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茶瞄了一眼彈幕,沒說話。吃了一個閉門羹，她倒是不惱，眨眨眼,轉頭就走了。

直播裏的觀眾們剛想說她脾氣好,就發現不知道怎麽回事，直播裏的畫面忽然一分為二。一半跟著聽茶，直播她走在小區路上的畫面；另一半卻回到了房子裏，畫面中是房東那張白胖的臉。

房東臉上還殘存著一點恐懼，緊閉的門和門外聽茶離開的腳步聲給了他安全感。他像鼴鼠一樣蹲在門後豎著耳朵聽了一會，等門外的動靜完全消失，確信這邪門的姑娘不打算找他麻煩，他猛松一口氣。

立刻抖起來了。

帶著一臉傲慢的膩味,他瞇著眼睛,去敲一個已出租房子的房門。敲了兩聲門內沒動靜，他皺了皺眉，立刻加大了敲門的力道，嘴上黏糊糊說道：“小娟哪,叔剛好路過，來看看房子的情況。”

門開了，露出門後一張青春的面龐。房子裏飄出來一股鹵鴨脖味兒，電腦在放著男女主角的戀愛對白,姑娘穿著暖黃色的卡通睡衣，和床單被罩一個顏色。

對她來說這應該是一個懶洋洋的周末。但是房東來了。

夏天的衣服輕薄，睡衣裏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膚。房東剛在聽茶那裏受的挫，被年輕小姑娘低眉順眼這麽一看，火氣就全散了。

他伸手要推門進去，小娟卻沈默著站在門口,並不讓開。

房東瞇了瞇眼睛。他眼睛本就不大，瞇起來之後就叫人完全看不見眼睛了。他溫柔說道：“小娟哪，在吃鴨脖嗎，現在城裏物價可貴，你的工資還夠不夠花啊，小姑娘，不用省著，沒錢了就跟叔說。”

小娟低聲胡亂嗯了兩聲，讓開了。房東像是一個正經的男主人一樣，志得意滿地走進了少女的閨房。

【茶！茶！救命啊！這裏有人在做壞事！我的眼睛瞎了！】

【講道理，這算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吧……明顯是拿色換錢？】

【可是她不願意啊……誰知道有多少是強迫的成分呢？】

小娟被房東撲倒在床上的時候，心底一片涼幽幽的沈重。她感覺自己身上壓著的不僅僅是一個老男人，更像是一張骯臟潮濕的抹布，輕柔卻不容抗拒地捂住了她的心臟。

她願意被房東碰嗎？當然不願意。在房東熱騰騰的喘氣聲中，小娟恍惚聽見平板裏年輕的男孩子正在向女孩兒表白。她已經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麽把自己弄成現在這種局面的了。

最開始的時候，是拮據。初入社會，身上的那點錢根本不夠用，不要說被繁華迷了眼睛，就連在這座城市紮下根來，都像遙不可及的夢。她沒什麽特長，學歷也不怎麽樣，唯一的優勢，就是是個年輕女孩。

叫她出賣身體，她是不肯的。她也是有自尊懂自愛的女孩子。但是這個老男人，上來就在關著的房子裏，揩了她的油。她沒有證據，報不了警，只能吃這個啞巴虧。這時候房東卻並沒有進一步動手，而是笑瞇瞇地，願意給她減免房租來補償她。

便宜已經被占了，她難道還不能收下補償麽？小娟那時是這樣想的。

只是被占一點便宜而已……反正已經被占便宜了……她這麽捉襟見肘，難道不該利益最大化麽？反正不會掉塊肉麽。

然後她住進來了，被減免了房租，一切就由不得她了。

事情開始失控，房東揩了更多的油，在觸碰到她的底線的時候，笑瞇瞇地給了她一點生活費，然後又做了進一步的事情……在小娟沒有註意到的時候，她已經丟盔棄甲。

她是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的呢？完全沈在這個泥潭中。報警麽？可是她似乎是自願的。無論放到哪裏去，這都是一場公平的交易。她已經臟了，沒有資格再談年輕的戀愛了。

小娟閉上眼睛，準備忍過去——房東來得不算多，每次的時間都不長，這是她一直勸自己忍耐的重要理由。

但是今天似乎哪裏不同。

那具沈重而炙熱的身體趴在她身上，半天功夫，卻都沒有進行下一步。小娟睜開眼睛，看見了房東的表情。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難看神色。

房東坐了起來，沒有再做出他那副和藹可親的嘴臉，他僵硬著臉，胡亂跟她打了個招呼，就摔門走了。

小娟茫然地從床上坐起來，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縷發絲從她臉上垂下，她下意識用嘟嘴吹了吹，這一瞬間，她看起來尚且是稚嫩的枝頭豆蔻。

