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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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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驟然停住,車廂外隱約傳來爭執叫嚷的聲音,沈青葙下意識地靠近車窗,側耳凝聽,心裏不安起來。

兩天前齊雲縉離開後,一路上風平浪靜,裴寂曾帶她偷偷去前面囚車看過,哥哥雖然還沒清醒,但傷口正在愈合,已經沒有性命之憂,阿娘與阿施共乘一輛車,跟車的士兵十分和氣,再沒發生過那日在女監中的情形,阿耶的囚車雖然被周必正緊緊盯著,但阿耶沒戴枷鎖也沒有再受拷打,比起在雲州時,已經算得上是天上地下了。

裴寂答應她的,已經做到了大半,沈青葙明白,接下來,是該她回報他的時候了。

這一路上他與她同吃同睡,一應衣食住行,都是他親手照料,夜裏醒來時發現在他懷中,她也由最初的不適應,變成了默默順從,可是更進一步的舉動,他沒有做,沈青葙心裏猜測,大約是因為她的病還沒全好,也大約是,行路之中,一切都不方便,他在等著回長安。

因此當車子駛進長安城的一剎那,沈青葙的心就亂了。既害怕齊雲縉突然殺出來又生枝節,又害怕進城之後,裴寂就會下手,她明知前途渺茫,卻又抱著最後一絲希望,也許姑丈、舅舅,也許長安這些親眷們已經想到了法子,也許在最後一刻來臨之前,她們一家人就能超脫苦海呢?

對於她心中所想,裴寂從不曾過問,他從來都是氣定神閑,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起初沈青葙有些不明白,可等她追問出案子的詳情,她明白了,她還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在他手裏捏著,阿耶。

阿耶已經招供是楊萬石指使手下放火燒倉,沈青葙心知,這多半是在齊雲縉逼迫之下做的偽證,她不知道齊雲縉究竟怎麽拿捏住的阿耶,可她知道,太子身為儲君多年,手底下又有裴寂這樣的人物,絕不會坐視不管。

一邊是拼命要將楊萬石入罪的惠妃一黨,一邊千方百計要讓楊萬石脫罪的太子,夾在中間的阿耶無論怎麽說、怎麽做,都是錯。

她還需要裴寂,需要他,保住阿耶的性命。

沈青葙虛虛攏著眼睛靠在窗子上,正想得出神時,忽聽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叱道:“康畢力!”

沈青葙松開手,有些疑惑。

康畢力,範陽節度使、胡人驍將康顯通第四子,娶了聖人的侄女永昌郡主,因此留在長安居住。康顯通深得聖人信任,恩寵並不亞於齊忠道,康畢力因為父親得勢,自己又是當朝郡馬,在長安城中十分顯赫,是哪個女子這樣大膽,竟當街直斥他的名諱?

跟著又傳來一陣叫嚷,夾雜著女人的啼哭聲,沈青葙忍不住把車窗推開一條縫,湊上去偷眼一望。

迎眼就見一條鑲寶嵌珠的長鞭破空而起,持鞭的女子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身烈火似的大紅騎裝,騎著一匹烈火似的高頭大馬,馬鬃精心編成五股辮子,綴著金鈴鐺,配著豹皮鞍韉,嬌艷中透著華貴精神,連人帶馬就像是一朵從天而降的紅雲,濃烈得讓人不敢直視。

再看那女子,烏雲似的黑發挽成男子的發髻,通身上下一點兒裝飾也無,唯獨發髻上戴著一頂赤金葉子流蘇冠,那金葉子薄如蟬翼一般,她手中的鞭子揮出,風聲一起,金葉子也隨著微微顫動,一時間寶光流動,襯著她春日牡丹一般嬌艷的容貌,饒是沈青葙一個女子,此時也覺得目眩神搖,根本移不開眼睛。

耳邊緊跟著啪一聲脆響,紅衣女子揚鞭抽向一個系著六幅石榴紅裙、挽著泥金披帛的胡姬,那胡姬原本扯著身邊一個胡服皂靴、身材高大的男人哭哭啼啼,一看見鞭子抽來,頓時嚇得尖叫起來,直往男人身後躲,男人不耐煩地甩開她,正要走開時,紅衣女子的長鞭忽地一轉,啪一聲,重重抽在了他臉上。

那男人從耳邊到下顎,登時腫起了一條紅,沈青葙吃了一驚,好個厲害的女子!

男人哎呀一聲捂住傷口,怒道:“你!”

沈青葙看見他頭發卷曲,環眼鷹鼻,卻是個胡人。

難道他就是永昌郡馬康畢力?那麽,這紅衣女子又是誰?

“許久不曾使鞭,手生了,沒看準。”紅衣女子乜斜著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看著康畢力,笑吟吟說道,“這次就看準了!”

電光石火之間,第二鞭重重抽在胡姬身上,胡姬慘叫一聲跌倒在地,紅裙被抽破一條口子,露出內裏穿的撒花裏褲,狼狽不堪。

“你這等下賤胡種,也敢僭越穿紅?”紅衣女笑吟吟說道。

康畢力就是胡人,紅衣女這句“下賤胡種”,無異於當面唾罵他,康畢力登時大怒,指著她咬牙道:“你!欺人太甚!”

