貝琪有點壞心眼地想著。

按住機器人有點不老實的手，貝琪以一記輕啄當做休止符，停止兩人之間的親吻。

如願以償地看見希爾哀怨地眼神。

貝琪笑了起來，這樣的希爾果然有點可愛。

“早餐是什麽？”

長時間睡眠讓貝琪的聲音有些啞。

“現在是佩爾諾斯要塞晚上7：15分，主人。”被摁住的手指在她的掌心裏輕佻地勾了勾，機器人眼波一轉，好聽的聲音裏充滿磁性，帶著誘||惑的味道。

貝琪頓了頓：“長時間睡眠後，我的飲食標準和早餐時間一樣，所以籠統地稱之為早餐沒有問題。現在，我餓了。”

粗粗一算，她已經睡了24個小時還多，上次戰鬥持續的時間有些長。

貝琪屈起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機器人的額頭，示意試圖點火的機器人老實點。

機器人別過臉去，哼哼唧唧地說：“已經準備好了甜湯和春餅。”

“謝啦！”貝琪放開機器人，翻身從床上下來。

希爾：“……”

躺在床上，看著主人消失在盥洗室門前的身影嘆了口氣，看來不論如何努力，統計數據很難超過62%了。

雖然被拒絕了，不過希爾已經習以為常，畢竟平均下來三次之中總有一次。

有時候，希爾懷疑主人在有意維持拒絕的頻率。

但對於精於計算的機器人來說並非沒有策略，他可以更頻繁地要求，用增加總量的方式得到自己想要的。

希爾也不會做的太過分，否則會造成嚴重的反效果。

目前看來，主人還沒有降低概率的意思。

認命地從床上起來，希爾打開剛剛熬好的甜湯，盛在瓷白的碗裏放在餐桌上。

……

鏡中，貝琪理了理頭發，女人的臉上容光煥發，艷紅的唇沒有上任何唇彩卻呈現出水||潤的色澤，白皙的肌膚健康紅潤，像桃花瓣似的，黑色的眼瞳亮得發光。

貝琪想到喬尼的調侃，有些認同。

就連貝琪自己也覺得，嘴角微揚的自己一看就是被愛情滋潤過的模樣。

長時間睡眠除了頭腦比平時沈一些沒有給貝琪帶來任何後遺癥，在貝琪熟睡的時間裏，希爾已經把她放進醫療艙裏泡過了。

即使看不到數據，貝琪也能感覺到自己身體各項數值都在巔峰狀態。

貝琪不知道希爾是怎麽做到的，不過希爾很少在移動的時候把她吵醒，除非他是故意的。

貝琪相信，對於自己醒來的時間希爾有一套嚴格科學的計算方法，所以睡醒之後，貝琪總能吃上合胃口的“早餐”，而不是啃營養液。

不止如此，當貝琪拿起放在盥洗臺上的毛巾時，仍舊是最適宜，最熟悉的溫度。

看來機器人在提出要求的時候，早就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嘛。

貝琪好笑地搖了搖頭，興奮劑過量的副作用之後，短時間內她如果還有興趣就不是人類而是泰迪了。

存在希爾數據庫裏的顏色資料兩年之後也沒能全部嘗試過，再怎麽樣貝琪也得為自己的腎想一想。

唔……

這麽想的時候，她並沒有故意冒犯某人的意思。

反正也只是在心底裏想想，那個機器人應該不會察覺。

……嗯。

不會的。

這樣安慰自己之後，貝琪的感覺好多了。

貝琪想起睡覺時的夢，事實上她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關於過去的夢。

一開始貝琪以為她會像剛醒來那樣，每次都能被希爾喚醒一段記憶，直到把缺失的版圖全部填滿。

事實告訴貝琪，她太樂觀了。

剛剛醒來的時候，每次都能被喚醒記憶，只是因為她失去的記憶太多了。

人類原本就會遺忘，更何況她失去了六分之一腦細胞，不存在的東西就是不存在了，哪怕它存留在希爾的數據庫裏，可是卻無法引起腦細胞的共鳴，也無法以夢境的形式供她身臨其境的體驗。

兩年時間裏，貝琪又陸陸續續找回了一些，但也只能把缺失的記憶版圖拼湊出大致的輪廓，許多許多細節已經不見了。

或許會永遠消失。

希爾似乎早有預見，他原本也沒有期待她能想起全部，即使如此希爾仍舊沒有放棄努力，仍舊會照常接入她的精神力中，試圖用儲存在數據庫裏的記錄喚醒她的記憶。

期待看似無用的工作在某一時刻能打通關竅，取得一點點成績。

用希爾的話說：他把每一段被她重新拾起的記憶當做命運的饋贈。抱著期待的心情靜靜等待就好了，即使什麽也沒有發生，抱著她也是一樣的。

想到說這種時機器人的模樣，正在刷牙的貝琪突兀地咳了兩聲，漱掉口裏的牙膏。

不管怎樣，能多想起一段記憶，貝琪還是很開心的。

隨著實力上升，貝琪已經不再像剛醒來時那樣猜疑敏感，懷疑身邊的一切，貝琪能感覺到過去的她和現在的她之間存在的裂痕正在漸漸彌合，現在貝琪越來越多地把過去那個她當成自己。

