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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下不出蛋的母雞(六) 接二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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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麽的愚昧無知,可憐又可恨!

合則都在等她主動向苗氏低頭,然後被苗氏壓一輩子。

幸虧她不是真正的王香兒,不然還不知會痛徹心扉成什麽樣。

晚香不再說話,回到一臉冰寒的樣子,讓大芽兒繼續幫她擦藥。

屋裏一片寂靜,楊大志蹲了一會兒站了起來。他似乎想討好晚香,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坐在炕腳可憐兮兮地去看兩個女兒。

可兩個女兒都不理他,連小芽兒也緊閉著小嘴不理爹。

楊大志陪笑無果,抹了一把臉道:“我聽大嫂說你燉了雞,你就算再生娘的氣,到底是老人,再說爹還在,咱們做晚輩的也不好吃獨食,還有大哥二哥他們……”

“那雞是趙大家賠給我養傷用的。”

“我、我知道是養傷用的,可到底爹娘都在……”

晚香猛地一下閉上眼睛。

大芽兒扯了她一把。

晚香看了看她,抿嘴低著頭,冷漠道:“東西就在那兒,你若想送就送去。”

“可娘明明答應了芽兒,晚上還可以吃。”小芽兒小聲道。

楊大志滿臉討好地看著女兒:“爹給芽兒留啊,可爺奶是長輩,晚輩吃東西,都是要先緊著長輩們的。”

他去拿了個碗,留了一碗下來,其他就都端走了。

小芽兒到底還小,惦記吃的,還跑下炕去看了看。

見就只留了一小碗,她失望地回頭看了看晚香:“可是大伯和耀宗哥他們吃好吃的時候,從來沒有分給芽兒和姐姐還有娘啊。”

大芽兒緊咬著下唇沒有說話。

晚香能跟小女兒怎麽說呢?

說兒子和女兒不一樣,說她不能和大房的兒子比?說別人家的爹都知道護著妻子兒女,可你爹卻從來不?

這些問題太現實也太深奧了,晚香雖然嫁過人,卻等同守寡,她根本沒有經歷過這種普通人家的夫妻相處,以及婆媳關系的問題。

可她通過王香兒的記憶卻清楚的知道,這事沒完,以苗氏的性格,不會這麽簡單就放過她。

要麽苗氏死,要麽王香兒被永遠壓著不能反抗,要麽王香兒離開楊家,這樣也許才能改變她的命運。

更甚是兩個孩子的命運,不然以後像今天這樣的事每天都會發生。

見老三把雞都端了過來,苗氏終於有了點好臉色。

一頓飯吃得是全家人都開心不已,畢竟農戶人家難得見頓葷腥,更何況是這麽大一只雞。

唯獨楊大志,他雖也陪著笑,但多少露出了幾分勉強。

見碗裏已經沒什麽可挑的了,楊大江丟下筷子,有些不滿道:“大嫂你也是,一家子這麽多人,本來就不夠吃,你還要提前撈走一碗。”

田蘭花一面咬著嘴裏的雞骨頭,一面道:“我這不也是想著耀宗晚上要回來,提前給他留一些。”

楊大江還想說什麽,楊老漢用煙桿敲了敲桌子:“你還跟你侄兒爭口吃的?”

楊大江頓時不說話了。

吃罷飯,楊大江本想回屋,被苗氏叫住了,說有話跟他說。其他人都各回各屋,田蘭花和黃桃兒搭手收拾殘局,楊大志沒走,似乎有什麽話想跟苗氏說。

苗氏沒主動搭腔,他猶猶豫豫湊到跟前來。

“娘。”

“什麽事?有話就說。”

“你看芽兒她娘知道錯了,你看能不能……”

苗氏斜了兒子一眼,冷笑道:“我老婆子也知道錯了,知道是我冤枉了她,我再不知道錯了,她又一狀告到裏正那兒去,你老娘以後還要不要臉了,以後還出不出門見人了?”

“娘……”

“行了,你罵老三做什麽,這次的事確實是你沖動了。老三媳婦的為人你還不清楚,非要把事情鬧大,現在丟臉也怨不得別人。”楊老漢皺著眉頭道。

他這邊說得倒是沒什麽脾氣,苗氏反而上了火。

她伸手就給了男人一爪子,罵道:“好啊,你還幫著她說話,合則你們都是事後諸葛亮,就我惹人嫌?”

她越說越氣,扭著肥胖的身子就要去廝打楊老漢:“我這是為了誰?為了誰你說說?還不是為了老楊家的臉面,現在出了事,你們一個二個都在我身上推,合則我就該死是吧,你們還不如直接挖個坑把我埋了算了……”

“行了行了,說話就說話,鬧騰什麽鬧騰!”

楊老漢一把將她掀開,惹不起躲得起,拎著旱煙袋躲了出去。

楊大志見自己一句話害得娘跟爹都打起來了,也不敢再多說,蔫頭耷腦跟在後面也出去了。

屋裏就剩下楊大江和苗氏母子兩人。

楊大江見娘怒氣騰騰,怕自己受到牽連,站起來道:“娘,沒事我就回屋了。”

苗氏看了他一眼:“你給我坐下,跟我說說那事真是你親眼看見的?怎麽跟趙大媳婦說得卻完全不一樣。”

楊大江心裏咯噔一聲。

不過面上卻沒表現出來,而是裝得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說什麽,我當然是親眼看見了,我還能騙你不成?”

“那趙大家的怎麽說……”

楊大江也清楚這事既然露餡了,肯定要圓過去,不然他娘若是知道他騙她,還不知會怎麽收拾他。

遂改了腔調:“我也就是遠遠看見了一眼,也沒細看,後來見村裏都這麽說,我才會……說來說去,都是趙大媳婦嘴太碎,這事能是胡亂說的?別說賠兩只老母雞兩百文錢,再多賠點都不為過,瞧把咱家鬧的!”

