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

“神看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開了。神稱光為晝，稱暗為夜。有晚上，有早晨，這是頭一日。” ——《創世記》1：3-4在

這個筋疲力盡的日子之前，克裏斯從未真正意識到自己有什麽不同。然而“認識”本來就是一瞬間的事情。鑰匙在鎖孔裏發出“哢嗒”一聲響，隨後克裏斯好像看見屋子裏的一切都變成了煙灰色。門廳裏的手圌槍圌模型沈重了不少，玻璃窗、黑白的大沙發在眼前分裂成不重合的剪影，漂浮在空氣中。

克裏斯徑直打開了臥室門，差點驚叫出聲來。他猛然回頭，確認天使才剛剛走進門廳，而不是坐在他的床上。卡卡摁下了電視機的電源鍵，裏面立刻傳出了高達90分貝的電音舞曲。克裏斯一陣煩躁，抓圌住遙控器一陣猛按，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笑臉，和一堆飛舞的面團，在半空中織成網。天使目不轉睛地盯著電盒子裏的面粉、番茄醬、起司、肉末，一副心圌癢難耐的樣子。

“這個盒子真有意思，你可以跟世界另一頭的人共享一碗面。”天使讚嘆道。

“你沒看過電視？”克裏斯不禁有些好笑。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這七天你可以看個夠。”

這話可真是夠蠢的，沒準能刷新吉尼斯記錄，克裏斯懊悔地想。卡卡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

“如果先知承諾幫我回到天上，我也許會看足七天的電視。”

“我真不知道天上有什麽好的，”克裏斯尖刻地笑了，他給自己和天使各倒了一杯軒尼詩，“在天上你肯定都沒吃過東西。”

卡卡自然地接過酒杯啜了幾口，好像這對他毫無影響。

“天上也沒有什麽好的，只不過那是我歸屬的地方，”他咂咂嘴，“在神的國裏有一種永不出錯的秩序，讓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位置。現在的人通常目光短淺得可惡，現世的享樂蒙蔽了他們，讓他們失去安全感。他們短得可憐的一生跟末日審判後永恒的命運相比根本不足掛齒。現在失去的和平，本可以在神的國得到。主考驗他們，但又憐憫他們，所以派我來找你。”

“上帝一定是個女人。”克裏斯“噗哧”一聲笑出來。然後他捂上了自己的嘴，但卡卡並沒有生氣。實際上他碰上的這個天使脾氣好到令人難以置信。他發現，卡卡身上鮮有情緒，即使有也多是正面的。他忍不住想，是不是上帝在創造這個天使的時候設定了某種程序，讓笑成為他唯一生動的表情。是不是也正因如此，才派遣他來尋找先知？

“你捂上嘴也沒用，主能看穿一切，”卡卡眨眨眼，“況且我不會失去信心的，使徒保羅曾經比你還要頑固。”

“問題的實質不同了。保羅看見顯靈，就信了上帝的道。如今你在我眼前飛起來，我也不信你的道。我們有根本的分歧。”

“我們可以一起等分歧消失。”

“如果你失敗了，會怎麽樣？”

卡卡靠在沙發上的半個身子直了起來，就像在莊嚴宣誓。“我會接受主的安排。”

克裏斯暗想，他們倆是一樣的難對付。他想起了剛剛進臥室時看到的幻象，嘴角勾起一抹笑。從前他也有過類似的幻覺，但如今他確信看見了自己無法解讀的真相。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去實現預言，盡管他不確定他的思維是否也是上帝的游戲設定。在上學時他也曾經和同伴們一起奚落過有神論者的邏輯，他們對無法佐證的事永遠一句“不言自明”的回答。他學著他們將所有事歸結到“主的安排”身上，嘲笑他們任憑一個高高在上的概念踐踏自己的命運。好吧，現在他發現這個喜怒無常的神明竟然用賜他預言的方式狠狠扇了他一個耳光。

這不好受，很不好受。他覺得面前這個天使攪和了一切，把他丟到了一個對拒絕尊重真相的困局裏面。

但這也比之前的任何一個罪犯都更激起他的挑戰欲。

“天使有新陳代謝麽？”他決定岔開話題，這樣能增加他的勝算，“因為我向局裏保證了24小時監視你。”

“在地上時，我一般尊重人類的習慣。你要確認我沒有逃跑，可以睜開你的眼睛，作一個預言。”

克裏斯真的睜大了眼睛，不過不是為了預言。“很好，很好，”他拍著手掌，“你會講笑話，這讓我們的相處變得容易很多。”

