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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玩弄於股掌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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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似玉抹開一面妝鏡,鏡面如水般泛起漣漪,片刻之後平靜,便顯出聶衍的身影來。

他似是站在某個高處,周身繞風,赤緹色的籠紗長袍被風拂得烈烈,臉上神情淡漠又疏遠,像極了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算算時辰,這時候他應該已經看見了她和龍魚君布置好的“兇案現場”,知道了她的死訊。

這樣的反應,也著實涼薄了些。

臉色有些發白,坤儀自嘲地抿了抿嘴角。

樓似玉餘光瞥著她,打著扇兒寬慰:“他這樣的人物,你要人家為情所困,也著實勉強了些,他能擇個地方靜上這麽久,也算他心裏有過你了。”

出來的時候只穿了一件素紗,坤儀捏了捏自己泛涼的胳膊,撇嘴道:“倒不為別的,我只是在想,他對我的生死都這麽冷漠,我還能用什麽拿捏他。”

樓似玉忍不住給她豎了個大拇指:“自盤古開天辟地,從沒人想過能拿捏玄龍,就算是我那心機深沈的大侄女,也只想著臨陣倒戈而已,你這姑娘有出息,是個幹大事的。”

她笑得狐眸盈盈,似乎沒把她這句話當真。

但笑了一會兒,樓似玉就在坤儀認真而嚴肅的神色裏安靜了下來。

“你當真是這麽打算的?”她忍不住皺眉。

坤儀眨眼看著她:“我別無選擇。”

青雘當年是有得選,她自己選了一條與龍族作對的路,而她現在是被聶衍逼到了懸崖邊上,身上還背負著大宋和萬千百姓的將來。

“聶衍善權謀,也能治妖,但他不知道該怎麽讓百姓過上好日子,若要為了將龍族罪名洗清便讓他接掌江山,天下會大亂。”坤儀嘆息,“就算他學著帝王治理國家的本事,幾年內弊端不顯,但他身側還有旁的妖族,那些多是食人的,一旦建功立業位高權重,你知他們會害死多少凡人?”

“我與他尚算親近,知道他一些喜惡,眼下有掌櫃的相助,勉強能保住性命。此等良機,若還茍且度日,便是坐以待斃。”

樓似玉聽得怔楞,忍不住重新打量她一圈兒:“你個嬌滴滴的姑娘,金尊玉貴的,如何做得這些……”

“便就是我金尊玉貴,受天下人供養,我才該去做這些。”坤儀輕笑,鳳眼微勾,脖頸挺直,“掌櫃的莫不是覺得我們皇家人當真是吃白飯的。”

樓似玉震了震,狐眸裏終於露出了兩分真心:“如此,我也算沒幫錯人。”

這果決清醒的樣子,還頗有兩分宋清玄的風骨。

凡人雖然脆弱,但有時候當真挺有意思的。

“你且在這裏住著,明日我就去找他說話。”樓似玉起身,扭著腰肢朝她擺了擺手,“睡個好覺吧,在我這天字一號房,神仙也動不得你分毫。”

“多謝掌櫃的。”坤儀頷首。

門被她爽快地帶上了。

可是沒一會兒,坤儀就看見那門又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條縫,樓掌櫃那雙纖長的手從縫裏伸進來,拿起她放在門口矮櫃上的一張百兩銀票,不好意思又有些理所應當地朝她晃了晃,然後飛快地抽走並且再次關上了門。

哭笑不得,她搖了搖頭。

這家客棧有些陳舊,壓根沒有掌櫃的吹噓的那麽新,坤儀沒能在床上躺下去,便就在椅子上坐著睡了。

夢裏,她回到了很久以前,她端坐在殿堂之上,目之所及的臺階下頭,他眉目盛著光一步步走上來,衣袍翻飛起來,像極了懸崖邊盤旋的鷹。

她心口的跳動在夢境裏都清晰可聞。

可惜了,可惜了。

***

聶衍在盛京最高的望月樓的屋檐上站了一夜。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只覺得有無邊的孤寂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拖拽著要讓他往下掉。

黎諸懷下了黃泉去尋人,人是定然能尋回來的,只是她體質特殊,萬一有什麽限制,尋著了魂魄也未必能覆活。

不能覆活的話,他可要等她下一世輪回?

