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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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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死灰覆燃,春草覆生,裴寂心中迅速升起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愛意,一時間情難自已,恍惚著向她越走越近,聲音越來越低:“青娘。”

他神色太暧昧,喚她的語氣太纏綿,沈青葙在片刻的怔忪後,急急向邊上閃躲,不安地叫他:“裴郎君。”

不,她不該這麽生疏地叫他郎君,她一向都是叫他三郎,她心愛的裴三郎。裴寂目光沈沈地看著她,再又上前一步,伸手去拈沾在她頰上的頭發。

卻被她急急躲開,於是他的手指便蹭著她的耳廓,挨著她的發絲一晃掠過,終究是落了空。

肌膚相接的剎那,帶出一股難以抑制的顫栗,裴寂又有了那種溺水般的感覺,喑啞著聲音叫她:“青娘。”

他越逼越近,沈青葙無處可躲,身邊是桌,身後是墻,身前是他,她被他禁錮在這狹小的方寸間,眼看他黝黑的眸子越來越近,越來越低,沈青葙在極度的窘迫中生出一絲怒意,忽地停止躲閃,高聲叫他:“裴中允!”

愛欲被瞬間打碎,裴寂停住步子,低頭看她。

她薄面含嗔,紅唇緊抿,凜然不可侵犯,這模樣讓他想起安邑坊前,她毫不留情那一刺。

心口突然疼得無法忍受,裴寂捂住左胸,一連退開幾步。

她終歸還是,拋棄了他。

而且已經,忘記了他。

沈青葙乍得自由,忙緊走兩步,打開了門。

她在防備他。她把他當成了什麽人?他若是浮浪子弟,昨日那般情形,他早就要了她。愛意消褪,裴寂沈聲道:“沈娘子,我這就去見令尊,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沈青葙想不到他要說的竟是這個,一時忘了其他,急急道:“可否帶我一起去?”

話一出口,看見他冷淡的神情,沈青葙心中一緊,下意識地低了頭:“裴郎君,我,我擔心家父母,想去看看他們。”

許久得不到回答,沈青葙擡起頭,正對上裴寂沈沈的眸子,瞳孔又黑又深,像不見底的深淵,盛滿了她看不明白的情緒,沈青葙心中一動,在窘迫中驀地又生出一絲熟稔,試探著叫了聲:“裴郎君?”

裴寂轉臉看向門外,道:“怕是不行。”

他語氣淡漠:“雖說罪不及出嫁女,但義倉之事你是人證,令兄拒捕傷人時你也在場,一旦你露面,周禦史必定會拿住你押往京城,到時候我也沒法子回護。”

“我不怕,”沈青葙上前一步,帶著幾分哀懇說道,“我既然回來了,那麽就與父母兄長一道,有什麽罪責,我情願承擔!”

裴寂回頭看她,道:“令尊把身家性命押在你身上,令兄犧牲自己的性命助你逃跑,你就是這麽意氣用事麽?”

沈青葙吃了一驚,他怎麽知道這許多內情?

裴寂觀察她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猜對了,沈潛把內幕告訴了她,可她至今還在隱瞞,說到底,她根本不信他。

心中生出一股不平,裴寂轉過臉,道:“你是覺得,韋家會救你們?”

他語聲平淡,沈青葙卻無端覺出了一絲嘲諷,擡頭看著他,遲疑著說道:“姑丈與家父一向交好……”

“已經十多天了,”裴寂打斷了她,“消息早在長安傳開,韋郎中身居要職,若是有意相救,早該有所安排,可據我所知,韋郎中近來托病告假,閉門不出。”

沈青葙吃了一驚,想要繼續追問,可他眼睛一直看著門外,並不看她,分明是不想再聽她說,沈青葙一陣難堪,鼻尖便酸澀起來,踟躕著說道:“我……”

他救了她,還在那種情況下保住了她的清白,況且玉裴郎,又是名滿天下的君子,她應該相信他的,可方才他的行為太古怪,沈青葙有些怕,總覺得他灼灼的目光像無底深淵似的,要將她整個人都吞下去。

話就在嘴邊,她卻拿不定主意,該不該信他?

忽然又聽他問道:“或者你在等你那未婚夫婿?”

沈青葙臉上一紅,低下頭沒有回答,耳邊聽見他冷淡的聲音:“韋策已經來了。”

“他來了?在哪裏?”舉目無親中突然聽見韋策的消息,沈青葙喜出望外,“郎君,我想去找他。”

她臉上的驚喜那麽明顯,刺痛了裴寂的眼睛,裴寂看著她,很快答道:“好。”

他邁步往外走,道:“我馬上要去牢房,讓郭鍛安排你們見面。”

他跨出房門,忽地又回了頭:“令兄受了重傷,命在垂危。”

沈青葙腦中嗡一聲響,追出去急急叫他,“裴郎君!我哥哥……”

她想求他救人,可他沒有回頭,丟下她徑自向外走去,沈青葙渾身冰冷,捂住嘴無聲地哭了起來。

都怪她沒用,哥哥拼了性命救出她,可她什麽也沒做成,白白連累了哥哥。

“沈娘子,”郭鍛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近前,“某這就去請韋郎君過來相見。”

沈青葙忍著淚,用力點頭。策哥來了,他肯定能想法子治好哥哥,他肯定有法子!

