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文森特想在外面磨蹭多久，他也早晚要進入到馬車中的——尤其是他已經聽到了準備出發的吆喝聲。

文森特很確定, 雖然馬車外面聽不到馬車內的談話, 但是坐在馬車中的凱撒萊恩肯定是將自己方才和繆拉爾以及溫德金的談話收入耳中了。

這種瞞著正宮和妾室偷/歡的詭異感覺愈發地重了，文森特苦惱地撓了撓自己的額發, 還是深吸口氣撩起擋著馬車的幕簾，走了進去。

剛踏進馬車內鋪著的毛毯上, 文森特就察覺到了凱撒萊恩的不虞。

這位俊美的金發帝王沈默地坐著, 蒼藍色的眼睛正定定地凝視著文森特，仿佛在等待文森特給他一個解釋。

文森特的腳步頓了頓, 揮散那股詭異的感覺，繼續朝凱撒萊恩走去。

凱撒萊恩既然是跟著文森特去往地底迷宮, 自然不可能穿著皇服混在法師們中間。他此刻穿著的正是一件深藍色的法師袍，襯托著他的金發和藍眼, 顯得十分俊美逼人。

文森特敢肯定，聚集在這支隊伍中的法師們一溜煙兒排開, 最受矚目的肯定是凱撒萊恩。

文森特站在凱撒萊恩的面前, 看著抱著手臂好整以暇等待著自己開口的皇帝陛下，想了想, 還是問道：“等到了地底迷宮，第三層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那是當然——我當然和你一起。”凱撒萊恩眉頭高挑, 但這樣的表情反而讓他的臉顯現出一股銳利得仿佛要割傷他人的傲氣：“莫非文森特，你覺得你一手教導出來的我, 連這種危險都抗不住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畢竟你的身份已經不同了, 自然要考慮到萬一受傷的結果。”文森特搖了搖頭否認道。

凱撒萊恩定定地看著文森特，聲音裏帶著疑惑：“文森特……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要故意用身份來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呢？”凱撒萊恩站起身，他向前一步靠近文森特，蒼藍色的眼睛望進文森特的黑瞳中，讓文森特可以清晰地看到凱撒萊恩面容上的疑惑、不解、以及悲傷。

“這並不是我的錯覺對。我們再一次相遇的時候，你就用生疏的稱呼喚我。而那之後，每一次，文森特，我記得很清楚，每一次你都推開我。”

凱撒萊恩臉上浮現出了茫然：“但明明……明明是你教我的，即便是身份千差萬別，也可以彼此互通心意。‘愛情是不分年齡、種族、和性別的。’這難道不是你對我說的嗎？”

面對著凱撒萊恩委屈的控訴，文森特嘆息一聲，他坐了下來，將自己的背脊靠在了馬車壁上鋪著的軟枕上，然後將凱撒萊恩拉了過來。

“我的確對你說過這番話。”文森特並沒有否認，因為他的確是說過這種話。

“但那是在兩情相悅的情況下。”文森特的聲音很輕，但落在凱撒萊恩的耳中，卻像是一把巨大的錘子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尖。

“……”如同被人當面敲了悶棍，凱撒萊恩的面龐雪白了幾分。

他咬緊了下唇，這位年輕且滿懷愛意的青年在短暫的眩暈後，並沒有被文森特這句話所打倒。

文森特微微偏頭，避開了凱撒萊恩的目光。

他現在心頭一團亂麻，但無疑，文森特是在意著凱撒萊恩的。

如果文森特再自我一點，再任性一點，他或許就會放下好不容易經營到現在的準備，毫無心機地跟著凱撒萊恩朱到王都，成為一條真正什麽都不需要操心、只等著凱撒萊恩忙完然後和他秀恩愛的鹹魚就行。

