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幾天跟劉團長約個時間,談談把修吾和思言的事定下來。”李司令坐在客廳沙發的正中,大有些君臨天下的意思,不過從那額頭上的青筋來看，這很明顯是個暴君。

李巍停下了用杯蓋撥茶葉的動作,擡眼狐疑地看了老爺子一眼,“這是修吾的意思？”

李司令瞥了他一眼,拐杖狠狠往地上一跺,一副怒發沖冠的高血壓狀態,沖得鬢上的白發是熠熠生輝的，很有精神氣,“他？他躺在醫院裏頭半死不活的,要他有什麽用？！”

李巍聽到這話,立馬就放下了手上的瓷杯，暗嘆了一口氣，“爸，結婚是他自己的事……”

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老爺子那廂又是一聲鏗鏘有力的拐杖響，吹胡子瞪眼睛自然是必不可少，“自己的事，怎麽就是他自己的事了？！他娶的老婆不是我的孫媳婦，你的兒媳婦？”老爺子側著頭，臉激動得泛紅，“既然跟全家都有關系，怎麽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咱們中國自古以來，婚姻大事都是聽父母的，什麽時候輪的到他自己做主了，就照我說的做！”

“爸……”李巍還想再說話，可這剛開了個頭，就又被咄咄逼人的老爺子堵了回去，出場背景音樂當然還是那驚堂木似的拐杖聲，這一下子可是下了狠勁，那地板磚都吱呀呀得好像要被震碎了一般。

“我老頭子在這個家到底還能不能說得上話了？！”老爺子這話一出來，脖子上的青筋就跟著一道爆了起來，從脖子到連都是一陣潮紅，配著額頭那深刻的皺紋，有一種隨時會腦溢血猝死的不詳感。

李巍看他這個樣子，也不敢太刺激他，老爺子雖說身體硬朗爽利，但終究是年紀大了，心腦血管不再像從前那麽令人放心了。他嘆了口氣，沒說話。

“鐺！”又是一聲拐杖聲，老爺子眉頭擰得死緊看他，“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怎麽還沒個反應？”

“爸，要不這事，還是等修吾好了問問他的意思吧，雖然他結婚是我們一家子的事，但過日子的是他自己，拿主意的，還得是他自己……”

李巍這話還沒說完，就聽老爺子的拐杖連著突突地敲了好幾下，敲得地板都吱呀呀直響，也不知道手疼不疼，“你不約，我自己去，都翅膀硬了是吧，一個省心的都沒有！”

說著，他就一路敲著拐杖回了房間，李巍望著那扇被嘭地摜上的門，無奈地搖搖頭。他才是那個該覺得沒人省心的吧，他爸，他兒子，他老婆，沒一個省心的。

而宋文婧這頭，卻是老神在在地沒什麽危機感。她一心想著，自己既然有了葉上校的免死金牌，就能心安理得地帶薪休假了，可是這才得瑟了沒兩天，她就接到宋媽媽的電話。

“教育局突然下來通知說要把我們調到山區去支教，我們都快退休了還支什麽教啊，我跑去局裏問，他們叫我來問你，宋文婧你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你又幹了什麽殺千刀的缺心眼事了？”

當她聽到媽媽氣急敗壞地說出以上一番話的時候，她才真正了解到，自己到底是有多傻多天真。她怎麽就會天真地以為李家老爺子會善罷甘休呢？怎麽就沒想到自己的父母是吃政府飯的人民教師呢？怎麽就能想不到他們可能會有麻煩呢？

宋文婧聽著電話裏頭吱吱的電波響聲，像被人兜頭砸了顆石頭，腦袋裏頭被擂得嗡嗡響。

“宋文婧，聽到你媽說話了嗎？”

她的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全身的血都開始往頭頂沖，沖得毛孔都炸炸地發疼，“媽，沒事，我……我會想辦法……”

“你給我老老實實地說，是不是又得罪了什麽人了？！”

宋媽媽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了，“媽，沒事，我會解決的。”

宋媽媽被堵得一楞，隨即聲音明顯低了下去，“在市裏頭是不是被人下絆子了？你要是實在不行就回家來，也不是找不到工作，在那邊不上不下的像什麽事，你也老大不小了……”

宋文婧被她這麽一說，心頭不自覺地泛起了一陣酸。她深吸了一口氣，盡量使聲音聽起來輕松一點，“劉老師，哪來那麽多大事來，你閨女分分鐘就能解決……”

“那就好，還有，你趁早找個踏實的小夥子談談戀愛，人家曉曦孩子都有了，你看你，像個臘腸一樣，整天個單在家裏，鄰居問我我都不知道怎麽說。”

她的眼神茫然地落在了李修吾放在她床邊的拖鞋上，答應的口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嗯，我知道了，媽。”

