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是個笨蛋。”

按了按額頭, 貝琪沒有睜眼，鼻音濃重地說。

灌輸記憶還是讓她難受，也讓她醒來的時間比平時早了許多。

“嗯？”機器人疑惑地回應。

貝琪想到記憶灌輸到最後那個機器人的操作, 簡直服了。

“家人不是那個意思。”貝琪呻|吟一聲, 用手臂遮住眼睛。

頭疼。

不是血緣和伴侶，而是更廣義的，源於一日日的陪伴。

“我知道。那個時候就知道。”

貝琪拿開手臂, 詫異地睜開眼，看向機器人。

“那個時候，我只是明白了一件事, 所以選擇了口徑最小的釋義。”希爾伸手, 將在她眼前調皮的發絲撥開。

貝琪眨了眨眼, 沒有動。

機器人繼續說道：“在我碰觸不到的世界裏, 喜歡你的人不計其數。我能做的, 只是把你身邊的位置牢牢占住。”

“只是陪伴的家人隨時可能被取代, 人類的社會結構裏, 一旦擁有了伴侶和孩子, 其他的人自動靠後。”

貝琪：“……”

雖然她沒打算養小孩，不過希爾說的沒錯，人類就是這樣一代代繁衍下去的。

“我不想有一天, 主人的家裏沒有我的位置。到了那個時候，我只能在主人的心裏漸漸後退，最終變成不是家人的家人, 所以……”機器人俯身，漂亮的臉漸漸放大，卻在即將接近的時候停了下來，定定地看著他的主人, 不給她躲避的餘地。

“那個時候我決定了，要成為主人的伴侶。”機器人說。

貝琪：“……”

“如果我不是，也不允許其他人是。”

紫色的眸子裏暗光沈浮，執拗異常。

貝琪險些笑了，這個機器人倒是會退而求其次。

只是，再次聽見希爾的宣言，她竟然沒有覺得不舒服……

擡手覆上機器人的臉頰，既是親近也是阻攔，否則機器人不會甘於現在的距離，又會試圖突破所謂的邊界。

她是個健康的成年人類，天天被誘惑著也很難受的好不好？

可是那個機器卻完全沒有這種煩惱，想硬就硬，想軟就軟。

希爾瞥了眼阻止他靠近的主人，忽而笑了。

機器人握住她的手，輕輕親吻她的指尖，一下，兩下……

分明只是在親吻她的手，卻像羽毛尖似的，順著指尖拂遍了她的……

對機器人而言，親吻她的手，或許和親吻其他地方沒有區別。

貝琪抿了抿唇，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然有些啞了：“溫水煮青蛙。”

希爾彎起了眼睛，又在指尾上印下一吻：“只是不知什麽時候才能煮熟？”

貝琪：“……”

“主人沒有回應，也沒有拒絕，是默許嗎？”機器人輕笑，繼續了昨天的話題。

“我只是……不知該拿你怎麽辦才好。”貝琪嘆氣。

“這樣下去就好。”

貝琪：“……”

就這樣下去給他溫水煮青蛙嗎？

紫色的機械瞳微微轉動，不知不覺在紅色的唇瓣上對焦，將唇瓣上的紋路看得仔仔細細。

他和主人那麽近，就像一對相擁的戀人。

如果是普通人類男性，現在一定會親吻上去，還可以把唐突美化成情之所至，可是他不行。

不過凡是皆有利弊……如果他真的是人類，主人也不會允許他如此靠近，她已經試探出了他的底線，所以有恃無恐。

銀發機器人無法擁有人類的欲望，可是他想親吻這雙唇。

這雙主人的唇。

機器人的眼睛無機質的剔透，淡色的唇瓣微微張開，在她十幾厘米的上方，貝琪可以感覺得到機器人擬人的呼吸。

呼吸雖然是擬人的，熱度卻是真實地給她帶來困擾。

雞皮疙瘩一點點立了起來，心跳緩緩加速，貝琪想起昨晚在她的床上卑微祈求的某個機器。

他可以變成任何一種打動她的形態，無孔不入。

“感覺到了嗎？我的心跳？”貝琪垂眸，掩住眼中的覆雜情緒。

“感覺到了，主人。”

