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23號恒星星域之中, 海鷗號啟動躍遷倉惶遠去。

在它停留過的地方漂浮著一團巨大的煙霾，蒸騰著的氣體在煙霾之中不斷翻滾，五顏六色的像一幅打翻了顏料盤的水粉畫。

爆炸的光芒在煙霾中時而閃現, 沒有激烈的戰鬥, 眼前的煙霾並非1-15機甲戰隊的戰果，那是數百架機甲被空間裂縫撕裂、破碎、推進裝置爆炸後產生的煙霾，一切只因為海鷗號的離去。

這些EU型軍用機甲是海鷗號的守衛, 卻因海鷗號死去，若有戰果，也是屬於海鷗號的。

它們在這片真空裏燒熔、蒸騰、冷卻, 不久之後就會化為宇宙的塵埃, 最終會受到四周天體的引力, 或者化為某顆星球的一部分, 或者在宇宙中飄蕩。

可以預見, 在不短的時間裏這片區域已經不適合星際航行。

煙霾邊緣亮起幾道零散的射線, 那是逃過空間撕裂的海鷗號EU型軍用機甲, 他們甚至沒有阻止其有效的進攻, 零散的機甲很快就被1-15機甲戰隊和趕上來支援的海鸚號接連消滅。

幾架EU型機甲的毀滅，讓煙霾的邊緣擴大了微不足道的一點。

直到最後一架EU型軍用機甲破碎爆裂燒熔在煙霾邊緣，歷時49分鐘15秒的小型戰役宣告結束, 150架機甲默默懸停在煙霾周圍。

【格裏菲斯將軍？】不知誰在指揮系統裏喊了一聲。

那到獨特的帶有安撫人心力量的聲線，卻始終沒有出現在指揮系統裏，不久前那道聲線還在下達指令, 激烈的戰鬥力並不是所有戰士都看到了全部過程，一時間指揮系統裏陷入長久的沈默。

有些人已經意識到了什麽，有些人還在不敢置信地翻看指揮系統裏的成員列表，可是無論他們怎麽翻找, 卻再也找不到那個讓人眼前一亮的名字。

心底漸漸涼了，空了，冷颼颼的。

勞爾楞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麽，他的心狠狠地墜了一下，險中求存的喜悅還未湧上來就被不知名的情緒填滿。

空落落的，不知如何形容。

【我才是應該被舍棄的那個。】文靜的女聲低聲說，她很少說話，作為戰士她的存在感不強，但是此時此刻海鸚號機甲戰隊的隊員們知道，說話的人是夏洛特。

勞爾嘴唇動了動，第一次不知道該說什麽，沒有了往日的聒噪，最終他只是輕輕地應了一聲。

【嗯。】

細碎的啜泣聲出現在指揮系統裏，傳進每一個人的聽覺系統中。

是夏洛特。

【或許，她還活著。】漢娜安慰夏洛特，也在安慰她自己。

【是啊，格裏菲斯將軍的技術那麽好。】裏爾的聲音裏藏著些許不確定，像是為了肯定般不斷重覆，【她一定還活著，一定還活著。】

【真是任性，仗著自己技術好就胡來。她是將軍，是應該被我們保護的人，結果我們這些護衛卻把護送目標給弄丟了。】克洛伊的聲音裏少了慣常的備懶。

指揮系統裏又陷入了沈默，眾人才反應過來，保護格裏菲斯將軍才是他們這次航行的目標，可是在面對敵人的時候，他們卻一直被她保護著，被她守護到最後一刻。

那樣理所當然，因為他們所認知的貝琪.馮.格裏菲斯從來不是弱者，她一聲令下他們便自然而然地追隨，自然而然地聽從，也自然而然地讓她承擔了最大的風險。

他們把她弄丟了。

可是如果再來一次，或者再來幾次，狀況也不會有任何不同，因為那個人就是有這樣的魔力，他們還是會情不自禁地追隨，情不自禁地聽從。

她……大概也仍舊會選擇由自己，而不是由其他人去承擔最高的風險。

【貝琪.馮.格裏菲斯……】克洛伊輕聲念著那個人的全名，【只要和她一起戰鬥過就再難忘記，我有點羨慕前線的士兵了，和她一起戰鬥的感覺讓人著迷。】

【我大概明白了……】指揮系統裏，克洛伊嘆了口氣。

【你明白了什麽？】勞爾聲音少見地沙啞起來。

克洛伊沒有立時回答。

勞爾等了幾秒鐘，就在他以為克洛伊不會回答的時候，克洛伊說：【我曾經問過她手下的兵，在她的指揮下作戰是什麽感覺。那人只說了兩個字：“安心”。那時我不懂，打仗這種腦袋別在褲腰上，腎上腺素爆表的事怎麽會安心？不過現在我明白了。】

