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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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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中。

範溫手持笏板, 躬身說道:“陛下,臣昨夜剛審到一半,人犯沈白洛正要招供, 蘇相突然闖進禦史臺獄,無端叱罵臣, 還攔住不讓沈白洛招供, 陛下, 臣位卑言輕,受些責罵也?就?罷了, 可蘇相橫加幹涉,致使案子至今無法進行, 實在是耽誤國?事啊陛下!”

周必正在邊上幫腔道:“臣等分?辯說事涉機密,沒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聽,蘇相卻說他有巡囚之責, 強行擡走沈白洛,又不知給他上了什麽?藥, 至今人還昏迷不醒。”

蘇延賞高聲斥道:“周必正,範溫!陛下面前,豈容你等顛倒黑白, 使這種?小人伎倆?沈白洛分?明是被你們濫用酷刑打?得昏迷不醒, 案子這才無法進展, 在場那麽?多人看著, 你們也?敢信口雌黃, 誣陷我嗎?”

“蘇相,”神武帝坐在榻上,手中拈著一枚墨玉棋子,淡淡說道, “此案朕的確不曾讓你過問。”

“陛下容稟,”蘇延賞連忙躬身低頭,“昨夜臣在刑部值守,偶然到庭中閑步,聽見禦史臺那邊哭叫吵嚷,這才過去看看,誰知當場撞見範溫用酷刑逼供,人犯沈白洛受了重傷,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範溫先用鞭打?拶指,折磨得他傷口崩裂,血流不止,後面又把人吊在梁上,腳下放了一面插滿尖刀的木板,只要他稍稍一動,尖刀立刻就?會穿透腳面,非死即殘,陛下,臣已經帶來了那件刑具,請陛下過目!”

他高高舉起那件插滿尖刀的木板,神武帝瞟了一眼,道:“刑部獄中,難道鞫訊之時,就?不用刑嗎?”

範溫與周必正聽著這話分?明是回護他兩個,不覺都露出喜色,蘇延賞高聲道:“鞫訊用刑乃是常理,但用刑只是輔助,關鍵還在於主官查明事理,像範溫這樣一味使用酷刑逼供的,人犯畏死,只求早日招供,免遭皮肉之苦,這樣問出來的口供,能有幾分?可信?陛下,如今禦史臺獄中人滿為患,處處都是鞭笞捶打?之聲,許多人在酷刑之下屈打?成招,甚至還將人活活打?死,又拉著死人的手在供詞上按指印!陛下,我天授朝明主當政,萬邦來朝,豈能容這般齷齪卑汙之事?”

“陛下,”範溫急急分?辯道,“蘇延賞根本就?是血口噴人!那沈白洛陰險狡詐,死不開口,臣才不得不用刑,絕沒有什麽?濫用酷刑,又是什麽?活活打?死人的事!臣一切都是秉公?執法,此事禦史臺獄上下數十人都可以作證!”

周必正忙道:“臣願為範中丞作證!”

“你們一丘之貉,自?然相互包庇!”蘇延賞高聲道,“陛下,範溫濫用酷刑的名?聲非但臣知道,整個長安的百姓都知道,長安百姓背地裏叫他‘範豹’,長安童謠唱道‘寧逢白額虎,切莫逢範豹,虎口有逃生,豹嘴屍無存’,說的就?是一落到範溫手裏,非死即傷,陛下,酷刑之下,最容易顛倒黑白草菅人命,臣請陛下換下範溫,任命剛正之人主審!”

“蘇延賞!”範溫漲紅了臉,高聲叫道,“當著陛下的面,你竟然這般血口噴人,誣陷於我!”

“我血口噴人?”蘇延賞冷笑道,“範溫,別忘了左補闕喬……”

嗒一聲響,卻是神武帝將手裏的棋子丟在了案上,他一言不發,在場之人卻都是心?中一凜,就?連性子如烈火般的蘇延賞,一時也?不敢出聲。

神武帝只是安靜坐著,許久,淡淡問道:“那個被活活打?死,死後又按了手印的,是誰?”

“左補闕喬知之!”蘇延賞從袖中取出一卷文書,躬身呈上,“陛下,範溫受人請托,為著私怨羅織罪名?將喬知之下獄,酷刑拷打?致死,又在他死後強行畫押,讓他至今背負汙名?,不得清洗冤屈。除喬知之外?,還有許多無辜之人都在範溫的酷刑之下屈打?成招,臣已經將他歷年犯下的惡行收錄在此,一些相關人證也?已經押在刑部獄中候審,臣懇請陛下下旨,徹查範溫濫用酷刑之事!”

