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撿來這條流浪狗已經過去許多年了，槐兒也都長成了十四五的少年。

燭陰覺得這條狗奇怪極了，每每他從外面回來，它都會乖乖等在餐桌旁，似乎在歡迎他回家，往日裏都是墨玉站在那個位置。他總是在恍惚間看到墨玉坐在身旁椅子上，對他笑。

狗狗挑食，但卻和墨玉有著幾乎一樣的喜好，仆人們總是打趣說這狗真是成精了，怎麽會這麽巧合呢，以往夫人在的時候就喜歡吃西蘭花，愛吃這東西的狗真是少見。

有一次燭陰想逗逗這條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狗，索性在它的寶貝西蘭花上扔了根辣椒，卻不想這小家夥毫不在乎地盡數吃下，還有不怕辣的狗？他看著小狗狼吞虎咽的模樣，竟是怔住了。

他吩咐下人不再給它餵狗糧，因這小家夥明顯不是很愛吃，所有吃食也全變成了往日夫人的規格，仆人們覺得不可思議但也照辦了。小白狗在這種高級別待遇中越養越胖，沒幾個月竟變得滾圓，他無奈地拎起這小東西，看到它那無辜的大眼睛時也只能扶額嘆氣。

墨玉的口味本就有些怪，這狗……更是怪。

小白狗似乎不是很好混熟，就連燭陰也用了半年多時間，才讓那狗更願意接近自己。如今狗狗喜歡趴在他懷裏睡覺，睡著睡著竟還能打起輕微的鼾聲，睡的四仰八叉毫無顧忌，他也懶得再去逗弄它，索性就任由它睡著了。

小白狗也不喜歡和同類在一起，因每次都遭遇欺淩，燭陰看它可憐就不再讓下人讓他接近林宅裏的看家狼狗，卻沒想這小家夥很是記仇，有一次竟趁人不註意叼走了一大盒瀉藥，盡數化在水中而後放在狼狗的狗糧裏了，害得那幾只狼狗拉了好幾天肚子。

可是……這多少有些匪夷所思了，因為這完全超過了一條狗的能力範圍。

小白狗似乎很了解燭陰，燭陰喜歡吃什麽他都清楚，燭陰有一次擺了一桌子菜，而後將小白狗放上去，沒想到這小狗竟將他愛吃的那幾盤都小心翼翼地推到他眼前，看著它清澈的大眼睛，燭陰竟恍惚中將它看成了墨玉。

槐兒已經在林宅住了下來，他也經常能看見那只白狗，可白狗明顯怕他，見到他的第一反應總是往燭陰身邊蹭。燭陰憐愛地抱起白狗，故意說兒子一臉兇相把狗嚇壞了，林葉槐總是露出一臉無奈，隨意頂了幾句嘴就離開了。

燭陰註意到白狗同樣關心槐兒是在廚房裏，那日槐兒會在家裏用餐的消息早通知到後廚，卻不想新來的大廚有些粗心地放了洋蔥，白狗見了死死咬住那廚師的褲腿，幾乎紅了眼睛。

槐兒對洋蔥有些過敏，吃了會起小疹子。

自此之後，就連林葉槐也覺得這狗異常，可小狗不願與他親近，他也只能吩咐下人給小狗弄了幾套新衣服，穿上去頓時萌態十足，只可惜這好意小狗不接受，哀怨地朝燭陰嚎叫許久以表不滿，燭陰只得扒了它的衣服，讓它恢覆自由身。

最近這些日子因為一些生意要處理，燭陰帶著小狗去了意大利都靈，小狗本玩的很好，完全新奇的地方讓他歡快地搖了許久的尾巴，可當燭陰帶它來到十多年前發生火災的商貿大樓舊址時，這狗明顯變得煩躁不安，險些把燭陰給咬了。

回來的那晚燭陰抱著白狗睡了一晚，他從未如此確信墨玉的靈魂就在這小狗的身體裏，可魂魄之說終究飄渺。他發瘋似的請了無數和尚道士來林宅，想弄清究竟是怎麽回事，可得到的答案總沒有滿意的。

直到那個仙風道骨的須發皆白的老人來到林宅時，他才恍惚明白過來，“只有生魂才能留存世間如此之久。”那老人這樣說著，之後便領了足夠豐厚的酬金離開了，他走後身邊小徒還特意拽住他的衣角小聲問他：“師傅，那人口中的夫人不是早就火化了嗎？怎麽可能是生魂？”

那老人得意一笑：“就因為火化了才不可能找到什麽，他願意信罷了，你也學著點，做咱們這行的需要技巧！”