但文森特並不是。

就算他一直自嘲著自己是鹹魚，就想當薪水小偷。但所有從王都發來的金幣文森特都沒有用，原封不動地退回去了。

更何況，在見識過路德維希的改變，文森特實在是不敢再一次將信任交付給一位帝王了。

那麽如果凱撒萊恩不再是帝王了呢？文森特會願意改變想法接受他嗎？

文森特自己也想過這個可能。

雖然凱撒萊恩不當皇帝的可能性近乎為零，但他還是這麽去設想了。

如果凱撒萊恩沒有按照命運為他鋪好的道路踏上他輝煌的征途，而只是文森特法師塔中一名普通前來求學的學徒，那麽文森特會願意的。

他會和凱撒萊恩結為人生的伴侶，彼此扶持，相愛相守。

但是凱撒萊恩的天分和能力註定了，他不可能只是文森特的小學徒。

凱撒萊恩註定是天空中飛翔的雄鷹，海中暢游的矯魚，如他這般的人物，生來就該榮光萬丈。

而在這個世界，又有什麽比成為人類權利的制高點，征服世界更值得凱撒萊恩展開手腳的呢？

為什麽要去征服天空和大海？

因為它們就在那裏。

但是換個角度來看，不是帝王的凱撒萊恩，還是文森特記憶中的凱撒萊恩嗎？

穿越到這本書中的文森特，最喜歡的角色就是凱撒萊恩。

誰會不喜歡這個雄才大略、身世悲慘、卻又心懷大志的角色呢？

文森特在穿越之前，還特別從社畜的工作擠出幾滴時間，為凱撒萊恩這個人物寫了將近一萬字的人物小論文。

這終究是一個解不開的怪圈。

文森特願意接受不是皇帝的凱撒萊恩，但是凱撒萊恩在這個世界卻是天生並且註定的帝王。

“我是不會放棄的。”在幾乎將自己的下唇咬出血後，凱撒萊恩緩緩開口了。

文森特幾乎要為凱撒萊恩的堅持不懈而鼓掌了——如果他堅持不懈攻略的目標是自己的話。

換做是其他任何一個心性高傲又大權在握的人，恐怕要麽早就不耐煩地將文森特趕出自己的視線，要麽就動用權利將文森特軟禁在自己的身邊——正如同路德維希一世所選擇的那樣。

凱撒萊恩將雙手輕輕放在文森特的肩膀上，用著一個並不會讓他感到反感的力度，讓文森特把移開的視線再度轉回到凱撒萊恩的身上。

凱撒萊恩的聲音很輕，很淺。但隨著他話語的展開，凱撒萊恩帶著些顫抖的聲音變得逐漸沈穩而平靜，帶著文森特無法忽視的堅定。

“我可以感覺得到，文森特，你的心裏是有我的。”凱撒萊恩彎下腰，將頭靠在了文森特的肩膀上。

凱撒萊恩如同融金般的長發順滑地落在他的背後，有一些滑落到了他的面頰龐，輕輕地飄在了文森特敞開的領口。

像是被一只大型的獅子所圈住一樣，文森特整個人都被包在凱撒萊恩的懷抱中，鼻間嗅到的是屬於凱撒萊恩帶著點清冷的氣息，眼前晃動著的都是金色的碎光。

凱撒萊恩的懷抱很溫暖，恰好讓本來就有些睡眠不足的文森特頓時覺得回到了灑滿陽光的樹蔭下，原本被壓下去的瞌睡蟲又席卷重來了。

“沒有關系，我會繼續努力，等到你的心扉徹底向我敞開的那一天。”凱撒萊恩在文森特的耳邊說完，便松開了文森特。

失去了這個溫暖的懷抱，文森特的心尖不可避免地閃過了一絲遺憾，但他強行壓下這份遺憾，不讓自己的面色透露半分情緒——文森特不想讓凱撒萊恩發現自己的動搖。

凱撒萊恩將自己的心意說開後，顯得更加平靜了，他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反倒是文森特，有些坐立難安。

他輕輕皺起眉頭，將視線落在地毯上，仿佛那裏開出了稀世罕有的花一般。

幸好此刻馬車已經往前駛去了，凱撒萊恩也將註意力分散到窗外，不然文森特隱藏黑發下的通紅耳梢，恐怕要將他的動搖直接暴露無遺了。

馬車一路沿著筆挺平坦的大陸往王都外駛去，文森特也平覆下心情，撩起車窗上掛著的簾子，朝外看去。

展現在文森特眼前的是不斷往後退去的風景，屬於王都灰白色的建築也不見了蹤影。

這些馬車行駛的速度只比文森特研制出來的煉金車慢一些，而且這麽平穩，只聽到了些微的馬車滾動聲，恐怕都是附加了魔法陣的高級裝備。再看看那些拉動著車廂的馬匹，個個都是精壯膘肥，足以看得出這只去往地底迷宮的隊伍有多麽裝備齊全。

“這一次堪稱是傾巢而出了啊。”在另一輛馬車上，溫德金看著拉開的車窗，輕哼了一聲。

“不過也是，時隔多年又一次出現了這般規模的地底迷宮……而且還是被冒險者發現的，的確是罕見。”和溫德金坐在同一輛馬車上的法師輕聲附和道。

這名發話的法師有著一頭金發，但是和凱撒萊恩那如同黃金或者是太陽般的色澤不同，顯現出來的的更類似於柔和的晨光般清淺。

然而如果看到這位法師金色眼睛中豎起的瞳仁，便會知道，這名法師竟然會是一個亞人。

盡管在前代皇帝和現任皇帝的努力下，亞人、獸人、異族的歧視減少了很多，但根深蒂固的觀念可不會這麽容易被剜除。

尤其是在系統封閉的法師中，這種對頭腦不甚靈敏、比起思考更擅長肉搏的亞人以及獸人，歧視更為明顯。

如果被其他的法師發現，這名亞人法師竟然和法師塔一系的領頭者溫德金共乘，恐怕會掀起波瀾。

“不管怎麽說，你回來就好了，拉薩特。你畢竟是我的家人，不需要在乎其他人的看法！”溫德金對這名法師很是溫和，言語中也透著親昵。

名為拉薩特的法師笑了笑，並未回答。

他的法袍有著一個兜帽，可以在人多的場合將自己明顯不屬於人類的特征遮住。

“關於您和文森特閣下說的那件事……可以讓我去嗎？”拉薩特目光灼灼地看著自己的這位兄長，懇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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