可是,為什麽要等?他與她也不過是機緣巧合被逼無奈成的親,他不見得多喜歡她。

腦海裏劃過一張笑盈盈的臉,鳳眼彎彎如月,眼角波光粼粼。

坤儀笑起來似乎總是這樣,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仰頭看他的時候,眸子裏總是亮晶晶的。與他嬉笑怒罵,與他嬌嗔打鬧。

若他再受點傷,她便要急了,捏著裙子跑得比兔子都快,從她的院落一路跑過來,撲在他床邊抓住他的手,滿眼都是心疼。

是凡人太會偽裝,還是他見得太少?這樣的人,怎麽舍得連他們的孩子都一起利用。

“大人怎麽能慌。”邱長老突然出現在他身後,聲音低沈帶著嘆息。

聶衍回神,微微斂眸:“我沒有。”

“大人若不是慌了,又何至於在這裏守著。”順著他站的方向看過去,剛好是日出的方向。

邱長老看了兩眼,搖了搖頭,“生魂若能歸,自當是在日出之前從這裏歸來,但是大人,您在這裏是等不到坤儀公主的生魂的。”

眼神一沈,聶衍突然轉頭看他。

邱長老被他眼裏的威懾之意嚇得微微一頓,旋即苦笑:“老夫的意思是,坤儀公主並未身故,生魂自然不會從這裏回來。”

什麽意思?聶衍有一瞬間的茫然。

“一張符紙做的小把戲,大人但凡認真看看,就不該上這一當。”邱長老將失效了的變化符呈到他面前。

瞳孔微微一緊,聶衍伸手接過,將符紙慢慢捏進掌心。

眼前浮現了上陽宮側殿的畫面。

失效了的符紙從“坤儀”的屍體上落下來,方才還面目清晰的屍體,瞬間變成了幾節脆藕。

盛慶帝等人驚呆在當場,張皇後卻像是早就料到了,只將帝王扶起來坐去一側,慢聲細語地與他說著什麽。

宮人和隨侍七手八腳地開始收拾側殿,原本跪哭的丫鬟女使們也都被叫了起來,如常開始做別的事。

“您與黎諸懷,都不該上這樣的當,他是被您擋了沒有仔細去看,而您,是亂了心神。”邱長老深深地看著他,“大人,被一個凡人女子一直玩弄於股掌之間,這樣的事,您還打算做上多久呢?”

聶衍沈默地看著手裏的符紙。

她是借著這點掩護出宮去了吧。

就這麽料定他會因著她的死顧不上其他,就這麽喜歡用自己作籌碼來算計他?

孩子也是,她自己也是。

她這個人,有心嗎?心裏當真如她嘴上所說,那麽喜歡他嗎?

還是從一開始,就只是打算利用他,反叫他陷在這場可笑的婚事裏,還覺得日子和順,難能可貴。

褪色的符紙碎成了末,被人一把揚在風裏,片刻便吹散了。

朝陽便在此時從山頭升起,漆黑的人間漸漸被照成一片金黃。

聶衍從屋檐上躍落到了地面,拂了拂有些霧氣的衣擺,似笑非笑地道:“勞煩邱長老轉告秦有鮫一聲,他說的條件我答應了,只是有一件事,我不允。”

邱長老躬身做拱手狀。

“盛慶帝曾與徐梟陽打賭,要我與坤儀成親一年而健在,才肯將鐵礦交付大宋。如今賭約未結,婚事不能如他所說作廢。”

邱長老皺眉:“徐梟陽當初那賭約,便就是故意為難您與坤儀殿下的。”

他那一族與狐族有仇,連帶著也就恨上了坤儀,設著套想看聶衍親手殺了坤儀的那一天,不然,如何舍得那麽多的鐵礦。

“他這點把戲,為難不了我,或者說,壓根為難不了她。”聶衍轉身,挑準一個方向,擡步往前走,“你只管放心,先去看看那厲害得不得了的坤儀殿下,還準備了什麽手段來對付我。”

他語氣嘲中帶諷,冰冷非常,聽得邱長老背後汗毛都立了起來。

龍族最討厭的就是欺騙,而坤儀,已經接連欺騙了他兩次。

邱長老無聲地嘆了口氣,隨著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合德大街。

清晨天剛亮,街上的包子鋪剛出了幾籠熱氣,擺攤的小商販已經拉扯好了攤位,開始叫賣。趕集的婦人牽著沒吃到糖哇哇大哭的孩童,一邊數落一邊往賣菜的攤位去。紅彤彤的糖葫蘆插在草垛上,在晨曦裏泛著金紅色的光。

要是以往,聶衍一定覺得這場面看著很舒心,可眼下,他連側眸也不曾,一雙鴉黑的眼直直地看向街尾一家剛開了門的鋪面。

大紅的燈籠在半夜的時候就燃盡了,樓似玉打著呵欠將它取下來。

一片紅色在眼前落下去,她不經意地一擡頭,滿臉的困倦登時就消散了個幹凈。

“大人起這麽早,想來是睡得不太好啊。”狐眸眨了眨,樓似玉提著燈籠就笑,“我這兒有剛出鍋的餅子和清粥,還有小菜任選,只收一兩銀子一位,價格公道,您可要嘗嘗?”

聶衍沒有說話,徑直走進了掌燈酒家。

樓似玉跟在他身後打著扇兒:“許久不見,大人是越發英姿颯爽了,險些還沒認出來,如今這眼神,也算是識遍了人間,想來是有許多話想與舊人說的,正好,我得了個寶貝,能讓您去一趟九重天,您可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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