“在神的國裏說的話總是比做的事多，”卡卡放松下來，愜意地躺回沙發上，“天使們沒有競爭壓力，不過比較喜歡攀比誰更討喜歡。米迦勒雖然戰功卓著，卻不好親近。我喜歡拉斐爾。”

“這個我不關心。只不過，我不允許住我家裏的客人不洗澡，不管他是個什麽物種。”

浴圌室傳來嘩嘩的水聲，跟電視機裏的嘈雜形成呼應。克裏斯拆著手上過分誇張的繃帶，一邊聽著午夜新聞。播音員毫無起伏地播報了加沙地帶的一次爆炸式襲圌擊“造成15人死亡40多人受傷”，馬來西亞的“幹凈與公平選舉聯盟”被警方動用催淚瓦斯和高壓水槍驅散，然後是奔牛節上27歲小夥子被牛角刺傷身亡。他的手指停在遙控板電源開關上，但終究是沒有摁下去。

“你還有多長時間？”他朝衛生間大聲喊。裏面的人沒有回答，他有些不安地站起來，然而久坐之後起來的動作太大，竟然有點頭昏目眩。

就在眩暈的一剎那，他的眼前再次閃現了天使的樣子。這次他直接跌坐回了沙發上。他艱難地咽了一口唾沫。這次的預言似乎比之前的還要費解，也更讓他恐懼。

“今日下午15：30分東京警方在集裝箱口岸上發現了一具漂浮的裸屍，死者是一名年輕男子，身份不明，據推測死亡時間在三天前……”

“卡卡，卡卡！”他幹澀地喊著，不依不饒。

“警方目前已鎖定一名犯罪嫌疑人，此人曾被目擊企圖猥褻死者未果，因此被懷疑報覆性殺人……”

克裏斯沒有意識到他已經走到了浴圌室門口，拳頭重重地砸在磨砂玻璃門上。

霧氣撲面而來，克裏斯差點失去平衡向前倒去。卡卡一手撐在門框上，一手擦著濕漉漉的頭發，聲調裏是不正常的平靜。

“什麽事？”克裏斯一時語塞。但看到天使穿上了自己準備的居家服，他的心情總算是平靜了些。他故作無所謂地走回沙發上。

“我剛剛預見了你會住在我的房間裏，所以我把房間讓給你，我睡沙發。”

“你很有做先知的天賦。”卡卡咧嘴一笑。

“另外，你沒有裸圌睡的習慣吧？”克裏斯背過身，給自己倒了新的一杯酒，掩飾好了臉上的表情。

“這真是一個，非常，非常，有趣的問題。”天使揚起了眉。

“你在面對侵犯時根本不會反抗，”克裏斯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如果晚上有人騙過了我就能輕輕松松地將你殺死，扔到海裏去。我可不想看見我的監視對象成為一具裸屍。”

“你真認為有人能殺死天使？”

“也許不是殺死，而是別的什麽事情。”克裏斯惱火地摳著頭皮。他根本就不應該把卡卡領回家來，即便是在監視牢房裏守著他，也比現在好過得多。

他聽見卡卡嘆了口氣，那聲音有些過分柔軟了，他像是用手指觸到了天鵝絨墊子。

“主自有他的安排，他不會讓人傷害我，同樣的，我也不能傷害人類。”

“也許你的主根本就忙不過來，也許他不管你會怎麽樣，”克裏斯惡狠狠地說，“剛剛我作了第二個關於你的預言，所以我勸你最好小心點兒。”

卡卡這才恍然大悟。“你看見我……沒穿衣服？”他突然有點莫名的難以啟齒。

“這7天我會寸步不離地跟著你，絕對不讓薩德那樣的瘋子靠近。你要知道，如果你學會反抗的話，我會少很多麻煩。”克裏斯猛地灌了一口酒，喉嚨燒得火圌辣辣地疼。

“只有我一個？”克裏斯用力點了點頭。卡卡卻不領情，他捂著肚子開懷大笑起來。

“先知，你輸定了……你看到的是天上的我。在神的國裏，我們都赤身露體，不知羞恥。只有人間的醜陋，才會需要遮圌羞圌布。”

ⅩⅢ

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認定自己不是一個好的先知。他的素質更像一個警官。剛才他對監控對象說了謊，成功地讓他放松了戒備。也正因為他是一個警官，他也擁有他們這一行人慣有的毛病：他們容易為罪惡興奮不已。於是在這個輾轉反側的夜晚，他當機的大腦裏反反覆覆上演著自己的欺騙，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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