“大膽!”跟隨紅衣女的幾個男裝侍婢立刻上前喝道,“竟敢直指貴主!”

胡姬倒在地上掩面痛哭,康畢力的人和紅衣女的侍婢圍作一堆爭執,把原本寬闊的街道堵得嚴嚴實實,眼看囚車無法通行,裴寂上前向紅衣女行了一禮,沈聲道:“公主殿下,下官奉命押解人犯,不敢延誤時辰,還望殿下行個方便。”

公主,紅鬃烈馬,禦賜七寶長鞭,沈青葙現在知道她是誰了,惠妃的女兒,聖人最寵愛的公主,應長樂。

應長樂早已看見了裴寂,但先前他不曾上前拜見,她便也不曾理會,此時見他先開了口,應長樂便從馬背上微微俯身看著他,笑得燦爛:“玉裴郎多日不見,原來是出去辦差了,昨日我在宮裏,還聽見有人跟陛下提起你呢。”

沈青葙心裏一緊,那個提起裴寂的,除了齊雲縉,還能有誰?應長樂是惠妃的女兒,按理說應該是齊雲縉一邊的,可這句話她聽著,分明又像是在,提醒裴寂提防。

裴寂神色不變,淡淡說道:“陛下許是掛心雲州的案情,還請公主行個方便,放下官盡快入宮,面奏陛下。”

應長樂展顏一笑,收成一束的長鞭在他面前晃了下,看看就要敲上他的襆頭,忽地又收了回來,道:“那你就趕緊去吧。”

侍婢們喝令圍觀的百姓讓開道路,應長樂撥轉馬頭,再看康畢力時,神色頓時淩厲起來:“康畢力,下次再讓我聽見你為著別的女人打罵永昌,我就將你身邊的女人統統處死,我看還有誰再敢跟你廝混,欺辱我天授朝的郡主!”

康畢力一張臉怒得通紅,卻又敢怒不敢言,應長樂不再理會他,只管催馬向崇仁坊內奔去,剛到坊門處,忽地又轉回頭,看著裴寂遙遙一笑:“玉裴郎,今日我給你讓了路,你該如何謝我?”

裴寂躬身低頭,不曾答言,應長樂也不在意,揮鞭催馬,得得蹄聲中,眼看走得遠了。

沈青葙合上了窗。

心裏似乎有些明白,又似乎有些不明白。

不多時車門一動,裴寂閃身進來。

一展臂將她擁進懷裏,低聲道:“我現在就要進宮去,親仁坊我有一處僻靜宅子,讓郭鍛護送你過去。”

沈青葙心裏一緊,很快又鼓足勇氣,低聲道:“三郎,我想先回家一趟,我阿翁他們肯定在等著消息,肯定很是焦心。”

她仰著臉看他,眸中滿是期冀,裴寂低垂鳳目看著她,輕聲道:“我已命魏蟠給你家送信去了,今日路途勞頓,你先歇一歇,改日再回去。”

他看見她身子一顫,滿臉的期冀很快變成失落,低下頭半晌才道:“好。”

裴寂心中憐惜,擡手輕撫她的頭發,柔聲道:“等我回來。”

車子在路口轉頭往南,駛向親仁坊,沈青葙從窗縫裏望著裴寂的背影,他騎在馬上,身姿挺拔,如芝蘭玉樹,不負玉裴郎的名號。

沈青葙合上窗,沈沈地嘆了口氣。他竟直接派人去了沈家,他竟是一丁點兒路都不給她留。

一個未出閣的女兒,無端與男子同住一處,從今往後,她與裴寂,再不能脫開幹系了。

靖安坊沈氏宅。

沈潛的父親、百工監錄事沈楚客端坐正堂中,緊皺雙眉:“大郎,依你看,裴寂那個門客傳的話是什麽意思?”

沈潛的大哥、四門博士沈浚是沈家諸子中除沈潛之外品級最高的,性子也最沈穩,是以沈楚客有事時多半先跟他商量,此時沈浚遲疑著說道:“別的不好說,不過十一娘如今在裴寂那裏,是確定無疑了。”

“前陣子不是說十一娘失蹤了嗎,怎麽又在裴寂那裏?”沈潛的四弟沈浮道,“孤男寡女,瓜田李下,這要是再過上一夜,到時候韋家聽見了,我們該怎麽說?要麽立刻派車去接她回來?”

“你們竟沒聽出來麽?”沈潛的母親宋柳娘道,“那裴氏門客話裏的意思,分明是說十一娘今後就要住在裴寂那裏!再者我聽著他提起十一娘時十分恭敬,我想著若不是裴寂對十一娘另眼相看,他的門客又怎麽會登沈家的門,又怎麽會對我們這般客氣!”

她拍手笑道:“我只道二郎的前程要被楊家毀了,沒想到竟有這番奇遇!”

作者有話要說:  出場的人物太多了,取名困難的我每每絞盡腦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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