【我還說直播間為什麽不打碼了，給我白期待了，還以為能免費看限制級】

【老色胚怎麽不繼續了？良心發現？】

【看他那表情，懂得都懂】

【只有樓上你懂，我們都不懂】

【嘿嘿嘿】

直播間一時充滿了男人們不可言說的笑聲。

有看聽茶很久的老觀眾隱隱能猜出來什麽，提了兩句是不是同主播有關，但是沒有人真覺得是聽茶的功勞——之前聽茶和房東接觸的時候大家都是看著的，聽茶可沒有碰到過不該碰的地方，而且房東那時也沒有感覺到異常。

【所以就是他丫年紀大了又不懂得節制吧？！活該！希望這種垃圾再也不行！】

聽茶看著直播間裏義憤填膺的發言，輕輕地笑了笑。

房東確實再也不會行了。她第二次推開房東的時候，一縷細小的雷霆便隨著她的心裏鉆入了他的體內。

性盛至災，割以永治。

走出了這個小區，房東的事情於聽茶而言便已經翻篇。但是租房的旅程仍舊要繼續。聽茶站在地鐵站口茫然了一會，最終認真地打開了千度，搜索“租房”。

她是知道的，人類社會有句話叫做，遇事不決問千度！

然後她看著第一頁的好幾條租房廣告，再次陷入了茫然。

……似乎，這個千度，不太靠譜的樣子？

她一時陷入僵局，坐在地鐵站的椅子上輕輕皺著眉。捏著手機翻來覆去看了看，又打開了大眼仔、b乎之類的年輕人常用app。

這次聽茶的選擇是正確的。年輕人聚集的地方，有很多關於租房的經驗和抱怨分享。聽茶海納百川，一條一條認真看過去。她看的速度飛快，迅速地便對租房有了些許了解。

比如去租房要盡量找朝南的房子，聽茶不在意曬不曬太陽，但是一個正常小姑娘，是必須要有陽光曬衣服被子的；再比如說租房不要租隔斷房，看房的時候用手敲一敲墻壁，隔斷都是板子隔出來的，有安全隱患，且非常不隔音，隔壁說話走動能叫人聽得清清楚楚，長期住這種房子，是睡不好的；又比如說，找房子要看清楚是不是托管公司，這些公司都不靠譜，掙了你一波錢是不管售後的，你到時候電器壞了下水道堵了沒人會來處理……

聽茶看得大開眼界。她是萬萬沒想到，人類社會生活竟然還有這麽多小智慧！

在椅子上坐了半個小時，期間拒絕了十來波搭訕的人，看完了無數前輩們的分享，聽茶又覺得自己可以了！

她沈穩地點進大眼仔上一個網友發布的招租信息。經常會有人自己租下二室一廳或三室一廳的房子，然後做二房東再招租，這種類似信息需要合理鑒別，有誠心的會去直接聯系房東，和房東簽約。

聽茶現在找的就是這種。

網友是個女孩子，現在這座城市工作，因為自己養貓的緣故，很難找到合租，於是自己租了三室一廳，住了朝南次臥，現在還剩朝南帶陽臺主臥以及一個朝北次臥等待招租。說家大了，自己不會把貓放到客廳，新來的室友是直接跟房東簽約。至於衛生情況，她希望大家輪流打掃。

看著沒什麽問題，聽茶穩重地點進小姐姐的私信，給她留言：請問主臥和次臥分別什麽價格呢？

在等待小姐姐回覆的空檔，聽茶又陸續詢問了幾個別的招租網友。有的回覆了她，有的沒有；有的房子聽茶能接受，有的不能；最後連同這個小姐姐的，聽茶定下了三家上門去看看。

其實按照聽茶本身來說，幕天席地她都住得，如果城市不給她任何一寸立身之地，她住在風雲之上都行。像這強大自由的雷霆，是很難對普通女孩子共情的，普通女孩子們要求的很多居住條件，聽茶想都沒想過。

不能居住在三教九流混雜的小區；不能住在高層；不能房間朝北；不能有三室以上；最好還是全女生房，室友沒有男性。

聽茶想不到這些，但她並不會覺得這是女孩子們矯情。脆弱又珍貴的女孩子獨居，就像小孩抱金行於市，總會有壞人垂涎。這樣危險的情況下，怎麽小心都不為過。

聽茶就是按照一個普通女孩兒的標準來選房的。

她的行動力很強。大中午的，市內高溫三十大幾度，明晃晃的太陽烤著大地，聽茶可以活蹦亂跳地跟人家約看房，東奔西走。

時間到了下午，她還抽空去了快捷酒店，訂了一晚房，把行李放進去了。

三家約看房的，第一家一見人，霍，頭像網名都粉嫩嫩的網友居然是個男孩子。聽茶對男孩子沒有偏見。她一打量，感覺這個男生細胳膊細腿，身上沒什麽肌肉，應該屬於對女生來說危險程度很低的人類，便沒計較性別的事情，跟著他去看房了。