範溫到此之時,才明白蘇延賞並不是為了沈白洛向他發難,只怕是早就?存心?扳倒他,可那個喬知之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喬知之官職卑微,也?並不曾聽說他與蘇延賞有什麽?來往,他為什麽?偏偏拿喬知之做垡子?

範溫心?思急轉,想到神武帝向來心?細如發,連忙撲通一聲雙膝跪下,沈聲道:“陛下,臣與蘇相同朝為官,蘇相對臣不滿,為何不當面說出,卻要暗中陷害,甚至擅自?抓人入獄,脅迫來指證臣?蘇相究竟用心?何在?實在令人深思啊!”

“我一片忠心?,可昭日月!”蘇延賞道,“你若是問心?無愧,何必怕我查?”

神武帝高坐正中,還是一言不發。

趙福來窺探著他的神色,忙上前接過蘇延賞的文書送到他面前,神武帝接過來隨意翻了一遍,忽地看向邊上站著的杜忠思,問道:“忠思,此事你怎麽?看?”

杜忠思忙道:“陛下恕罪,臣於此事一無所知,不敢妄言。”

神武帝便道:“蘇相不是說了嗎,範溫人稱範豹,酷刑的名?聲在長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忠思,你世居長安,當也?聽說過吧?”

杜忠思一撩袍跪下了,道:“陛下恕罪,臣久已不在長安,並不知道內情?,萬萬不敢妄言!”

神武帝點點頭,話鋒一轉:“半個月前,你派四百兵去博昌接一個門客的家眷,可有此事?”

“有。”

“一個門客而已,為何要這許多人?”

杜忠思道:“那門客有個侄女,新?近被臣納為妾室,臣派人去博昌,是為了將她一家老小都接去太?原。”

他說著話,臉上便露出些慚愧的神色:“臣新?近納妾,不免有些偏愛,她道她家裏一直寒素,要是我多派些人去她家鄉接人,她在族中也?能有些光輝,臣一時糊塗,就?派了四百人過去,請陛下恕罪!”

神武帝微微一笑,道:“這麽?說,倒是樁風流公?案?”

他不等杜忠思回話,便已轉向了邊上跪著的楊士開:“楊士開,楊萬石招供說,盜賣儲糧一事你楊家一門都知情?,去年你過壽,新?建水榭用的便是贓銀,你可知罪?”

楊士開連連叩頭,急急分?辯道:“絕無此事!請陛下明察!”

卻在此時,隱約聽見外?面傳來爭執的聲音,趙福來早走到殿外?,低聲詢問道:“陛下在此,什麽?人膽敢喧嘩?”

“河間郡公?夫人來了,跪在宣政殿前,求見陛下。”小宦官一路小跑著過來回稟道。

神武帝看了眼楊士開,淡淡說道:“楊士開,你娶了個好?夫人呢,好?膽色。”

楊士開再沒想到妻子居然敢闖到宮中求見聖人,頓時汗流浹背,一邊叩頭一邊哆哆嗦嗦地說道:“臣知罪,臣有罪!臣立刻去押她來向陛下請罪!”

“不必了。”神武帝瞧著殿外?,聲音冷淡,“她大約是覺得,這大明宮太?子來得,太?子妃來得,她也?就?來得吧。”

在場眾人心?中都是一凜,一個個低了頭不敢說話,楊士開癱倒在地,心?裏只想著,完了,完了。

卻在這時,趙福來走進來回稟道:“陛下,裴中允求見,道是雲州一案新?找到一些關鍵的人證物?證。”

神武帝道:“讓他進來。”

不多時裴寂從容行至,上前行禮:“啟奏陛下,臣找到雲州案一個重要人證,在義?倉殺死胡延慶的不良人阿史那不思,特來將相關案卷及人證呈交陛下!”

神武帝道:“朕不是說過,不讓你再插手此案嗎?”

“陛下容稟,”裴寂道,“臣在雲州時無意中救下這個重傷墜崖的胡人,當時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回京後陛下命臣不再過問此案,臣便沒再過問,誰知這胡人昨天醒來,竟說他是雲州案涉案之人,又說雲州義?倉失火另有內幕,臣不敢怠慢,這才鬥膽向陛下稟奏!”

