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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病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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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很多天,宋文婧都沒有再見過李修吾,每次走到樓下,她都會下意識地往他經常停車的地方望去,可是沒有,一直都沒有。他就像沒入山野中的晨光一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她魔怔一般地站在那空蕩蕩的停車位邊上,就這麽呆呆地看著。

他說過,她欠他的,所以要討回來。

她想見他,想得連肋骨都開始漲漲地發疼發酸。她和向陽回卡座的時候,李修吾已經離開了,從那晚算起,十天了,整整十天沒有見過他了。

她捶了捶腦袋,猶豫了下,還是拿出了手機,撥通了他的電話。

“餵。”這是個女人的聲音,聲音不大,但是又十分威嚴利落,聽起來居然讓她有點想要立正站好。

她狐疑地將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是李修吾沒錯啊,怎麽會是個女人?

“我是李修吾的媽媽。”

宋文婧聽到手機裏頭又傳來說話聲,趕緊把電話移回耳邊,“阿,阿姨好,我,我是宋文婧。”

葉凡拿著手機,看了一眼病床上睡著的李修吾,躡手躡腳地走出了房間掩好了門。

“我知道你是誰,有什麽事嗎?”語氣既算不上有多客氣,也不算多麽不留情面,就是對待陌生人的標準口氣。

“……我,我沒什麽事,打擾了……”她一時有些尷尬,像是中學生偷偷談戀愛被發現一樣,有種自己藏著掖著的秘密被人發現的局促感。

“等等。”

宋文婧等著對方掛電話的時候,卻意外地等來了這麽兩個字。她雖然不知道她會對自己說些什麽,可是心就這麽不自覺地提到了嗓子眼。上一個李家的人同她說的話,她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那實在不是說是什麽動聽的話。

“你找修吾?”

“是。”她攥緊手中的手機,心臟轟隆隆直跳,跳得幾乎震破胸膛。

“修吾在住院。”葉凡說話的時候,透過玻璃望著外頭鱗次櫛比的屋頂,還有閃爍不定的霓虹。萬家燈火徐徐亮起,如同沈在水底的鱗石鮫珠,將夜色點綴得分外瑩亮。

宋文婧聽到這話,心裏狠狠地抖了一下,大腦一陣空白,“什……什麽意思?”

葉凡伸手將面前的窗扇打開,如水的涼風拂面而來,再多煩惱暴躁,被這的晚風一拂,便也無影無蹤了。

“中彈了。”

宋文婧瞬間感覺心頭被人剜了塊肉,刺刺地一疼,“他,他在哪?”再說話時,她的聲音都禁不住發抖,好像下一秒就要斷的頭發。

“軍區總院。”

她立刻回頭往自己的車子方向跑,剛跑兩步就又立刻定住了身形。她咽了咽口水,才低著嗓子開口:“我,我現在方便過去看看嗎?”

“註意安全。”說完,葉凡就幹脆地掛斷了電話,而宋文婧則對了手機有好幾秒都沒有反應過來。這個葉上校,人好像還不錯。

瓊瓊的燈火將夜晚醺得如波如飴,而宋文婧根本無暇去關註這些,一路猛踩油門在車流中穿行,左搖右晃的車身使得肩膀都被安全帶扯得疼,可她就是一門心思地往前沖。

“艹你媽,會不會開車啊?!艹!”

“傻逼,他媽駕照買來的吧!”

“開的什麽吊車啊,出生的時候腦子被你媽夾了吧!”

耳邊時而不時會傳來其他司機惱羞成怒的咒罵聲,可她只是板著一張臉,猛按喇叭猛踩油門,如果有飛機,她恨不得用上。

“我跟你講過八百遍了,你是眼聾耳瞎嗎,我朋友是個中校,他中槍了住在裏頭,你沒看我一路飆車過來嗎,怎麽TM怎麽講都不聽呢?!TM心都不是肉長的嗎,怎麽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呢,人民軍隊就是這麽教育你們的嗎,教你們要把一個把自己小命頂在頭上來探病的人擋在外頭不讓進?!呵呵,真是好為祖國做貢獻啊,不去跟美國毛子日本鬼子幹仗,整天個就知道搞自己人,都是一副德性……”

宋文婧罵得門口的衛兵一張臉憋紅成了絳紫色,執槍的手一會兒緊一會兒松的,讓人覺得這個乳臭未幹的衛兵下一秒就可能一個沖動端槍把她給斃了。

“跟我進來。”葉凡看著吵得面紅耳赤的二人,二話不說,冷著臉就往宋文婧面前一站。後者雖然沒有見過她,但是一看肩上的兩毛三,還有那冷刀子直飛的小眼神,心頭就亮堂得跟個明鏡似的,心下一抖,便立刻噤了聲。

不好,罵得太忘情了!

