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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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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都看向被徐蒔親自?招呼的小?娘子, 沈青葙跟著望過去?,就見那個?挽著高髻,穿天水碧色衫子, 系著梨花色六幅裙的秀美女子帶著幾分無奈的笑容向徐蒔福身行禮,道:“見過徐才人。”

“那是崔家十七娘, 閨字是‘紈素既已成’的一個?紈字。”楊樂眉低聲提醒道。

沈青葙這才反應過來是崔白的妹妹, 細看果然與崔白有五六分相?似, 又想起那日在梨園中應璉曾經說過,徐蒔是崔睦的表妹, 崔紈與崔睦既然是同族的堂姐妹,那麽算下來與徐蒔也應該算是表姐妹, 看徐蒔方才與崔紈打招呼時的親昵模樣,兩個?人應該十分熟識了。

果然緊跟著就見徐蒔向崔紈嗔道:“你又來!你我既是姐妹又是同門,叫什麽才人?我好?容易出宮松快松快, 你偏又弄這些繁文縟節!”

又見崔紈笑著道:“你讓我先行公禮,我們?再論私交好?不好??”

她?福了一福站起身來, 果然改了口:“蒔姐姐一向安好??”

“我好?得很,就是整天出不來,怪悶的慌。”徐蒔一手?挽著鄭蘊, 一手?拉過崔紈, 笑微微地正要走時, 忽然在人叢裏看見了沈青葙, 不由得咦了一聲, 道,“沈娘子怎麽也來了?”

無數道目光霎時間又都看向沈青葙,沈青葙連忙福身行禮,鄭蘊解釋道:“十一娘近來也跟著我習字。”

“是嗎?真?是好?巧呀!”徐蒔笑著向沈青葙頷首致意, 道,“好?久不曾見你,聽說你這陣子常去?惠妃那裏幫她?排練曲子,我也想請你去?看看曲譜呢,改天也去?我的飛仙殿坐坐吧。”

她?原是天真?爛漫的性子,在外面遇見了相?識的人便隨口這麽一說,可這話聽在在場眾人耳朵裏,滋味卻各是不同。

狄一娘這種心思深的,不免覺得她?是故意說出來擡舉沈青葙,都在暗自?揣測兩人交情?究竟如何;蔣慈這些清高自?命的,不免覺得沈青葙聲名狼藉之外又要攀附權勢,心中越發鄙夷;那些事不關己,隨波逐流的,聽說沈青葙竟與宮中兩位最炙手?可熱的後妃都如此熟稔,不免好?奇疑惑;更有幾個?心熱名利的,已經開始默默盤算到?底應該繼續冷淡,還是與她?結交。

一時之間,一張張嬌美的芙蓉面下心思各異,就連徐蒔的笑語聲掩在其中,都好?像不似方才那麽輕快,唯有沈青葙目不斜視,依舊保持著優雅得體的步態,跟在人群最後,慢慢向院中走去?。

崔紈跟在徐蒔身旁,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她?一眼。沈青葙不知道她?曾差點?嫁給裴寂,但她?對沈青葙與裴寂的糾葛卻比這裏所有人都更清楚,所以從沈青葙一進門,崔紈就悄悄在觀察她?,可一直到?如今,還是無法?確定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看起來似乎很是柔弱,但敢在這種情?況下到?這個?場合來,沒有相?當的膽識魄力,必定是做不到?的。崔紈自?忖若是落在這個?境地,只怕未必那麽容易擺脫困境,又能迅速找到?一席之地,她?雖然認識一些性格堅毅的女子,比如鄭蘊,比如狄一娘,但像沈青葙這般看起來柔弱,實則極有主見,堅韌如同蒲葦的,崔紈是頭一次看見。

一剎那間,崔紈有些明白了為什麽裴寂會一心一意,而自?家哥哥也從不曾說過沈青葙半個?字不好?,反而說是裴寂行差步錯,實在是這樣的人,天然便讓人心生憐惜,又怎麽會覺得她?有什麽不好?呢?