掛了電話後好一會兒，宋文婧都一直坐在床上沒動，廚房的鍋裏不停傳來咕嚕嚕的聲響，她卻充耳不聞，只楞楞地坐在床上，整個腦子是一片空白。

手機鈴聲又響起，她木楞楞地拿起手機看了看，在看到手機上大大的“李修吾”三個字的時候，手又頹然地垂了下去。

這個傍晚似乎很安靜，安靜得整個房間裏就只能聽到手機的鈴聲，連平常經常響起的汽車鳴笛都聽不到了。在手機不知道響了多少遍，響得手機都開始發燙以後，她終於按下了通話鍵。

“你是不是又把手機丟家裏去了，到底要腦袋幹嘛的，是為了看起來比較高嗎，這都多少次了……”

大概是一個人在醫院等得餓急了，李修吾的聲音顯得有些暴躁。

“餓死是你新想出來的謀殺親夫方法嗎，我一個人急吼吼地等了你一下午，都等到晚飯時間了還沒等到人，你是去現場養豬殺給我吃嗎，到現在都沒好……”

她就這麽木然地聽著他半真半假地發脾氣，心裏頭空牢牢的，頻頻大呼著氣。

李修吾喋喋不休了好一陣子，卻沒聽到她吱聲，不禁有些狐疑，“餵，宋文婧，你個作死的女人不會把手機放一邊去了吧……”

“我今天去不了了。”宋文婧猛吸了好大一口氣，才能讓自己完整地說出這句話。

電話那頭的聲音陡然停了下來，楞了一下，李修吾又皺著眉開口，“為什麽啊？”

“我有事。”

李修吾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你不是不用上班嗎？”

聽著這理所當然的語氣，宋文婧的火氣蹭地就冒了上來，她滿臉燙紅，連握著手機的手都激動得發顫，“我難道除了照顧你就沒有其他事了嗎，你以為我除了你就什麽都沒了嗎，你不要太想當然了，我今天不去，你肚子餓自己去想辦法，不要來煩我！”

說完，她就啪地掛了電話。拿李修吾發脾氣是她的不對，但她今天真的不想見到他。

李修吾楞楞地看著嘟嘟作響的手機，老半天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來大姨媽了？

而宋文婧掛了電話之後，立刻就沖進廚房，把一鍋滾燙噴香的豬骨湯倒進了下水道，她望著面前騰起的裊裊熱氣，煩躁地揉了揉頭發，拎著包一把摔上了門。

她一路開著飛車，油門踩得轟隆隆直響，一邊搶著道鉆著縫，一邊聽著其他司機的暴躁痛罵。在西邊的天空只剩下一絲殘陽的時候，她的車終於轟鳴著到了軍區大院的門口。

衛兵聽到動靜，都呼啦啦地從崗亭裏沖了出來。可眼見著那車卻一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幾人一看這情況，臉就黑了，帶頭的人操著一口粗噶的聲音大吼：“快，把升降桿收上去，快！”

可這話音未落，就聽“乓”地一聲，那看似沒有幾兩重的小車已經猛地撞上了那欄桿，並保持速度飛馳上了院裏的柏油路，只留那折了的桿子在原地吱呀呀地晃晃悠悠。

一眾衛兵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好半天，只聽一人結結巴巴地說：“看到沒，好像是個女的……”

“這女的，也太狠了……”其他人齊齊讚嘆。

宋文婧陰沈著臉，抓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發白，一路抿著嘴唇只管加油門，最後一個尖銳的急剎，穩穩地停在了17單元的樓下。

她坐在車裏仰頭望著那棟樓，眼裏一片冰涼。

當葉凡開門看到宋文婧的時候，算是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她臉上的表情出現了片刻的凝滯，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宋小姐，你怎麽來了？”

宋文婧彎了彎腰算是同她打招呼，悶悶地開口：“葉上校好，我來找李司令。”

葉凡聽到這話，顯得更驚訝了，眉頭也不禁皺了起來，“來找老爺子？”

她點了點頭，“嗯。”

葉凡看她臉色不太好，就知道這事怕是要糟糕，當下就決定要攔下她，“老爺子有事不在，要不你先回去吧……”

“誰說我不在的！”一個響亮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葉凡一聽到這聲音，頓時就在心裏不大不小地嘆了口氣。

“爸。”她轉頭看向老爺子同樣陰沈的臉色，卻完全沒有剛才才扯過淡的羞恥感，仍端的是一副平時的素凈臉。

老爺子瞄了她一眼，沒對剛才的事說什麽，只低低了說了一句“讓她進來”，就走到客廳中央的沙發上坐好，撐著拐杖陰鷙地看向宋文婧。

這個場景，終於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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