勞爾抿了抿唇：【那些在她手底下犧牲的士兵，死前的想法大概是死得其所吧，因為她已經用盡全力了。剛才我就是那麽想的……】

【我也是。】夏洛特輕聲附和。

【誰來告訴我發生了什麽？】特蕾莎的聲音忽然出現在指揮系統裏，她迷惑地問，【格裏菲斯將軍呢？為什麽我在指揮系統裏找不到她？各位，我需要解釋。】

1-15機甲戰隊的150名機甲戰士集體沈默了。

【不要告訴我，格裏菲斯將軍失蹤了。】特蕾莎的聲調陡然嚴肅起來。

【……是，艦長。】漢娜硬著頭皮回答。

特蕾莎：【……】

……

海鸚號，貝琪的艦艙裏，銀發機器人站在窗前，靜靜地看向遠方。

“真是任性啊。”

只有銀發機器人的艦艙裏，淡色的唇卻微微翹起：“向來如此，從未改變。”

好聽的聲音低聲說，似在感嘆又似在抱怨。

……

海鷗號上，貝琪的機甲縮在H2區域被熔開的巨大孔洞中，緊緊貼著不斷加速的躍遷引擎。

紅色機甲的一只機械手緊緊握住掌中的光刀，巨大的光刀身別在甲板的縫隙裏作為支撐，另一只機械手牢牢地摳進艦體內部的金屬結構。

紅色機甲的機械手臂出現許多水漬形狀的塗層，紅色的軀體斑斑駁駁，凹凸不平，那是從海鷗號甲板上剝離出來的金屬材料。

紅色機甲在突進孔洞時，與懸浮在孔洞前被射線熔化的金屬液體相撞，在機甲身體上留下了許多痕跡。

常年零下200多度的低溫中，少了高能光束持續加溫，那些金屬液體很快冷卻下來。

紅色機甲金屬鑄就的身軀在空間躍遷中微微顫動，金屬摩擦的時候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貝琪十分懷疑這臺機甲能不能撐過扭曲的空間隧道，或者會在躍遷中崩解。