崔紈不由得輕輕拉了下徐蒔的手?,示意她?去?看那群明顯把沈青葙隔在外面的小?娘子們?,徐蒔貓兒似的眼睛裏劃過一絲好?奇,很快又盛滿了笑意。

在堂中落座後,狄一娘親手?奉上菊壽萬福圖,朗聲道:“徐才人,這是我親手?繡來為鄭師恭賀芳辰的,還想請諸位同門各自?題寫?幾個?壽字,湊成一副百壽圖,難得才人來了,請才人頭一個?落筆吧。”

“這怎麽成?”徐蒔笑盈盈地推辭道,“我入門晚,上面還有那麽多師姐呢,無論如何也不敢做這頭一個?呀。”

狄一娘微微一笑,道:“才人要是不敢的話,那我們?就更不敢了。”

眾人忙也跟著狄一娘一道推舉徐蒔,徐蒔百般推辭不過,也知道在場眾人中唯有自?己身份最高,是該牽這個?頭的,她?原也不是扭捏的人,便道:“好?,那麽,我就厚著臉皮先獻醜了!”

沈青葙坐在末位上,隔著小?娘子們?色彩繽紛的衫袖,能看見徐蒔接過麟管呈上的筆墨,側臉低頭,提筆在紅絹上開始書寫?。她?側面的線條格外流暢,像一支曲調歡快的樂章,從額頭到?下巴,輕快流麗地走下來,帶著微妙軟和的肉感,讓人忍不住就想要親近。

沈青葙驀地想起某次無意中聽見應長?樂向宋飛瓊說道,上了年紀的男人,就喜歡徐才人那種軟乎乎的小?玩意兒,跟小?貓小?狗似的,時刻都能放在手?心裏捏著揉著。

這評價雖然十分無禮,可此時徐蒔那張天然含笑的臉在明亮的光線裏映出些微而淡的絨毛,沈青葙竟覺得這評價有幾分抓住了實質,眼前的徐蒔的確有這種類似小?獸的,引人親近的可愛氣質。

正在胡思亂想時,徐蒔已經寫?好?了,麟管用一塊軟巾蒙上去?輕輕吸幹了墨,同著另一個?侍婢一道舉起紅絹,沈青葙定睛一看,徐蒔寫?的是一個?漂亮的小?楷壽字,雖不見得功力如何深厚,但筆致十分嫵媚漂亮,耳邊早聽得眾人七嘴八舌讚揚起來,沈青葙連忙也跟著讚了幾聲好?。

徐蒔便向鄭蘊問道:“阿師,我寫?的好?不好??”

“好?。”鄭蘊含笑點?頭,“看來一直有在練,並沒有丟下。”

徐蒔嫣然一笑,恍然竟有幾分孩童般的天真?:“我隔兩三天就要寫?一篇字,從不曾丟下過的阿師!”

徐蒔寫?完後,跟著便是狄一娘,她?是左右手?同時書寫?,而且是楷書、梅花篆字和魏碑三種字體,左右手?寫?出的字兩兩相?對列下來,幾乎是字帖般的標準,沈青葙由衷地讚了一聲好?,心知沒有十數年的苦練,怎麽也不可能做不到?這個?程度,有這般韌性和悟性,也就難怪狄一娘能在英國?公府立於不敗之地了。

接下來眾人也都寫?了,功力深的多寫?幾種字體,自?覺一般的便藏拙少寫?,沈青葙不肯與人爭先,只安穩做最後一個?,楊樂眉寫?完後正好?有了九十七個?壽字,沈青葙伸手?接過她?遞過來的毛筆,正要向硯臺裏蘸墨,立刻覺察到?許多目光都盯了過來。