“開心嗎？她跳得快樂。”

“嗯。”機器人細細親吻她的指尖，“只要一直這樣下去，終有一天主人會接納我成為你的伴侶。”

機器人的判斷或許是對的，貝琪發現她的心底對那樣的未來已經沒有多少抗拒。

只是除了……

貝琪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眼中的情緒已經淡了下去。

“所以，你早就加載了伴侶機器人程序？”貝琪想到夢裏的記憶，那個機器人將伴侶模塊添加至等待列表。

那是機器人的記憶，不是她的。是機器人為了喚醒她的情感和記憶讓她看見的額外後續。

“在主人十八歲生日當天。”機器人像是想到了什麽，低低地笑了，目光溫柔眷戀，似乎在懷念著什麽。

“一直都沒有刪掉？”

“主人，”機器人微微向下，用為她設計的聲音在她耳邊微微吹氣，他指了指自己的腦地啊：“這裏的某些程序無法刪除，那些程序共同構建才成為我。比如守衛機器人程序，比如保姆機器人程序，再比如……伴侶機器人程序。”

“我就是這樣誕生的。雖然沒有人類的欲望，卻時時刻刻都想靠近你，等待著成為你的伴侶機器人，被你使用。”

貝琪想到伴侶機器人的行為邏輯，憐憫地摸了摸希爾的頭發：“辛苦了。”

她已經66歲，意味著過去48年希爾從未成功過，即使減去分離的40年，還有八年時間……

“誰讓你是主人呢。”希爾用鼻尖親昵地蹭了蹭她的發絲，清冷的味道沾染了傳感器末梢，回饋到他的程序中，制造出許多許多快樂。

“就像你無法擺脫我的糾纏，拿我沒有辦法一樣。我拿一直回避、拒絕我的主人也沒有任何辦法。”機器人輕嘆，“誰讓你是主人，何時開始，何時結束，開關的權利在你手裏。”

白皙修長的手指屈起，輕輕敲了敲銀發機器人光潔的額頭，貝琪失笑：“這個腦袋裏面，不知道還裝了多少讓我喜歡上你的方法。”

紫色的眸子頑皮地眨了一下：“敬請期待，我可愛的主人。”

紅色的唇不禁翹了起來，不知為什麽貝琪心中竟有些期待。

或許她知道，只是仍不願意承認。

貝琪無法確定最終的未來。

不論怎麽樣，被希爾愛著的感覺很好。

她沒有急於起來，頭疼還沒有徹底褪去，眼皮又有些沈。

身旁的床墊塌陷下去，機器人的手臂搭上她的腰，貼上她的身體。

貝琪的眼睛動了動，閉上眼睛的那刻已經再次進入夢鄉。

被他環抱，是煩惱，卻也安心。

機器人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的愛無法逃離，只能正視……

……

早上八點，貝琪準時進入辦公室的時候，一條通訊視頻似乎摸準了她的時間，踩著點發過來，來自她的祖父愛德華特三世。

接通視頻，愛德華特三世的3D投影出現在貝琪的辦公室裏，他一出現，威嚴的視線就落在了貝琪身後的銀發機器人身上。

“這就是希爾吧。”愛德華特三世笑得像個慈愛的長輩，“多年前就在貝琪身邊，時間過得真快，一轉眼你們又團聚了。”

“祖父，場面話就算了吧。我現在正被監察著呢。”貝琪坐進辦公椅，雙手搭在辦公桌上，十指交握。

銀發機器人微微點頭算是回應：“愛德華特陛下，如您所見，我正在執行任務，有關貝琪.馮.格裏菲斯上將的所有言行都將被記錄在案。”

言下之意，愛德華特三世和貝琪的對話也將被記錄下來。

愛德華特三世頓了頓，已經許久沒有人敢這樣和他說話了，可是在他面前的兩人，一個雖然是他的孫女卻如龍入淵，是聯邦的實權將軍，一個更是從來不受他管控的人格化人造人。

雖然他是強國德塔利亞的國王，卻也只能跟二人平等對話。

愛德華特是個聰明人，貝琪對他的統治沒有威脅，她的根基在前線，讓貝琪回德塔利亞她都未必願意，所以他才會隆重地加封貝琪為親王。

他們之間不是對立，而是互惠的關系。

看見明顯拘謹起來的男人，貝琪笑了笑：“祖父也不要被希爾嚇到，雖然我被監察起來了，不過只要不傷害聯邦的利益希爾不會插手。是吧，希爾？”

