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激烈，但從他愚拙的耳朵聽來，他們似乎完全沒有討論出什麽結果。他甚至聽到拉斐爾正在各個堆兒裏插科打諢，剛剛把這邊幾個逗笑了，又迅速跑開，到別的組視察情況。

烏列爾知道在自己身後，卡卡和克裏斯蒂亞諾緊緊地挨著。過了一會兒，拉斐爾從他們之間冒出來：

“我說，你們倆怕不怕，在我們的表決模式裏，只有一種選擇對裏卡多有利，但即便是宣告無罪，你們倆也很難再見了。”

“我明白了，你們的審判還停留在有罪推定階段，真夠落後的，還不讓我們進步。”克裏斯蒂亞諾哼了一聲。

“見笑了，”拉斐爾滑稽地鞠了個躬，“不過，你怎麽出這麽多汗。”

“因為你太擠了，”卡卡不客氣地推開拉斐爾，“我們倆牽著手本來就挺熱的。”

烏列爾和加百列對望一眼，實在不忍心打擾他們。

也許這就是最後的時間了，烏列爾想，但該來的總會來。他舉起雙手，壓住大家的話頭——

但願不要是最壞的結果。

“所以現在，認為裏卡多沒有錯的，請站在我的左邊；認為他犯下極其嚴重的過錯，應該予以懲罰的，請站到地獄火旁邊。當然，如果你們覺得這事只能由歸來的父作決定，請到我的右邊來。”

眾多的人頭相互推搡著在大廳裏走來走去。只有米迦勒毫不猶豫地走向了地獄火。在這個艱難的選擇中，天使們似乎很難擺脫一種壓力。他們反覆交換位置，是因為感到卡卡的眼睛正在有意無意地掃過他們。

克裏斯蒂亞諾閉上眼，不敢看這個結果。

“二十比三十比……比很多，一目了然，”烏列爾舒了一口氣，“我本不應該流露私情，不過，我真高興看到大家對父的敬畏一如既往……”

“不！”克裏斯蒂亞諾不敢相信地低吼。

“先知，你對這個結果有異議？”烏列爾問。

“你們不能……不能……”克裏斯蒂亞諾接連搖頭。

“不能擅自處罰一個天使，是的，我們的投票結果已經說明了這一點。”

“你們不能把他扔在那兒不管，這比處罰還可怕。”

烏列爾想勸克裏斯蒂亞諾知足一些。雖然與卡卡無冤無仇，但他分得清孰輕孰重。烏列爾不承認任何生靈有代上帝決議的權利，不管天使犯下了什麽過錯，他心裏的天平永遠是偏向棄權的。

“對這個結果，我有一點小小的補充，”拉斐爾笑嘻嘻地拉過克裏斯蒂亞諾的手，“我們第一次聚會決議效仿人類實行投票制時，把規則定得很清楚：如果對天使的判決被無限期擱置，這個倒黴的同伴會被扔到與天使不相重疊的領域，以免幹擾天堂的正常秩序，我記得不錯吧？”

烏列爾想了一下。“一個字不差。”

“另一個前提是，萬有皆為上帝造物，神之領域都是流放地，這也不錯吧？”

加百列第一時間接口道：“是的，一個字不差。”

“所以我想，人類社會是卡卡絕妙的去處。我們剝奪他的靈力。他將不會在仰頭時望見自己的同伴，也不會再幹擾我們的秩序了。”

卡卡在一片嘩然中擡起頭。他看見克裏斯蒂亞諾難以自制地瞪大眼睛。加百列心領神會地微笑著，而拉斐爾兩步跨過去，從克裏斯蒂亞諾手裏搶走蔫掉的果子。

“這個我帶走了，卡卡以後沒有靈力了。你們覺得怎麽樣？”

數不清的白色翅膀在他們身後微微扇動，凝成一片耀眼的光暈。卡卡不知道自己眼前朦朦朧朧的景象究竟是渺茫的希望，還是一時激動釀成的眼淚。

“騙子!”米迦勒惱怒地一甩手，“這算什麽處罰？”

拉斐爾有些好笑地看著他：“我們本來就不是為了處罰裏卡多而來的。上帝沒有賦予我們這樣的權利，剛剛大家的表決已經說明了一點。”

“你根本就是在成全這小子，”米迦勒怒不可遏，“你們要將秩序破壞殆盡。”

米迦勒發出讓人膽寒的吼叫聲，一時間地獄之火向上一躍，整個審判廳彌漫著一股硝煙味。

“謙卑一點，米迦勒，”加百列渾厚而沈著的聲線有著極強的說服力，讓他一下子取代了米迦勒的威力而成為上帝的代言。“在上帝面前，天使和人類是平等的，他們有權作出自己的選擇，這一切都只能等到末日再做評判。”