神武帝看著他,吩咐道:“帶阿史那不思。”

親仁坊中。

宋柳娘握著沈青葙的手,親親熱熱說道:“十一娘,上次你回家時,並不是阿婆心?狠不留你,實在是阿婆沒法子,裴家勢大,我們家又遭了事,阿婆一時想岔了,怕留下了你,裴寂會坑害你阿耶,你走之後,阿婆思來想去,很是懊悔,這幾天為著這事吃不下睡不著的,阿婆如今已經想好?了,便是有天大的麻煩,也?決不能讓你受委屈!走,阿婆這就?帶你回家!”

沈青葙心?中一暖,卻突然想到,從進屋至今,黃四娘始終一言不發,全都是宋柳娘一個人在說話,這情?形很不對勁。

她不覺又看了黃四娘一眼,黃四娘偏過臉不敢看她,臉上卻有點難堪的神色,沈青葙心?中一動。

接連遭逢變故,孤立無援中苦苦掙紮,她如今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單純沒有心?機的小娘子了,況且上次回家求援不成,又突然得知沈潛另有兒女,沈青葙慢慢意識到,便是親人之間,也?未必都是親情?愛意,也?未必沒有利益算計,她試探著向宋柳娘問道:“阿婆,若是裴郎君不肯放我走,怎麽?辦?”

“怕他做什麽??”宋柳娘道,“他再強橫,也?不能強占官宦家的兒女!你放心?,他要是敢攔你,大不了去衙門裏評理!”

沈青葙停頓片刻,沒有說話。上次相見,宋柳娘一心?要她巴結裴寂,明知道裴寂存心?不良,卻還是逼她回來,這才三五天的工夫,她竟然完全改變了態度?難道眼下,她就?不怕阿耶因此無法脫罪,不怕阿翁和伯父丟了官位嗎?

宋柳娘見她不回應,連忙向黃四娘說道:“四娘,你也?說句話呀,來之前我是怎麽?跟你說的?”

沈青葙看向黃四娘,黃四娘被她清淩淩的目光一望,連忙低下頭,悶悶地說道:“十一娘,跟我們回家去吧。”

雖然只是一瞬,但沈青葙還是從她躲閃的目光中發現了一絲不忍,心?裏越來越沈,只向她問道:“我回家去了,我阿耶怎麽?辦?”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宋柳娘搶在黃四娘前頭接過話頭,“實話告訴你說,這官司如今可不是裴寂管的,他能做什麽??好?孩子,你不用擔心?,快跟阿婆回家去吧!”

神武帝不許裴寂插手的事,裴寂並不曾隱瞞,當天便向她說了,但,這種?宮闈內的事,宋柳娘又怎麽?可能知道?便是不提沈家如今落魄的情?形,哪怕從前未遭變故時,以沈家的門第,也?絕不可能聽聞宮闈密事,除非,是有人特意向她透露了消息。

到此之時,沈青葙已經確定了大半,宋柳娘並不是為了心?疼她,只怕是別有用心?。但,她還是抱著一絲希望,低聲問道:“阿婆是不是弄錯了?裴郎君近來早出晚歸,一直在為這件案子奔走。”

“怎麽?會?怕不是他在誆騙你!”宋柳娘笑道,“聖人早就?不讓他插手了,如今是禦史中丞範溫和侍禦史周必正在審你阿耶的案子,關裴寂什麽?事!”

沈青葙澀澀一笑,轉過了臉:“阿婆,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

“這事早就?在城中傳遍了,又不是什麽?機密事,你只管問這些不相幹的做什麽??難道阿婆會騙你不成?”宋柳娘有些不悅,截住了話頭,“好?了,阿婆專程走這一趟,你不要辜負了阿婆一片好?心?,快些跟阿婆回家吧!”

沈青葙心?裏酸澀到了極點。阿婆在騙她,為的是帶她回家。她到底有什麽?好?處,能讓阿婆前些天千方百計攆她走,如今又千方百計接她回?沈青葙轉向黃四娘,執拗著問道:“伯娘,家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是不是有誰跟你們說了什麽??”

宋柳娘板著臉橫了黃四娘一眼,黃四娘不敢擡頭,只道:“沒有。”

“你這孩子,到底在瞎猜什麽??”宋柳娘伸手來拉沈青葙,皺眉說道,“快跟阿婆回家去吧!”