狄一娘是探究審視的,徐蒔是好?奇的,崔紈是不露聲色,還有楊樂眉的擔憂,沈青葙且不蘸墨,只擡眼極快地將眾人掠了一遍,餘光裏看見蔣慈傲然獨坐,滿臉都是不讚同。

越是如此,她?倒越是要好?好?寫?呢。

蘸墨提筆,凝神懸腕,墨色濃淡之間,一個?工楷的壽字很快出現在紅絹上,乍一看四平八穩,細看卻是工整中透著挺拔,又有幾分秀逸的韻致,狄一娘是識貨的,審視中不覺便帶了點?柔和。

“再寫?一個?吧。”鄭蘊溫聲說道。

沈青葙沒有推辭,看看紅絹上只有中間和右下角各有一塊空白,便再次蘸墨,在右下角一氣呵成,寫?了一個?草書的壽字,她?練的本就是行草,積累比楷書要加深厚,此時這個?壽字龍飛鳳舞,狂放中又有女子特有的柔美,剛一停筆,徐蒔便讚道:“哎呀,你竟然能寫?草書?實在太難得了!”

堂中眾人一時都沒有說話,草書原是最考驗人的,筆力、氣勢、心胸缺了一樣,就極容易變成畫虎類犬,這些小?娘子們?就算不如狄一娘內行,也能看出這字寫?得不凡,一時間驚訝、疑惑、讚嘆各自?有之,也有那些心胸狹窄的,怨憤沈青葙搶了風頭,不免又在心裏添上一筆。

眼看只剩下最後一個?便要湊成百字,狄一娘見沈青葙依舊拿著筆,還道她?要仗著才學逞能,連這最後一個?字也要攬下,正要開口時,卻見她?雙手?將毛筆奉給鄭蘊,恭敬說道:“這第一百個?字,請鄭師寫?吧。”

狄一娘便是一頓,既意外她?如此得體,又有些遺憾自?己的打算被她?搶先說出,就見徐蒔一拍手?,笑道:“我也是這麽說呢,譬如蓋寶塔浮屠,最後的塔尖才是最最緊要的,唯有阿師來寫?這第一百個?字才最恰當!”

鄭蘊含笑接過毛筆,在最中間的空白處落筆,留下一個?極富麗的壽字,為百壽圖做了一個?完滿的收束。

麟管立刻拿出去?裝裱,狄一娘弄這塊紅絹時原本就為裝裱留好?了位置,鄭氏詩書之家,裝裱自?有秘法?專人,待到?飲宴過半,眾人閑坐說話時,百壽圖也裝裱好?了,鄭蘊親手?掛在堂中最顯眼的位置,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阿師,”徐蒔見她?高興,連忙湊趣說道,“眼下既然有好?酒,要麽想個?什麽玩意兒熱鬧熱鬧?”

“要麽行酒令?”崔紈道,“便是時下的回波辭,每人一首,說不出的罰酒一杯。”

“不好?,你知道我不擅長?作詩,”徐蒔笑著搖頭否決,“還是擊鼓傳花吧,鼓停時花在誰手?裏,誰就要獻一樣拿手?的東西,或詩或畫,或猜謎或歌舞,怎麽都好?。”

“好?,”鄭蘊有了幾杯酒,此時心情?輕快,一口答應下來,“就是這樣吧!”

她?親手?去?折了一支芍藥,堂下原有樂工在奏樂,此時背轉身打鼓,便從鄭蘊開始傳花,小?娘子們?嘰嘰喳喳地笑鬧著,眼看那花傳過一圈再回到?鄭蘊手?中時,鼓聲恰恰停了。

沈青葙微微一笑,看來,是早就安排過了,這開局第一個?,自?然是鄭蘊。

鄭蘊也不推辭,低聲向麟管說了一句,麟管很快出去?,不多時走回來,手?裏卻捧著一支畫雀弓,沈青葙驚訝起來,就見鄭蘊伸手?拿過,走到?門前道:“為師要射垂花門上第二個?門柱。”

此處離垂花門還有幾十步的距離,沈青葙不由自?主便站起身,引頸張望,眾多小?娘子們?也都紛紛離座去?看,就見鄭蘊拉滿弓弦,微閉了左眼,嗖一聲,羽箭飛出,正正好?射中第二個?門柱。