貝琪以為短距離躍遷時間很短，然而十幾秒過去，外面的空間和光線依舊扭曲沒有結束的征兆。

【希爾？】

沈默片刻，貝琪試探地問道。

【我在，主人。】

下一秒銀發機器人不怎麽開心的聲音出現在貝琪腦海中，貝琪聽出希爾的心情不好，卻仍感到安心。

在未知的環境裏，有一個人能和你隨時隨地交談，不知不覺中總會對他多些親近。

【這臺機甲能支撐到躍遷結束嗎？】貝琪問。

【再來一次也沒有問題。】希爾的回答有點沖。

【你不開心？】貝琪的唇彎了起來。

【我應該開心嗎？】銀發機器人好聽的聲音微微挑高，【任性地把自己置於未知的風險裏……】

【我以為你會阻止我。】貝琪微挑的眼變成兩道的彎月，不是可愛的月牙，而是迷人的彎月。

【以為？】希爾難得嘲諷地說，【難道不是擔心我阻止你嗎？】

【呃……】被揭穿心思的貝琪摸了摸光滑的機甲頭盔，其實她想摸的是自己的鼻子。

她竟然被希爾懟了？！

那個向來溫柔的希爾？！

【我不會阻止任何主人在充分了解後果下做出的決定。】希爾仍舊不高興，卻還是遵循他慣常的

作風，盡職盡責的解釋。

貝琪：【……所以，其實你是有能力阻止我的吧？】

【是。】希爾的回答，【雖然無法對TL-293號軍用機甲進行精細操作，但是在關鍵時刻阻止主人還是可以做到的。】

【謝謝理解。】貝琪輕笑。

【我說過，我不會阻止任何主人在充分了解後果下做出的決定。】希爾重申。

【海鷗號呢？】貝琪忽然問。

【嗯？】

【你能做到操控海鷗號嗎？執政官大人。】貝琪的嘴角翹起，諷刺的。

【射線幹擾的狀況下，同樣無法精細操作，無法更改大部分指令，不過可以獲取海鷗號的航行數據。】頓了頓，希爾回答。

【意外地誠實。】貝琪面上的表情淡了。

【我說過，我不會欺騙你。】希爾再次重申。

【但會隱瞞，不是嗎？】

希爾被揭穿也沒有太多氣惱，平靜地認了：【是。】

【哈哈……】貝琪意味不明地笑了，心中沒有多少氣惱，因為她早就知道希爾對誠實的定義就是認真回答她的疑問。

她曾經認為，只要希爾在通常狀態下能告訴她想知道的一切，那麽希爾就是她的朋友了，她不會對希爾要求更多。

可是……不知怎麽的，貝琪心裏有些不舒服。

她似乎……貝琪搖了搖頭，沒有深想下去。

【炮臺……你操作過嗎？不是精細的那種，僅是幹擾。】貝琪問的仔細。

既然知道希爾的行為模式，就需要問仔細，她知道只要她問，希爾就會回答。

【……操作過，主人。】

【果然。】貝琪的神色覆雜起來，她就覺得一切太順利了，炮臺發射的角度那麽刁鉆，擦著他們過去卻沒帶走一臺TL型機甲。

簡直不科學！

【這畢竟是聯邦建造的星艦，雖然被改造過，但 是有原始圖紙的話，一切都有跡可循。】希爾解釋，【我不會把主人置於必輸的險境之中。】

【所以就順水推舟地進行了一次實戰演習？】

【……是。】靜默了不同尋常的一秒後，希爾承認了。

【如果不是耀斑活動太過劇烈，我對炮臺的調整會更細致一些，那樣勞爾和夏洛特的機甲就不會受損了。】銀發機器人好聽的聲音裏藏著小心，似乎害怕貝琪責備。

【我沒有怪罪你的意思。】貝琪嘆了口氣。

貝琪相信希爾的確是在海鸚號探測到海鷗號的時候才知道前面出現埋伏的，在那個時候想要化解危機只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是戰，硬剛過去；一條是希爾徹底擾亂海鷗號的操控系統，讓海鷗號無法戰鬥。

希爾選擇順水推舟地操練她一把，並在暗中對海鷗號的數據進行微調，在激烈的戰鬥中不著痕跡地保護他們。

貝琪知道希爾有希爾的難處，人格化人造人接管她手中指揮權的事仍是機密，如果希爾過多操控海鷗號，這個事實便難以遮掩。

除去這些，也許希爾還有其他考量。

貝琪皺皺眉，嫌棄自己的立場擺的不夠端正，她怎麽開始為那個銀發機器人找起理由來了。

【終究是我的能力不足。】見她遲遲不說話，希爾小心翼翼地說。

【雖然繞了一圈，過程看似危險不過結果是好的。我也體驗了一把真實的戰爭是什麽樣的，還觀摩了如何在實戰中指揮。如果不是有你在，我根本不會接下指揮1-15對的命令，哪怕受到誤解也不會。不行就是不行，我不會逞強。】貝琪終究爽朗一笑沒有過多糾結。

【還說不逞強？看看你現在的狀況。】希爾的聲音又擡高了一丟丟，【這並不在我的計劃之內。】

【呃……】貝琪摸了摸圓溜溜的機甲頭盔，勉力為自己辯解，【我也是計算過的，那種情況下以我的速度可以回到這裏，這個洞口剛好可以容納下TL-293。】

【終究太冒險了。】

【但是那個時候，那些人中只有我有那個能力。】貝琪咬了咬唇，【如果沒有能力就算了，可是我覺得我可以做到，就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勞爾和夏洛特死在我眼前。陌生人我都做不到這樣漠視，更何況我還認識他們，所以就……】

貝琪越說聲音越小，她做的時候倒沒想那麽多，可是和希爾解釋的時候卻氣弱了，因為她感覺到了，希爾確實在為她擔心。

希爾大概是氣極了，卻害怕她生氣，那些擔心和氣悶統統變成了有點可愛的別扭。

如果她不是在機甲裏，而是在希爾身邊，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麽表情，大概會更可愛吧，那具義體那麽漂亮。

控制著機甲牢牢縮在孔洞中，貝琪的思緒發散開來，紫色瞳仁怒火蒸騰的時候不知會是什麽樣子。

【我知道，你向來如此。也不是第一次了，我早該清楚。】銀發機器人輕輕一嘆，聲音很輕，卻仿佛有什麽沈重的東西壓在他的肺腑裏，被這一嘆帶出來了些許。

貝琪恍惚想到，其實這個比喻並不精確，因為希爾沒有真正意義的肺腑。

他是人造人。

貝琪收回心神，幹笑兩聲：【過去的事就不要算在我身上了吧。我是嶄新的貝琪.馮.格裏菲斯。】

貝琪才不要給之前的她背鍋，即使她們是同一個人也得區分明確。

【呵呵……在我看來沒有任何不同。過去你也是這樣，仗著SSS級精神力和SSS級體力什麽危險的事都敢去做。】

貝琪：【……我這不是還活著嗎？說明那些事情只是看似危險，其實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呵。就是因為你總是這樣，你的已經腦部受創失憶了，主人。】希爾直接戳穿，道出貝琪目前的窘境。

貝琪嘴硬道：【……重新活一次的感覺不差。】

希爾：【……】

貝琪覺得希爾似乎更不開心了，卻不知道為什麽他會這樣。

談話陷入了短暫的沈默，貝琪的意識繼續放空起來。

確認一切都在希爾掌控中後，貝琪心情不知不覺放松下來。

貝琪失神的檔口，海鷗號短距離躍遷完畢，出現在坐標（9837，11295，3847）上。

……

遙遠的海鸚號上，銀發機器人仍舊站立在窗前。

“重新活一次的感覺不差嗎？”

“可是主人……你把我忘了。”好聽的聲音悵然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希爾：主人把我忘了，還覺得感覺不差……┭┮﹏┭┮（怨念重覆N次）

貝琪：我說的時候並沒有這個意思。

希爾：那是什麽意思！！？？小心我哭給你看！

貝琪撓頭，試探地安撫：就是重新認識你感覺很好的意思？

希爾：主人！o(*////▽////*)q

貝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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