男生卻不同，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找的網友竟然是這麽一個大美人。一路上殷勤極了，又講自己用女性化的昵稱是不得已而為之，現在女生警惕性都太強等等。

如果只有這些，聽茶也並不在意。但是一進房子，聽茶還沒看到房子，某個房間裏便出來了一位穿著涼拖的女孩兒。

這時男生滿臉討好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起來，涼拖女孩兒一看見男生的表情，臉色直接沈了下去。

鉆研過綠茶學的聽茶還有什麽不懂的？房子都沒看，直接隨便找了個理由走了。大門即使關上，還能隱隱聽見裏面男女吵架的聲音。

第二個約房的是貨真價實小姐姐沒錯，但聽茶一進門，撲面而來便是一陣若有若無但很有存在感的臭味兒。托她敏銳的嗅覺的福，聽茶立刻辨別出來這是長久不洗的衣服的酸臭和廚餘垃圾的腐臭混合起來的生化武器。室友不愛幹凈那對生活幸福指數的影響可就太大了，聽茶遂婉言謝絕。

第三家，就是聽茶最先在大眼仔上聯系的那位女生，聽茶運用了自己在大眼仔上學習到的“女性租房指南”知識，給這家的房子打了八分。雖然有些地方還是不那麽如心意——比如說房間墻壁上有積年汙漬，家具都頗有年代感——但是這些都是可以克服的困難嘛！最重要的是，這間房子雖然是三室一廳，現在卻只有這個女生在住，室友少誰不喜歡呢？

聽茶幹脆利落地跟房東簽了約。順帶一提，了解了基礎行情之後聽茶才知道，合同簽的一年，不代表租金就是按年付的——絕大多數租客都拿不出來一次性上萬的錢。她差點就被那個中年男人騙了又騙。

聽茶選了那個朝南的主臥，租金每月一千三，按季度給，同時押金一個月房租，退房會還。房東是個老奶奶，人很和氣，從心慈手軟的租金就能看出來。這就是促使聽茶下定決心租這個房的理由：一個和善的房東太重要了，即使你們日常並不見面。

【茶茶這個效率，讓我目瞪口呆】

【就這麽輕易就簽合同了嗎？可是沒有顯示任務完成啊】

【可能需要再住幾天？光憑合同確認任務的話，只要不停地簽合同判斷房子行不行就可以了，那就有bug了】

聽茶對系統裏顯示任務完成並不著急。比起不知道判定標準的系統，她更相信自己，也更願意自己親身體驗人類的喜怒哀樂柴米油鹽。如果她這個房子租得有哪裏不適合普通女孩子居住，那就應該由她來自己發現問題並解決。

她從容地去吃了晚飯，回到快捷酒店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很熟練地約了車，將她並幾個大箱子一路運到她的租房。

花了將近一天的時間，整理好房間，再次睡了一個舒舒服服的覺，聽茶老老實實地上班去了。

副本安排的公司是早上九點打卡。這間房子，從腳步邁出房門開始算，按照正常女孩子的步速，綜合地鐵和等電梯時長，約莫需要三十五分鐘抵達公司。聽茶自己不必化妝吃飯，但是別的女孩子呢？

吃飯是肯定要的，化妝……聽茶掏出手機，開始查詢“上班需要化妝嗎”等類似問題。

然後愉快地放下手機，把“化妝”這一條從日程表中劃掉。化什麽妝，社畜多睡十分鐘不香嗎？

總而言之，早上八點起床這個時間點不算早也不算晚，對一個人類女孩子來說應該是可以接受的。

下班時間理論上來說是晚上六點，但是打工人都知道，理論時間只是理論時間，活兒沒幹完、領導要開會，甚至什麽事情都沒有，只有一條潛規則叫做“下班不許踩點走人”。

聽茶對此只覺得邪門。因為她漂亮的臉蛋，她的小組長對她頗具善心。等她下午五點多將自己的工作內容提交上去之後，小組長就委婉地提醒了她。大概是她幹活這麽快，晚上加班的時候幹什麽呢？

為了能在晚上加班的時候顯得很努力，絕大部分人就或主動或被迫地開始了白天的摸魚。

這樣能不能提高工作效率，聽茶不清楚，但是她晚上八點多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覺得這種加班對提高犯罪率一定很有幫助。