沈青葙沒有說話,只擡眼一望,新?荷侍立在不遠處,花茵卻不在,想來不是去傳信,就?是去布置安排了,再看門外?,依稀能看見郭鍛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神色警惕——先不說她未必走得掉,就?算能走掉,阿婆這般撒謊,多半也?不是為了她好?。

更何況裴寂……他看起來君子風度,內裏卻是老辣手段,似乎沒有什麽?是他料不到,也?沒有什麽?是他做不到的,她逃不脫。

順從他,至少到眼下為止,他答應她的,都做到了。

沈青葙抽回手,搖了搖頭:“阿婆,我不走。”

蓬萊殿中。

惠妃徘徊在廊下,心?神不寧,小宦官急急走來,低聲回稟道:“陛下讓太?子起來了,但沒讓太?子妃起身。”

惠妃心?中稍稍安定一些,方才楊士開的夫人劉氏鬧著求見聖人,神武帝動了怒,太?子與太?子妃雙雙趕來跪地賠罪,如今神武帝只肯讓太?子起身,那就?是說,他依舊沒有消氣,那麽?不管這案子審得如何,楊家這次決計好?不了。

楊家得罪,太?子難免傷筋動骨,對她來說,就?是好?事。

惠妃沈吟著問道:“裏面有消息了嗎?”

“剛剛禦史臺獄把沈潛和沈白洛送進去了,”小宦官說道,“不過趙驃騎看得很嚴,別的什麽?消息也?打?聽不出來。”

惠妃低著頭,來回走了幾步,心?裏越來越覺得摸不著底。趙福來從小就?跟著神武帝,是神武帝身邊最得用的人,別說那些臣子,便是她這個寵妃,在神武帝心?裏也?未必能越過趙福來,但,趙福來最是個圓滑高明的,向來與她算是互相幫襯,有什麽?大事小情?也?時常給她透信,今天明知道她著急等消息,為什麽?一絲兒消息也?不往外?透?

難道是神武帝盯得緊,沒法遞消息?還是有什麽?她不知道的變故?

一個時辰後。

小宦官從外?面回來,小聲回稟道:“殿下,陛下又傳召了右衛中郎將齊雲縉。”

連齊雲縉也?被傳召了嗎?他臨去雲州之前,還曾借著在宮中值守的機會,悄悄來向她詢問怎麽?處置楊萬石,萬一他把這事說出來,後妃私下結交朝臣的罪名?,卻也?是麻煩。

惠妃深深吸了一口,穩住了心?神。

她有什麽?可怕的?她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那些事都是別人私自?揣測她的心?意,為了討好?她擅自?做的,她又不曾指使,便是神武帝親自?來問她,她也?是無辜的。

又過一個時辰。

“殿下,”小宦官走來說道,“陛下傳召了張相公?。”

中書令張徑山。惠妃松了一口氣,他是自?己人,他來了,大約此案也?就?無礙了。

轉眼已是酉時。

“陛下只早起吃了些飯食,這一整天都沒用膳,”惠妃蹙眉向身邊的宦官吩咐道,“去跟趙驃騎說一聲,該提醒陛下用膳了。”

卻在這時,就?見趙福來身邊常使喚的宦官孫登仙走過來,道:“大將軍命某回殿下,案子大致已經審畢,陛下午時用過一次點心?,待全部發落完就?去用晚膳,請殿下放心?。”

審完了?惠妃急急問道:“怎麽?樣?”

“楊萬石盜賣儲糧罪證確鑿,不過數目比起先前範溫查到的少了許多,而且義?倉失火也?已查明與楊萬石無關,”孫登仙道,“乃是那個販賣贓糧的胡商安義?克為了銷毀罪證,指使阿史那不思做的。”

還好?,推到了這倒黴胡商頭上。惠妃心?頭一松,跟著又生出一股懊惱,竟然就?這麽?避重就?輕地放過了楊家!如果不是裴寂突然找出了阿史那不思,如果不是蘇延賞突然跳出來彈劾範溫,一切都該如她所願的!惠妃心?中暗恨,慢慢問道:“陛下怎麽?處置的?”

“安義?克斬立決。楊萬石監守自?盜,免官追贓,楊士開治家不嚴,致使兒子貪贓,妻子犯禁,奪去銀青光祿大夫頭銜,貶為儋州刺史,劉氏擅闖宮禁,褫奪誥命,杖責二十。”孫登仙道。

惠妃淡淡一笑,道:“便宜了他們。”

她想了想,又問道:“方才我恍惚聽說,連齊雲縉也?被傳召了?”