銀發機器人目露笑意：“是的，主人。”

愛德華特三世眼瞳微縮，他老於世故，即使心中已經掀起驚濤駭浪，面上卻努力保持著鎮定。

他的孫女越發不可小覷，他以為希爾到她身邊是掣肘，現在看來說不定是如虎添翼。

而且……他們似乎無心遮掩兩人之間的關系。

希爾能在百年回到貝琪身邊，這事怎麽想都透著蹊蹺……

不過即使他是德塔利亞的國王，也無法窺視保密等級為SSS級的聯邦執政官會議，只能得到一點口風。

據說希爾做了讓步，這種讓步是他們樂於看見的。

不過隨著時間過去，越來越多的信息會被不經意地透露出來……被人格化人造人監察著就是這麽麻煩，連消息都無法及時獲得。

算不上寒暄的寒暄過後，愛德華特清了清喉嚨進入正題：“這次找你有事商量。”

貝琪倒不意外，只問：“什麽事？”

“娜娜莉的事。”

“娜娜莉？”貝琪挑眉。

“沒錯。”愛德華特三世沈聲道，“她的確不檢點，做錯了事被人拿住把柄，抄襲風波看似過去了，可是我們還沒有抓住幕後的黑手。”

“黑手？”貝琪覺得好笑，那個黑手不才，就在這裏。

“沒錯。娜娜莉是格裏菲斯王室的一員，我們必須維護王室的榮光。雷同的歌曲不止一首，我怕幕後之人手中還有其他把柄，隨時都可能丟出損害格裏菲斯王室臉面的炸彈。”愛德華特三世理所當然地說，“貝琪，你是德塔利亞的第一繼承人，有道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貝琪打斷中年男人長篇大論的啰嗦：“所以祖父，你希望我做什麽？”

愛德華特三世清了清喉嚨：“幫我找出幕後之人。”

他的話雖然是跟貝琪說的，目光卻放在貝琪身後的希爾身上。

他是人格化人造人，星際網上發生的事絕對瞞不過他的眼睛，只要希爾有心愛德華特就不信找不出幕後那個興風作浪的人。

“你有什麽看法？”貝琪一笑，轉手就把問題拋給了希爾。

反正她的祖父原本就打著讓希爾幫忙的主意。

“主人，娜娜莉公主殿下的確抄襲了。”機器人一本正經地回答。

貝琪雙手一攤，一副沒辦法的樣子：“祖父您看，事實就是這樣。”

愛德華特的嘴角抿了起來，一道豎紋出現在中年男人的眉間，讓他的氣質更加威嚴：“德塔利亞的

榮譽不容玷汙！即使娜娜莉的德行有虧，自家的事我們自己知道就好了，怎能任由外人說長道短？把這個當做把柄攻擊我們？”

貝琪嘆氣，一副不想管的模樣：“娜娜莉的繼承權是第幾來著？總之魯曼尼女公爵還要排在她前面，怎麽都不會波及到我吧？”

愛德華特三世不讚同地反駁：“我們是一榮俱榮，一榮俱損的整體。”

貝琪：“……”

見貝琪無動於衷，愛德華特不得不祭出他以為的底牌：“這段風波過去，娜娜莉的巡演結束後就會發布婚訊。”

貝琪聳了聳肩，不相關的人的婚禮，與她何幹。

愛德華特三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娜娜莉的未婚夫是你的舅舅費裏德亞。所以貝琪……”

愛德華特加重聲調：“你必須把幕後黑手揪出來！”

貝琪低聲笑了，越笑聲音越大。

終於笑夠了，貝琪才停下來說：“祖父，難道你不知道我很討厭我的舅舅嗎？”

“但是……”愛德華特張了張嘴。

“況且，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貝琪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的祖父，“我還沒死呢，不用這麽急著制造沙伊爾的血脈，我的好祖父。”

愛德華特心中一緊，暗叫糟糕，他的打算被貝琪看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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