“有些事情不必等到末日再評判，”米迦勒咬牙切齒，“烏列爾，你忘記了嗎，上帝曾經派你去毀滅索多瑪。”

烏列爾保持著莊嚴的沈默。

“米迦勒，你仔細看看我們的小兄弟裏卡多，”拉斐爾凜住了笑容，“他哪一點不比索多瑪人幹凈？行為不足以說明信仰，但他的心是透明的。”

所有的眼睛齊刷刷地盯著噙著淚花的卡卡。加百列突然提高聲音：

“別忘了我們的猜測，上帝可能正在降罪於人間。”

他的話引起一陣竊竊私語。米迦勒也熄了火氣，畢竟雲層下面可不是什麽天堂。他忍不住掂量起來，在天堂裏流放和在人間為所欲為，究竟哪一種更像是懲罰？

每個天使從創世伊始就熟知一個道理：面對末日審判，人間的一切生與死、幸福與苦難都顯得微不足道。人類總是用一時的歡愉招致永生的懲罰。

米迦勒尤其虔誠。在現下判決已然不可變更，而他開始相信執迷不悟的裏卡多總會面臨審判，現在的緩刑只會為以後加刑。等到那時，自己說不定還會親自將他推到地獄火裏去。至於這中間的等待——好在他感受不到時間。

“裏卡多，如果你願意待在地上，我們都願意尊重你的選擇。你會像人類一樣依賴食物和性，親歷這一場可能歷時百年甚至千年的災難，——直到上帝回來——在某一個意外的時刻，迎接審判。”

卡卡怔楞了一會兒，破涕為笑：“確定永遠含著未知，這真是個奇妙的體驗。”

“對於把裏卡多暫時擱置在地上，直到父回來的那天——我支持這個提議。各位還有什麽意見嗎？”加百列大聲問。

審判廳裏正在產生微妙的化合反應，一種嶄新的欣慰和松弛在天使中間蔓延開來。在走進這間莊嚴的殿堂前，他們根本不明白處置一貫老實沈默的小夥子裏卡多對他們的意義在哪兒。他們小心翼翼地站成三種立場，不過在表決的一瞬間，又認為自己是在走向極端，犯下了巨大的錯誤。現在有一種選擇讓每一方都有所妥協，但又都有所收獲。想要給裏卡多顏色看看的，將希望寄托在了他們失去的上帝身上；而跟卡卡一向關系不錯的，又覺得既然卡卡願意，這樣也未嘗不可。

拉斐爾在畫下左邊機翼的那一刻就計劃好了，這是一個沒有輸家的局。

加百列連說了三次，天使們仍然像釘子一樣站在自己的位子上，沒有一個提出反對。

“全票通過，”加百列轉身對克裏斯蒂亞諾說，“先知，看來你得照看卡卡一段時間了。”

克裏斯蒂亞諾如夢初醒。

“樂意之至。”

天使們親吻卡卡的額頭，然後帶著酒足飯飽的微笑魚貫出了審判廳。他們看起來很為卡卡感到高興，但更為興奮的是解決了一個千年難遇的謎題。

烏列爾拉上精神恍惚的米迦勒匆匆告別。“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既不反對也拒絕高興起來，”烏列爾說，“我們得讓他靜一靜。”

拉斐爾是最後一個離開的。他一直耐心地排在最後，但卻解釋說只是為了把看裏卡多的最後一眼延長一些。

“什麽都別說，你的靈我收下了，陪我說說笑話，”拉斐爾晃了晃手中的果子，“我並不確定下次見面時你不會面臨更多的困難。但是，即便在上帝面前，我依然會說出今天這番話。”

“沒必要，”卡卡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他又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了句：“到時我可能就不會像今天這樣有所期待了。”

拉斐爾哈哈大笑。“也許到時候你會自己說出來，是的，在你和先知多待上一陣子以後……他似乎有這個信心。”

卡卡回頭，正對上克裏斯蒂亞諾專註的眼睛。他懷疑自己正是為著這雙眼睛才不滿足於天堂。

偌大的審判廳裏只剩下克裏斯蒂亞諾、卡卡和加百列。通向地獄烈火的雲層下方傳來火苗的滋滋聲，跳躍的火舌冒出雲端，慍怒地朝四周噴射著。

克裏斯蒂亞諾心驚膽戰地拉著卡卡後退兩步避開火焰。不會是讓他們穿過地獄火回到地上去吧？

“我再問一次，先知，你考慮好了嗎，是否接受你的使命？”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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