客棧中。

家仆剛從包裹中取出韋需的信,韋策便一把搶過,急急拆開,白紙鋒利的邊緣把手指劃出一條血口,韋策顧不得,只把手指放在嘴裏吮著,飛快地去看內容。

信紙上只有短短兩行字:“事不可為,見字速回。”

韋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反覆覆看了又看,還是那冷冰冰的八個字,事不可為,見字速回。

“郎君,阿郎怎麽說?”阿嬋柔聲問道。

“大人讓我回去。”韋策拿著信紙,心中一片冰涼,“為什麽?”

難道事情真的無可挽回,父親已經決定不插手?可那是舅父,是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子一家人啊,父親怎麽忍心!

韋策手抖得拿不住信,喃喃說道:“不行,我不回,我再去求見周禦史!”

“郎君方才在府衙門前足足等了一個多時辰,”阿嬋含淚說道,“郎君這般受辱,奴看在眼裏,心裏難受的緊。”

“不妨事,只要能救出舅父,我就算臉面掃地,也不算什麽。”韋策嘆著氣說道,“倒是難為你一片忠心,一個弱女子,為了你家主人,連日裏辛苦奔波。”

“郎君,奴,奴有些話……”阿嬋走近一步,仰臉看他。

門外忽有人叫了聲:“韋郎君。”

韋策擡頭一看,卻是早晨城門前那個青巾裹頭的男人,正要問時,那人已經進了門,低聲道:“沈娘子在驛館中,請韋郎君過去相見。”

“十一娘?你是說十一娘?”韋策喜出望外,“她沒事?”

“家主人救了沈娘子,”來人道,“家主人請韋郎君謹慎些,若是走漏了風聲,沈娘子危矣。”

韋策忙住了嘴,可一顆心飛揚著,眉梢眼角都是喜色,只管飛快地向外走去,走出幾步才想起來,忙又回頭向來人道:“還未請教尊駕姓名?”

“草莽之人,賤名不敢有汙君子清聽。”來人很快跟上,道,“家主人姓裴,官居太子中允。”

“裴中允?太好了!”韋策脫口說道。

裴寂他是知道的,出身清貴,七歲舉神童,十四歲入弘文館,十七歲舉進士,再選博學宏詞科,二十幾歲的年紀便做到了正五品的太子中允,非但在聖人面前說得上話,而且深受太子倚重,在東宮僚屬中舉足輕重。

青妹竟被他救了!

“太好了,太好了!”韋策喃喃自語著,只要他肯插手,沈家就有救了!

府衙中。

崔白拿著令牌,已經說了多時,周必正卻只有一句話:“楊刺史乃太子妃胞兄,東宮理應避嫌,便是殿下親自來,下官也不能從命!”

“周禦史。”低沈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周必正聽出來了,裴寂,這人比崔白,卻是難纏得多。周必正站起身來,不等裴寂開口便先說道:“裴中允若也是為了義倉之事,那就請恕下官不能從命。”

“不,”裴寂邁步走了進來,“我是來找齊雲縉將軍的。”

他慢慢說道:“齊將軍卯正二刻入監房,在楊刺史處停了半刻鐘,之後去沈長史處,午正方出,齊將軍非是奉詔,亦非涉案之人,周禦史,齊將軍如何進去的,我也想如何進去。”

周必正萬沒想到居然走漏了風聲,若是被他參上一本……周必正沈著臉,半晌才道:“一刻鐘時間,快去快回。”

“一刻鐘太少,我大約,還要再來幾次。”裴寂拱手一禮,道,“多謝明公。”

他轉身離開,當先進了楊萬石的牢房。

楊萬石頭上裹著布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裴寂叫了幾聲,見他始終沒有知覺,跟著便去了沈潛的牢房中。

沈潛從前也曾在京為官,大朝會時卻是見過裴寂的,此時啞著嗓子叫了聲:“裴中允。”

裴寂見他沒有一絲歡喜,便知道不好,又見他臉上血痕新鮮,便近前問道:“他們動了私刑?”

沈潛低著頭,澀澀地說道:“你怎麽才來?”

“我既來了,事情就還有轉機。”裴寂又近前一步,低聲道,“令愛現在我處,一切安好,長史勿念。”

“十一娘?”沈潛吃了一驚,“她怎麽會跟你在一處?”

“詳情容後再說,”裴寂道,“沈長史,失火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齊雲縉陰惻惻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沈長史。”

作者有話要說:  加更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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