“好?!”沈青葙脫口讚道。

緊跟著便是小?娘子們?嬌聲讚揚,鄭蘊收弓在懷,笑道:“多年沒練手?,還好?不曾生疏了。”

接下來再傳,不出所料便落在徐蒔手?裏,說了個?謎語,第三個?是狄一娘,作了一首詩,接下來又有許多人拿到?花,多是作詩作畫。

沈青葙自?忖詩畫上沒有急才,謎語更不擅長?,況且方才寫?壽字已經招人耳目,此時便想混過去?,誰知拿到?芍藥,鼓聲便立刻停住,也只得起身,含笑說道:“我所擅長?的唯有琵琶,獻醜了。”

麟管早送上一只琵琶,獻壽樂是現成的,沈青葙纖手?一撥,樂聲淙淙流出,眾人都聽說過她?琵琶彈得好?,但極少有人聽過,此時親耳聆聽,都覺得傳言不虛,比方才樂工彈得不知道高明多少倍,因此沈青葙剛一彈完,楊樂眉頭一個?鼓掌,又有幾個?性子和善的小?娘子跟著出聲讚揚,一片熱鬧中唯有蔣慈冷冷說道:“便是彈得再好?,也無非是樂舞末技,優伶所為,有什麽可炫耀的?”

沈青葙還沒說話,徐蒔先已抿嘴一笑,道:“蔣妹妹這話說的,我當初也是一舞落梅得了陛下誇讚,得封才人,莫非蔣妹妹覺得,我也是優伶之屬?”

她?雖然善舞,但方才為了避嫌,只說了謎語,並沒有跳舞,是以蔣慈一時忘了,此時猛然反應過來,連忙起身謝罪:“兒不敢!兒一時失言,請才人見諒!”

徐蒔也不說是否饒她?,只笑吟吟道:“十一娘的琵琶曾得陛下親口誇讚,道她?技藝超群,前途不可限量,難道你覺得,她?還有什麽必要在這裏向你炫耀嗎?”

沈青葙生性不愛張揚,是以當日在梨園連勝兩場,得神武帝親口誇讚的事極少對人說過,堂中大部?分人,甚至鄭蘊都是頭一回聽說此事,唯獨狄一娘此前便知道此事,點?頭道:“不錯,我也聽國?公說過此事,當日長?樂公主與潞王賭賽,沈娘子以琵琶出戰,連勝兩場,得陛下親口判勝,親口誇讚。”

徐蒔不可能撒謊,狄一娘更不可能撒謊,此事經她?們?兩個?一說,自?然確鑿無疑,堂中人驚訝感嘆之餘,不覺都收起了輕視之心,楊樂眉又驚又喜,看著蔣慈向沈青葙說道:“姐姐也太謙和了,這樣合族光輝的榮耀,連我都不曾聽你提起過,今日回去?,我一定告訴阿翁,在族譜中記上這筆!”

蔣慈一張臉漲得通紅,低著頭不敢說話,卻又不服氣,只是暗自?在心裏不平。

鄭蘊的目光緩緩看過堂中諸位弟子,沈聲道:“世上諸般技藝,並沒有高低貴賤之分,譬如樂舞,譬如書法?,都是情?思寄托,愉悅身心,若是去?分高低貴賤,未免就落了下乘。”

眾人見她?發話,連忙都起身聆聽,蔣慈低著頭,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餘光中只看見沈青葙依舊站在末位,風姿優美,如翠竹如花信,臉上帶著寵辱不驚的微笑,是她?難以企及的平和沖淡。

鄭蘊的目光停在蔣慈身上,聲音嚴厲起來:“你們?投在我門下,我希望你們?能夠摒除凡俗之見,善待同門,不然,就不要再說是我的弟子!”

作者有話要說:  碼了個大肥章,累死我了!感謝在2021-05-03 09:00:38~2021-05-10 09:00: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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