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之迢只來得及發出一個音，就被猛然發力的手掐得死死的，指骨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膚裏。

他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很快，連出氣也不會有了。

肺部像是快要炸了一樣，不斷緊縮，緊縮，像是要最終坍陷成一個黑洞。

那些東西似乎因為他的瀕死而欣喜若狂，漆黑的樓道裏從四面八方甚至是他身後的墻壁裏，都發出了刺耳的笑聲。

那笑聲尖銳如無數的針尖，密密麻麻地紮滿他的頭皮。

但窒息感已經讓他無暇顧及這麽多，意識在遠離他，那些詭譎的笑聲也像是從遠處傳來，不懷好意的諷刺著他也即將像在這棟老樓裏掙紮過的人一樣，最終化為這裏的一具永遠留下來的屍體。

“哢擦！”

黑暗中，清脆的一聲，自他極近的地方傳來。

隨後，很快又是幾聲脆響，宛如有人拿著什麽幹枯的木材，在他耳邊折斷時，發出的聲響。

他脖子上的收緊的壓力驟然消失了。

空氣倏地灌進他的喉嚨，進入身體裏，心臟拼命的擠壓補充上氧氣的血液，讓它們奔流進血管之中，緩解極度缺氧下的身體反應。

姚之迢睜開眼，只在黑暗中看到一雙蒼老而內疚的眼睛。

不覆之前的狠毒陰森，只剩下滿是心疼的渾濁眼珠正在註視著他。

“啊……”老人特有的沙啞嗓音張了張嘴，卻說不清話來。

已經腐朽的身體和意志抗衡的結果，就是從手腕開始，裏面的骨頭已經寸寸碎裂。

“哢擦！”

又是一聲。

老太太的身影一個趔趄，差點整個人從樓梯上軲轆下去。

姚之迢下意識地扶住了。

老太太的眼睛一直看著樓下的出口，喉嚨裏發出意味不明的沙啞叫聲。

姚之迢喉頭哽了哽，半彎下身子，將老太太彎腰抱起。

老太太碎掉的腳骨耷拉著，彎成不自然的一個角度。

年輕的身體很快就從缺氧的無力中恢覆過來了，姚之迢一步一步，步履沈穩地往下走。

樓道裏剛才的嬉笑瞬間惱羞成怒，變成吵雜的怒吼和詛咒。

更多的手從墻上、從樓梯上伸出來攔他，卻在接觸到他的一瞬間，就消失了。

踏下最後一階，姚之迢朝著有著亮光的樓道口走了過去。

然而……

最後一聲脆響，幾乎徹底擊潰姚之迢。

老太太的臉上閃過最後一抹陰狠，然後把腦袋徹底轉了過去，扭到了背後，然後整顆腦袋，都軟綿綿地垂了下去。

那個獨自照顧他長大，一邊操勞工作，一邊帶著孩子，含辛茹苦這麽多年，卻沒有過一天好日子，沒有時間好好收拾過自己，甚至在化療期間都是帶著笑容安慰自己的女人……

徹底死了。

不管是身體還是意識。

姚之迢沒有低頭去看，鼻腔裏卻瞬間充斥著酸澀，眼睛宛如用辣椒油抹了一般，生疼生疼的。

他只能看著有亮光的前方，仿佛他根本沒有發現剛才那一幕似的。

可只是跨出老樓半步，他就脫力地跪了下去。

膝蓋磕在地上“梆！”地一聲，不遠處的幾個人被他的動靜嚇了一跳，幾乎以為他的膝蓋骨一定磕碎了。

唯獨他手上抱著的母親的屍體，被小心翼翼的保護著。

姚之迢把腦袋垂了下去，露出一張哭得極其難看的臉，又把臉深深地埋在母親那具依然不會再動的身體上。

他哭得像個孩子一樣毫無遮掩。

哀切地慟哭聲傳得遠遠的，這邊等待他們下樓的人也明白發生什麽了。

有人想要過去安慰，姜倩鈺連忙伸手攔住了。

“讓他自己待會兒吧……”她看著那邊，腦海裏忽然回憶起自己母親逝世的事。

在殯儀館裏，她也是像他這樣，哭得如同要把全身的力氣都用盡嗎？

母親跳樓，對當時的她來說，無異於一把巨斧，狠狠將她劈成了兩半。

一半楞在過去還算安穩的生活中，一半處在難以置信和不想相信的現狀中。

隨後兩者被現實的硫酸腐蝕到一起，融化攪合，混成一灘顏色不明難以下咽的液體。

李寒躺在樓層的水泥板上，身下冰涼，身體裏，卻似乎有著一種奇怪的情緒，在他的身體裏瘋狂流竄。

那股情緒壓抑、沈重、如無邊無際的海浪，把他重重地壓入無法呼吸、沒有視覺、沒有聽覺的海底深淵。

周圍什麽都沒有，只有不斷湧入身體的痛苦。

那不是一種可以形容出來的感受，它太覆雜了，都無比的濃烈而又飽滿濃稠得讓人無法承受。

李寒分辨不出，身體似乎都變得不是他的了，只有那種精神上的壓力如此清晰地存在。

這是死都無法逃脫的折磨。

他的身體還在運作，驟然襲來的堅硬水泥塊忽而碎成無數的殘渣，淅淅瀝瀝地掉落，葛芫華身體一軟，如同提線木偶被剪斷了絲線，她倏然倒下。

視野裏，一雙修長筆直的腿慢慢向他靠近。

用料講究做工考究的手工男士長褲，沾上了不少水泥灰。

李寒仰頭，視線時不時被堆積的淚水模糊，隨後又滾燙地灼燒著皮膚落下，淌進發間。

“殺……”他在混亂的嗚咽聲中，含糊地懇求道：“殺了我……”

太痛苦了……

這種感覺太痛苦了……

曾經使得他站在高樓的窗戶上差點跳下的痛苦，和現在比起來，猶如拔掉一根頭發，和一刀一刀，活生生把人剖下所有的肉，再用其他東西搗爛身體的其他結構的差距。

不……比這也遠遠差太多了……

周錦畫垂眸看著他，俊美的臉上，神色覆雜混亂。

他半蹲下去，白皙的手指輕輕拂過李寒的眼角，指尖瞬間被打濕。

周錦畫盯著自己的指尖，眼底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以及略微茫然的情緒。

驀然，他收回手，緊緊地壓在自己的胸前，眉心緊緊地擰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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