“傳召齊將軍卻是為了另一件事,”孫登仙道,“蘇相彈劾範溫一年前拷打?左補闕喬知之致死,那喬知之有個心?愛的婢女喚做碧玉,如今被齊將軍納了,蘇相得了消息,說範溫之所以打?死喬知之,乃是受齊將軍指使,為的是強奪碧玉,所以陛下叫齊將軍過來問話。”

這齊雲縉,為著女色二字,也?不是頭一回行兇了。惠妃既然已經確定與她無關,便點頭道:“你快些回去吧,跟趙驃騎說一聲,就?說我都知道了。”

孫登仙回來時,就?見神武帝端坐殿中,向階下的沈潛問道:“沈潛,你之前為何指證說義?倉失火乃是楊萬石指使?”

沈潛方才跪在邊上,眼看著安義?克不畏生死,一口認下了所有的罪名?,心?裏一時明白,一時糊塗,此刻突然聽見神武帝提著他的名?字發問,慌慌張張道:“不是臣,都是,都是……”公.眾.號.夢.中.星.推.文

他想要說是被齊雲縉威逼,忽地覺到有人正在看他,偷眼一瞧,齊雲縉面色不善地盯著他,滿目中都是戾氣,沈潛心?思急轉。

雖然太?子找到了阿史那不思,可到最後,還不是由?安義?克頂罪?太?子眼睜睜在邊上看著,也?不敢說指使放火的另有其人,眼見如今是惠妃勢大,他若是供出齊雲縉,豈不是找死?

沈潛連忙改口道:“臣認得放火的阿史那不思是不良人,就?以為他是受楊刺史指使,是臣誤會了,臣罪該萬死!”

餘光裏瞥見齊雲縉轉過了臉,沈潛松一口氣,驀地想到,阿團跟金寶母子兩個,如今不知道怎麽?樣了,有沒有挨打?吃虧?

神武帝只管捏著棋子,半晌才道:“這般糊塗,這官,不做也?罷。”

沈潛癱在地上,頭一個反應是,好?歹命是保住了,跟著才又想到,辛辛苦苦這麽?多年,官沒了。

神武帝從榻上起身,道:“張相,蘇相彈劾範溫酷刑致死喬知之一案,就?由?你審理。”

張徑山高聲領旨,蘇延賞心?知不妙,正要再說,神武帝已經邁步向偏殿走去,道:“都退下吧。”

蘇延賞也?只得罷了,眼見範溫面露喜色,湊上前與張徑山小聲低語,蘇延賞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應璉想要離開,又見太?子妃楊合昭仍舊跪在殿中,有心?求神武帝讓她起來,卻又遲疑著不敢,眼看神武帝的背影已經消失在簾幕後,也?只得怏怏地出去了。

一出殿門,前面走著的杜忠思立刻回身停步,向著他行禮道:“臣叩見殿下。”

杜忠思與應璉乃是總角之交,當年應璉在崇文殿讀書時,杜忠思就?是伴讀之一,此時見他招呼,待要上前敘舊,又知是在宮闈之內,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們,便只頷首問候道:“杜節度一向可好??”

“臣很好?,勞殿下動問。”杜忠思也?知道此時此地不能表現得太?過親密,眼睛看著他,低聲道,“臣即刻就?要趕回太?原,先與殿下告辭。”

應璉心?中不舍,卻也?只得說道:“杜節度一路順風。”

他回頭又向殿內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大殿中,唯有楊合昭獨自?一個垂首跪在光滑的金磚地面上,背影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孤獨可憐,應璉心?中酸澀,不由?想到,他這個太?子盡日裏左支右絀,疲於應付,如今連自?己的發妻都護不住,可有什麽?意思?

應璉低頭走出建福門,往東宮的方向走去,恍惚覺察身後有人跟著,回頭一看,卻是裴寂,落後他兩三步,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面。

應璉停住步子,叫他:“無為。”

“殿下。”裴寂快走幾步跟上來,低聲道,“河間郡公?夫人闖宮一事,怕是有些蹊蹺。”

紫宸殿偏殿中。

神武帝小口啜飲著茶湯,問道:“福來,方才惠妃可曾派人過來打?聽過?”

“不曾。”趙福來道,“不過老奴怕惠妃惦記陛下的飲食,便讓張登仙過去給她傳了個信,說陛下就?要用膳了。”

神武帝點點頭,道:“依你看來,那火真是安義?克放的?”