所以說最了解親娘的還是親兒子,楊大江幾句話就轉移苗氏的註意力,一提起老母雞和兩百文錢,她也沒心情訓兒子了,楊大江見勢自然溜之大吉。

還別說,苗氏還真就在想這件事。

楊家現在沒分家,家裏所有人掙的銀錢都是交給公中的,這其中包括地裏莊稼所得,以及農閑時楊家兄弟幾個出去打零工所得,還有些雜七雜八不一一列舉。

楊家兄弟幾個年紀也都老大不小了,都有妻有子,平時手裏的銀錢被搜刮得幹幹凈凈,自然不太便宜。

可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們偶爾也會藏一些私房錢,這主要集中在打零工拿到的工錢。

苗氏也心知肚明老大老二沒老三那麽聽話,能把手裏的錢都交上來。不過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總體來說,明面上楊家人是不允許有私房錢的。

也因此明面上晚香手裏突然多出兩百文錢,別說苗氏惦記,其他人也惦記著。

田蘭花永遠最先坐不住,主動去找苗氏提了提這事。

苗氏沒理她,她憤憤而去,果然晚上飯桌上田蘭花主動提了這事。

當時晚香不在,借著養傷沒出房門,晚飯是大芽兒給端回去的,但楊大志在啊。

要不怎麽說,楊家人對付三房兩口子都有套路,田蘭花沒幾句話就把楊大志擠兌得面紅耳赤,連連說回去問問芽兒他娘。

外面的天已經黑了,西廂三房屋裏也早已都安置下了。

楊大志在炕頭,晚香在炕尾,中間隔著兩個女兒。

其實按照晚香的想法,她是沒辦法和陌生男人共處一室,可現在就這麽個情況,她若是不想睡屋裏,就只有柴房可以睡。

而且她是楊大志的妻子,不可能不跟楊大志睡一個屋。

幸虧鄉下的炕都大,一般都是一家人睡一個炕,倒是讓晚香省了不少顧慮和擔憂。

燈已熄,但彼此都清楚還沒睡。

楊大志翻了一個身又一個身,才猶猶豫豫道:“芽兒她娘,娘方才提了那兩百文的事,你也知道咱家的規矩……”

“閉嘴!”

過了一會兒,晚香才平緩嗓音,“小芽兒快睡著了,這事你不用再提,錢我明日要拿去看傷。”

“傷?你傷很重?”楊大志一骨碌坐了起來,又下炕去點燈,“我給你看看?”

燈一亮,兩個孩子都坐起來了,看看爹又看看娘。

“不用,我明天去找大夫看。”晚香忍耐道。

一見妻子這樣,楊大志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呢。

傷不是大事,這是還跟娘慪著氣,即使糟踐了銀錢拿去看大夫,都不想交給家裏。

楊大志覺得很頭疼,哀求道:“芽兒她娘,你又何必這樣一直和娘犟著,好好的過日子不行嗎?”

晚香被氣笑了。

她突然有一種不知道說什麽才好的感覺,可心裏又實在是氣。

這種氣憤是來源於一個旁觀者對王香兒悲慘的一生的感慨,來源於晚香對自身處境的焦慮,更來源於這具身體裏一直充斥的那股莫名的悲哀。

尤其是後者,似乎王香兒雖然走了,但她的悲卻一直留在那裏,時時刻刻浸染著晚香,讓她感同身受。

“你所謂的好好過日子,是怎麽過?你娘拿我當奴才用,你一家子都擠兌我,吃飯的時候別人吃幹,我們吃稀,我們母女三人吃口雞,還得先緊著別人,自己不吃?”

“說來說去你還是怨我晌午把雞端走了,這不是孝敬爹娘……”

是因為一只雞嗎?

不是,是因為這種病態環境,讓所有人的思想都不正常。

婆婆欺壓兒媳婦,兒媳婦不能反抗,必須一味順從,哪怕是婆婆錯了,也得是兒媳婦先道歉。

嚴重的資源傾斜,三房在楊家連話語權都沒有,幹的活兒最多,吃得卻最差,還要受人臉色和擠兌。

而這一切,起源不過是王香兒的懦弱,以及作為丈夫的楊大志不作為。

為何苗氏不針對田蘭花和黃桃兒?

不過是知道捏柿子還是要挑軟的。她欺負王香兒,不過是對付一個人,對付另外兩個兒媳婦,卻是對付一整房人。

苗氏是傻子嗎?

顯然並不,所以合該三房人一家子受人欺負!

以前晚香從不是如此斤斤計較之人,大抵是受王香兒記憶影響太深,也可能是退無可退,被逼上了絕路,以前不明白的一些事情,現在都明白了。

“……你要是想吃雞,不是還有一只,再不濟等農忙過後,我出去多打零工到時候攢了錢悄悄給你買一只吃。你說事情總算過去了,娘也沒說什麽了,這麽鬧下去的話,以後家裏……”

對於晚香的心思,楊大志絲毫沒有察覺,還在試圖說好話想說服妻子。

而更讓人覺得悲哀的是,他是真心這麽想,心疼妻女也是真心的。

楊大志除了在苗氏面前懦弱外,對待妻女一直沒的說,平時苗氏讓王香兒多幹活兒,他總會偷著幫妻子幹,王香兒的飯不夠吃,他都省著留給妻子吃,寧願自己不吃。

可一味順從父母也是真的。

恰恰這才是讓人覺得最最悲哀的地方,而王香兒的悲哀大抵也來源於此,知道丈夫其實是個好人,卻無力改變楊家的狀況和自身處境,想走舍不得走,最後只能走上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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