越來越多的記憶證明，無論是過去的她，還是現在的她思考問題的方式沒有改變。

她還是那個她，即使忘記了一部分，過去的那個她仍舊屬於她。

比她先認識到這一點的，是希爾。

也是因為希爾堅定的態度，她才能這麽快地給自己定位。

將臉徹底擦幹，貝琪裹著素色睡袍步履輕快地走出盥洗室，白皙筆直的腿在搖曳的織物中，隱隱約約地露了出來，完美的曲線和流暢的肌肉線條讓人遐想。

機器人眼瞳的焦距，隨著女人輕快的步伐不斷變動。

貝琪若無其事地坐到餐桌旁，希爾口中的甜湯和春餅已經準備好了。

貝琪察覺到希爾的目光，不過貝琪已經習慣了。

對於餓了許久的人類來說，重要的事除了食物，還是食物，其他需求全部排在食物後面，這是碳基生物延續至今刻在基因裏的本能。

在饑腸轆轆的時候，碳基生命體腦袋裏想的絕大部分事情，都跟食物相關。

雖然是機器人，希爾卻十分了解人類，或許比貝琪這個人類本身更加了解。

希爾沒有讓貝琪失望，聽起來簡簡單單的一餐，其實十分豐富。

先不說內容豐富的甜湯，春餅聽起來簡單，可是用來卷春餅的配菜足有十道，盛著配菜的碟子滿滿當當地擺在不算小的餐桌上，每一種只有小小一份，居然讓貝琪產生了穿越進韓劇裏的荒謬感。

好在，希爾沒有給她準備一桌子泡菜。

貝琪先喝了點甜湯暖胃，她的胃雖然早就咕嚕咕嚕叫了，但畢竟很長時間沒有食用過正常食物，即使鐵打的體質鐵打的胃也得註意點。

話又說回來，貝琪的註意也僅止於此了，希爾既然做了，她沒有理由不吃。

軟糯的芋頭和紅豆沙融合在一起的感覺好極了，希爾大概是計算了她視線移動的軌跡，篩選出了貝琪視線停頓過的菜肴，等到貝琪擡起頭來的時候，希爾正拿著筷子夾起小菜，將它們卷進單薄的春餅裏，正是貝琪中意的。

不一會兒，帶著麥香的卷餅就到了貝琪手中。

輕輕咬了一口，豆芽、胡蘿蔔絲、木耳絲和肉絲炒至的小菜和餅皮一起進入貝琪口中，餅皮軟韌，小菜清新可口半點不油膩，正適合開胃。

“好吃！”貝琪毫不吝嗇地讚賞。

“主人的心情似乎很好。”希爾拿著筷子問道，掂量她進餐的速度又拿起一張卷餅在手中攤平。

“嗯。”貝琪點點頭，擡頭笑道，“德塔利亞首都星青磚小樓附近的地塊，是你買下來的吧？”

希爾拿著筷子的手頓了頓，紫色的眼瞳亮了一下，驚喜地問：“主人又想起什麽了嗎？”

“嗯。”貝琪再次點頭，“想起希爾清理程序裏的特殊代碼那一天。醒來之後我想了想，發覺雖然青磚小樓附近修了路，不過仍舊和那個時候懸浮車下方的森林有些相似。青磚小樓或許就建在懸浮車的正下方。”

“的確是那個地塊，青磚小樓也的確鍵在當時懸浮車懸停的正下方。”希爾笑瞇瞇地說，“後來主人又陸續買下了附近的地塊，擴大了那裏的邊界。”

“我還夢到了希爾的記憶，你的記憶停留在我的腦中，我卻完全沒有感覺到。”說罷，貝琪將手中剩下的卷餅一口吃掉。

女人微挑的眼睛像月牙似的彎了起來，知道主人沒有因此生氣，希爾也跟著笑了起來。

這樣放松的笑容只屬於他，在艦艙之外，她是戰無不勝的聯邦上將貝琪.馮.格裏菲斯，在青梅竹馬的朋友面前，她是德塔利亞王國的貝萊德雅親王。

可是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裏，她是他的伴侶，會撒嬌，會柔軟的笑，偶爾還會頑皮地捉弄他，就像正常的人類伴侶那樣相處。

再次把包好的卷餅放在貝琪手中，希爾說：“不斷地輸入，讓我的記憶浸入主人的潛意識，像一根根樁子，將存留在你腦中的零散記憶信號收集串聯起來，或許短時間內難以看到效果，不過等到時機成熟的時候，就會以這樣的形勢呈現在你的夢裏，幫助你找回失去的記憶。在主人獲得記憶的瞬間，我留在潛意識裏的數據也會以夢的方式展現，並且拔除。其實跟主人剛剛醒來之後做的事一樣，只是那個時候零散游離的記憶碎片更多，更加容易喚醒。”

貝琪挑眉：“拔除？都已經變成我的記憶了。我可是還記得在我睡著的時候，你的手指如何小心翼翼地放在我的頭發上。”

說著，貝琪睨了銀發機器人一眼：“有點懷念啊，那種小心翼翼的態度，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希爾失笑：“如果主人喜歡，我可以更改模式。”

貝琪卻搖了搖頭：“心境不同了。懷念，不代表我想要現在的希爾變成那樣。”

“主人應該也夢見了那個時候我的心情。”希爾笑瞇瞇地看著她，“即使我不更改模式，主人偶爾也能體驗一把。在重溫的舊夢之中，認識過去的主人沒能認清的我。”

貝琪白了希爾一眼：“故意把那些情緒放進去，就是為了賺我的感動吧？”

“所以，主人是在告訴我，你被我感動了嗎？”銀發機器人俯身，淡色的唇飛快地偷襲了她的臉頰，“那些記憶原本就是通過那樣的形勢保存的，輸入給主人的都是保存在我的數據庫中的原始文件，沒有經過後期加工和剪輯。”

貝琪早就習慣了機器人三五不時的“偷襲”，只笑吟吟地看著希爾問：“這算不算是變相告白？那個時候沒能說出口的話，如今找到機會，全攢起來塞進我的腦袋裏。”

“不行嗎？”希爾歪了歪頭，狀似無辜地看著貝琪。

貝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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