趙福來道:“安義?克已經當堂招認,證據確鑿。”

神武帝沈吟不語,半晌淡淡一笑:“一個胡商而已,好?大的能耐。”

趙福來不敢多說,只上前把神武帝素來愛吃的菜肴揀出來放在近前,耳中聽見神武帝道:“惠妃近來,膽子越來越大了。”

他夾起一筷菠薐菜吃著,閑閑說道:“朕還記得當年頭一次見惠妃,她才十四歲的年紀,抱著把曲頸琵琶,和著朕的蕭聲,奏了一曲《折紅蓮》,如今倒是很少聽見她彈琵琶了。”

趙福來笑道:“惠妃的曲頸琵琶乃是宮中一絕,便是宜春院那些供奉的內人,也?沒有比惠妃更強的。”

“是啊。”神武帝道,“可惜長樂性子愛動,不喜歡琵琶,只要跟朕學羯鼓。”

趙福來聽他提起應長樂,便知道他不打?算再深究,笑道:“公?主的羯鼓如今越來越好?了,老奴聽著,有幾分?神似陛下。”

“還差些火候。”神武帝搖搖頭,嘆道,“長樂若是個男兒,倒是十足像朕,紀王要是能有她一半的果敢剛毅就?好?了。”

趙福來不敢答話,只低頭布菜,半晌,又聽神武帝道:“那個劉氏,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楊家一門都是不成器,當初靜賢皇後是怎麽?給太?子定了這麽?一門糊塗親事的!”

“太?子妃素有賢名?,朝野盡知,”趙福來道,“老奴看著太?子妃,也?覺得她跟楊家人其他的人不太?一樣。”

神武帝想著楊合昭素日裏沈穩妥帖的性子,思慮片刻,道:“告訴前面一聲,讓太?子妃不必再跪著了。”

趙福來連忙答應下來,轉身吩咐過,又向神武帝說道:“老奴有一事覺得蹊蹺,從建福門過來一路都要核查,劉氏是怎麽?闖進來的?”

“你去查查吧,”神武帝道,“該怎麽?處置,便怎麽?處置。”

東宮。

楊合昭剛走到門前,就?見太?子良娣崔睦帶著兩個宮人迎上來,急急說道:“姐姐,你總算回來了,殿下擔心?你擔心?得緊!”

楊合昭滿心?羞慚委屈,在別人面前卻不肯露出來,只點頭道:“無礙了,殿下剛走沒多會兒,陛下就?命我起身。”

“這就?好?。”崔睦挽著她向崇文殿走去,道,“殿下如今在那邊與眾人說話,讓我們也?過去一同商議。”

楊合昭隨著她剛走到崇文殿前,就?聽裏面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楊家此番重重觸怒天顏,殿下可想好?如何善後了麽??”

太?子賓客劉玄素。

守門的宦官想要通報,被楊合昭擺手止住了,她站在門前,想起自?家那不爭氣的母親哥哥,心?中一時沈一時酸,耳邊聽見應璉道:“陛下已經發落過了,想來也?該消了氣。”

“命婦受杖責,河間郡公?夫人可是開了頭一個先例啊,”劉玄素嘆道,“陛下的氣哪有那麽?容易消的?殿下,若是不早做打?算,只怕後患無窮啊!”

這後患除了她,還能有誰?楊合昭垂著眼皮,心?中千回百轉,卻在這時,崔睦拉了她一把,低聲道:“姐姐莫要放在心?上,我們進去再說。”

楊合昭定定神,邁步走進崇文殿,就?見應璉居中坐在榻上,左首邊是須發皆白的劉玄素,右首是裴寂和崔白,看見她時忙都起身相迎,楊合昭向他們頷首致意,跟著看向應璉:“殿下,陛下命我回來了。”

應璉急急從坐榻上下來,問道:“你無礙吧?”