宋文婧悶頭跟著前頭的人走著,臉上燙得慌,心裏糟得慌,自己居然當著葉上校把衛兵罵得差點讓他媽都不認得了。當真是牛逼的人生,不需要掩飾。

電梯徐徐上升,她時不時從鏡面的內壁偷瞄葉上校。她目不斜視,神色自然,眉宇之間一抹散不去的英氣。唔,是個美人,而且還是個氣質不俗的美人,李修吾果然是長得像媽媽,才能長出那麽一副好長相。

想到李修吾,宋文婧的心裏忽地咯噔一下,如同被人擂了一棍似的,神經都是麻麻地疼。她望了望身邊的女人,斟酌了好一會,才憋了一口氣開口:“……”

“叮!”電梯忽地停了下來,電梯門緩緩地打開了,葉凡頭也不回,擡腿就走了出去,宋文婧挫敗地嘆了口氣,也屁顛屁顛地跟了出去。

這一層都是單人病房,很幽清安靜,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和一般的醫院沒什麽不同,走廊裏時不時有白衣的護士走過,病房裏頭偶爾傳來喁喁絮語和幾聲模糊不清的夢囈。走廊的盡頭,路燈的微光從玻璃的落地窗進來,把這條路照得分外的悠長。

馬上就能見到李修吾了,馬上就能見到了。

宋文婧緊張得連呼吸都很小心,生怕一不註意就露了怯,全身的血液都跟脫韁的野馬一樣拼了命地狂奔,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血管就快要不堪重負地裂開了。

葉上校輕輕推開了門,病房裏頭有一股刺鼻的藥水味混合著空調的味道,嗆得人幾乎想捂住口鼻。房間裏沒有開燈,有絲絲流光從窗簾的縫隙鉆了進來,勉強能讓宋文婧辨別出他的位置。

他平躺在算是比較寬敞的病床上,肩膀似乎受了傷,能就著光看到幾處白色的紗布,他身上歪斜地蓋著被子,似乎在睡覺。他就這麽安靜地躺著,因為離得遠,甚至一點生命跡象都看不出。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緊了顫抖的雙手,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越靠近,她就越害怕,手也抖得更加厲害,甚至連身體都開始忍不住發抖,嘴唇也微微發顫。

誰把空調的溫度打那麽低,好冷。

他雙眼緊閉,呼吸很淺,臉頰上有幾道擦傷,不深,卻橫七豎八得有些嚇人,就這麽幾天而已,他就明顯憔悴了不少,眼眶也凹了,顴骨也突了,顯然是遭了不少罪。

葉上校也許是覺得房間裏頭的味道有些難聞,輕巧地快步走到了窗戶跟前,伸手把窗戶開了些許,有隱隱約約的汽車鳴笛聲傳來,終於有了些煙火氣,也讓宋文婧的心驀地放松了。

她站在病床前,就這麽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的睡臉,心裏一陣亂糟糟的。

“我出去一下,有事情用呼叫器叫護士和值班醫生。”葉上校走到她跟前,清清淡淡地交代了一聲就走了。

宋文婧轉頭看著她低頭關上了門,眼神都沒有跟她對上過。這個態度,實在是有點讓人捉摸不透。

李修吾睡得很沈,胸口微微地起伏,樣子難得的安靜。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直楞楞地看他。

只是十天不見,怎麽能突然變成這麽個半死不活的樣子,你不是很能耐嗎,不是神槍手嗎,不是特種部隊的上任隊長嗎,怎麽,你也就這麽點本事?

宋文婧很想這麽稀裏嘩啦罵他一頓,但是看著這麽一張臉,她實在是罵不出口。他肩膀上的紗布很厚,看起來應該傷得不輕,看這個樣子,絕對不止中個一兩槍。

空調的出風口呼呼地吹著涼風,封口系著的紅綢帶喜慶地飛舞著,發出了沙沙的聲響,他看著他露在外面的肩膀,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身來把被子往上面抻了抻。

恐怕也就這種時候我會想著對你好點了,你抓緊時間享受吧。

想是這麽想,可是人家連她來了都不知道,還談什麽享受?她有點希望他醒過來和她說幾句話,哪怕說些無關痛癢的話都可以,可是突然又害怕他醒了之後尷尬。

時間就這麽無聲地流淌著,窗戶上隔一會就會閃過一道光,那是某大樓的霓虹燈,外頭沒有多少鳴笛聲了,走廊裏的人聲也變少了,只剩下護士偶爾走過的聲音。

她擡手看了看表,已經十點了。望了望病床上的李修吾,她嘆了口氣,站起來揉了揉坐得發酸的腰,提包準備走。

就在她回頭準備再看他一眼時,她的眼就對上了那雙亮堂的眼睛,昏暗的空間裏,那雙眼睛顯眼得就如一對玻璃珠。

或許是由於剛睡醒,也或許是因為受了傷,他的眼神並沒有平時那麽戒備森嚴,看起來很柔軟很溫順。

宋文婧楞了好一會,直到他的手指碰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指有點硬有點涼,這個感覺她知道,小的時候,她的同桌胳膊斷了,那斷了的手碰她時,就是這樣的感覺。她望向他藏在被子裏的半截胳膊,沒有吱聲。

“差一點就沒有命回來見你了,我很想你。”

他不是喜歡向人訴苦的人,可是在九死一生以後跟自己喜歡的人撒嬌,這感覺真的是很不錯。

她聽著那喑啞得走樣的聲音,心頭突然一酸。

回來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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