白天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馬路，到了晚上這會，莫名顯得狹窄，路燈很昏暗，街道上零零散散走過去，每一個都像是黑色的剪影。晚風驅散了白天的熱氣，但是刮到裸/露的手臂上時，又會讓人覺得有點冷。

聽茶的皮膚很白，在陽光底下會反射出很亮的光；即使現在是燈光昏暗的晚上，她就像個行走的反光板，走到哪裏就吸引哪裏的註意力。

黑暗給了一些藏頭露尾的人勇氣，聽茶聽見了好幾次沖著她來的口哨聲，她的身後就粘上了小尾巴。主動搭訕的人反而是最好處理的，聽茶戴著口罩墨鏡，旁人看不到她的臉，縱然直覺她是個美人，也缺乏糾纏不休的動力——世界上的背影殺手可不少呢。

聽茶有特別註意過走大路，拐了一個彎，面前就是地鐵站，煙火氣濃郁了起來。如同附骨之疽一樣的視線就消失了。聽茶以一個普通女生的身份，松了一口氣，並決定明天開始穿長衣長褲。

到家九點多。走進門的時候聽茶聽見浴室裏傳來水聲，有人在洗澡；出於小小的潔癖，她輕輕皺了皺眉頭，但是知道這是普通打工人的無奈，在獨衛高昂的租金面前，公用浴室就公用吧，反正大家都是女孩子。

但是她剛要回房，隔壁那個女孩子的門恰好開了，女孩兒穿著粉色兔子的睡衣，手裏拿著一個桃子走了出來，顯然是要去廚房洗水果。

——那浴室裏的是誰？

群租房的弊端之一就現出來了。你很有可能不知道和你共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都是些什麽人。

女孩兒向她解釋：“那間房已經很久沒租出去了，房東有點著急，今天來了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的要租，我那時還在上班，知道的時候房東已經租給他了。”

她看了看聽茶即使加班也明艷動人的臉，安慰她：“我看他白白凈凈的，看著就很斯文的樣子，應該是個好人。”這女孩兒軟得像個草莓蛋糕，聽茶被她甜到了，向她道了謝。只是沖她笑了笑而已，女孩兒的臉就紅了，慌亂得像是情竇初開，直接就把手裏的那一個大桃子往聽茶的手裏塞，聽茶一接過，女孩兒就紅著臉沖回了自己的房間。

聽茶啞然失笑。

這麽一耽擱，浴室的水聲已經停了，隨著拖鞋的趿拉聲，門打開。聽茶下意識地看了過去。

——然後她就忍不住，又皺了皺眉。

出來的是那個今天剛搬來的男生，這點她有心理預料。但是這個男生，他是光著上半身，只穿了一條大褲衩出來的。

邊走還邊拿著毛巾胡亂擦頭發。

他應該知道自己的室友是女孩子吧？就這麽隨便走出來麽？

聽茶感覺不太對，但是她對人類社會還並不足夠了解，想到有很多文學作品裏，男性光著上半身似乎確實不成問題……她暫且放下了自己的疑惑，出於禮貌，向終於甩幹自己頭發的男生點了點頭。

她打完招呼就回了自己房間。房門關上，但敏銳的直覺讓她知道，那個男生在她門外，一直傻乎乎地站著。隔壁女孩兒再次出門洗水果的時候，還被他嚇到，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不至於吧不至於吧，主播人就長這樣，有必要一見鐘情直接罰站半個小時嗎？】

【什麽一見鐘情，見色起意，懂？】

【有一說一，這小夥子有點楞】

這個副本裏沒什麽生命危險，觀眾們缺少腎上腺素的刺激，以至於將目光全放在桃色新聞上了。

聽茶裝作沒看見，給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完收拾收拾就準備洗澡睡覺。

雷霆是不需要洗澡的，但聽茶做這些事情還是做得很認真。脫衣，調水溫，擠洗面奶…這個時候的直播間是全畫面打碼的，沒有了觀眾們無時無刻的關註，聽茶放松了許多，熱水灑在皮膚上，她隱隱地感覺到了人類所有的、洗澡的舒適。

然後她忽然擡起頭，看向了門外。

浴室的門已經被她鎖上了。門中就是大塊鏤空，鑲嵌著磨砂玻璃，玻璃上映出一團黑色的影子。

門把手被扭動了一下。因為鎖上了，門紋絲不動。

門外的人似乎沒有意識到原因，門把手再次被扭動了一下。

聽茶閉著眼睛，頂著滿頭的泡泡，“看著”門外，過了大約五秒鐘，那團黑色的人影焦躁地踏了兩步，從玻璃後面消失了。

聽茶知道是那個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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