楊合昭搖搖頭,道:“不妨事。”

她慢慢走近了,轉向劉玄素:“楊家這次出事,都怪我不能夠約束家人,今後我會嚴加管束,再不讓他們闖禍。”

劉玄素便知道方才他說的話被她聽見了,他原是一片赤心?為了應璉,也?不怕被聽見,只坦然說道:“此次只怕陛下心?裏的疙瘩還沒全解開,太?子妃須得謹言慎行,最好?讓河間郡公?早些離京到儋州赴任,陛下看不見,氣還能消得快些。”

楊合昭點點頭,正在思忖時,又聽裴寂說道:“儋州地處偏僻,瘴氣彌漫,以往被任命到儋州的,多有人不肯上任。”

楊合昭聽著這話卻是只說了一半,不覺擡眼看向裴寂。

裴寂也?看著她,慢慢說道:“河間郡公?世居長安,從未曾放過外?任,這次上任會不會有什麽?波折,怕還是難說,太?子妃千萬要盯緊了。”

應璉知道他們都是擔心?楊士開不肯赴任,激怒神武帝,他見楊合昭神色落寞,生怕她難過,忙道:“無為,此事容後再議。”

裴寂知道他們夫妻兩個一向恩愛,為著自?身計,最好?不要與楊合昭為難,但為著東宮考慮,卻又不能不說,便道:“殿下,楊夫人那裏,最好?由?太?子妃問問清楚,到底是誰攛掇她來,又是誰暗中使力,放她一徑闖進紫宸殿的。”

“還能有誰?只怕就?在蓬萊殿。”崔睦道。

應璉忙道:“良娣慎言!”

崔睦嘆了口氣,道:“雲州倉那麽?大的案子,最後居然都推在那個胡商安義?克頭上,實在是……”

殿中人一時都沒有說話,裴寂心?道,連後宮之人都明白這麽?大的案子不可能是安義?克一個販糧的胡商能做下的,神武帝不可能不明白,可他還是這麽?判了,難道對惠妃的寵愛竟已超出國?事,甚至壓倒了父子之情?嗎?

不由?得又想到,若是有一天,她做了什麽?,他會怎麽?辦?

正在心?思紛亂時,忽聽楊合昭道:“河間郡公?那裏,我會時刻警惕,督促他早日赴任,諸位放心?。 ”

又聽崔睦問道:“雲州的案子難道就?這麽?算了?是不是再查查?”

裴寂忙道:“不能查!此案陛下已經親自?判決,誰要是再查,那就?是與陛下作對。”

“正是這麽?說。”劉玄素嘆道,“無論如何,也?只能如此了。”

殿中又是一陣沈默,許久,應璉沈沈地嘆了一口氣。

裴寂從東宮出來時,已經是子夜時分?,崔白拍馬與他並肩同行,低聲道:“無為,有句話我方才就?想說,須知疏不間親。”

裴寂知道,他是擔心?他過於苛責楊合昭,引得應璉不快,裴寂沈默片刻,才道:“職責所在,不敢不諍言。”

崔白知道他看著溫和,但於認定之事卻極為堅持,正要再勸時,忽見魏蟠從守門的士兵中閃身出來,低聲道:“郎君!”

裴寂連忙勒馬,知道他沒有急事的話絕不會犯著宵禁在此等他,不由?得心?中一緊,就?見魏蟠走近了,小聲說道:“白天裏沈家老夫人來了,要帶娘子走,爭執了許久。”

裴寂沈默著,半晌才問道:“她想走?”

“沈娘子不肯走……”

話音未落,馬蹄聲突然打?破靜夜,裴寂催馬加鞭,飛也?似的奔出去了。

安邑坊裴府。

燈火依舊亮著,裴寂的母親王氏心?神不寧:“都這個時辰了,三郎怎麽?還不回來?”

裴適之盤膝坐著看書,淡淡說道:“審案就?審了一天,這時候大約還在東宮商議,你急什麽??”

他口中雖然這麽?說,心?裏也?不是不急。宮中消息不通,至今也?不知道究竟如何收場,裴寂身為東宮僚屬,一旦有變,頭一個就?要被牽連,裴適之正等得心?焦,就?見婢女匆匆走來,在門口回稟道:“阿郎,三郎君剛剛捎了信,今日不回來了。”

“怎麽?又不回來?”王氏急道,“這幾日又不是他當值,怎麽?總不回家?”

裴適之想著近來聽見的風聲,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我聽說,三郎在外?頭養了一個外?室。”

親仁坊中。

裴寂在黑暗中慢慢走到床前,淡淡的梨花香氣中,她的身形朦朧臥在帳中,已然睡得熟了。

緊繃的情?緒一點點松弛下來,裴寂輕輕在她身邊躺下,忽地伸臂探手,抱起她放在了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慶祝入v,評論發紅包呀,明天還是早上九點更新,愛你們,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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