燭陰自然也知道那師徒離開後的對話，正如那老人所說，他願意相信，的確願意，若非如此，他實在是堅持不下去了。

闊別多年的姜醫生在燭陰的吩咐下急急進了林宅，他現在已成了國際上知名的大腦研究專家，在開發智商這一領域更是有了極高的成就，只是沒人知道他竟與林家有著如此近的關系。

姜醫生帶來了許多專業器具來檢查這只狗，狗狗不願意配合，燭陰只得放下手中工作陪了它好幾天。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姜醫生一遍遍重覆著，臉上的震驚從未消失過，這條看似普通的白狗經過指導後竟能逐漸掌握四則運算，而後他加大了訓練量，白狗更是沒辜負他的期望，短短幾天竟連函數都理解了。

沒人知道在經歷‘神靈的惡作劇’那晚後，葉墨玉究竟進化到了什麽地步，而大腦近乎百分百開發是否能做到精神不散，更是無人知曉，姜醫生用盡畢生所學研究這條白狗，“它——應該能聽懂我們的對話……”

這是姜醫生的結論，盡管這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燭陰用手撫摸著白狗的頭，白狗乖巧地哼著，似乎很是舒服，“來人啊，把這狗宰了今晚燉湯！”燭陰喊出這話時臉上掛著極溫柔的笑容，一般寵物是能感覺到主人的表情變化的，所以燭陰一直保持微笑，若白狗聽不懂自然不會有什麽反應。

可白狗竟嚇得跳起老高，蹭的溜出好遠，竄進灌木叢後還露出小腦袋可憐巴巴地望著燭陰，似乎在請求他不要宰了自己。

燭陰和姜醫生都楞住了，燭陰更是覺得心臟在滴血，他近乎哽咽著喚著墨玉的名字，但那狗只是歪著頭看著他，眼中是深深的同情。

“boss，下面的人傳來消息，說是找到夫人了！！”一個仆人急急跑來報告。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個玩笑，就連燭陰自己都不相信，下令尋找葉墨玉不過是他聽了所謂生魂的說法後的一時興起，當年墨玉冰冷的屍體他看了無數次，怎麽可能還活著呢？可是，在這林宅又有誰敢開這樣的玩笑？

在燕京一處私人醫院裏住著這麽一個少年，多少年來他從未睜開過眼睛，他是個植物人，可如此長時間幾乎沒變樣子的植物人也的確少見。

李逸把新買來的鮮花□□花瓶，當年是他在墨玉被送進焚屍爐的一瞬發現那微弱的胸口起伏的，他立刻找人做了手腳換了墨玉的屍身，之後便將他帶來這醫院裏。只是這身體雖然恢覆正常，人卻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不想讓墨玉再回到林宅，那裏有墨玉的噩夢，不管那位boss有多痛苦，他都只想讓墨玉遠離一切，就這樣安靜地睡著也好。

或許，墨玉正在夢裏幸福地生活著。

“崔星洲最近受傷了，挺嚴重，所以組織決定給他半年的假期，我順便也讓紫槐休息了，沒想到那家夥竟帶著老婆跑去夏威夷度假了！我真懷疑他那一身傷是不是偽造的。”李逸坐下來對著床上沈睡的少年訴說著，“你要是還在就好了，組織中最近多了些極有才華的人，可卻沒有一人能及上你。”

李逸從不知自己為何如此看重墨玉，他孤單了一輩子，卻只有這個曾經的對手真正走進他心裏。

他這樣靜靜看著床上的人，坐了很久後才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這時小護士卻慌慌張張跑進來，叫到：“斯邁爾先生，外面突然來了好多人把醫院圍了！！”

斯邁爾只是他的假名之一。

他這才恍然想起自家boss，事情過去這麽久，他以為那人早已心死，突然發生的一切竟讓他有些發蒙。但轉念一想，一切都很正常，他隱藏葉墨玉的事只要稍加搜索就能發現，過去這麽多年之所以平安無事，不過是燭陰從未尋找罷了。

燭陰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時，整個人都恍恍惚惚的，他覺得自己在做夢，一個很快就會破滅的夢。

李逸站在一旁，向自家boss微笑點頭，他知道燭陰根本不會顧及自己，那位大人的全部註意力此刻都在床上沈睡不醒的少年身上，“他很健康。”他只說了這幾字，但已足夠。

燭陰的每一根手指幾乎都在顫抖，他的墨玉，這的確是他的墨玉，他撫摸著少年光滑的臉頰，手指穿過他柔軟的頭發，甚至連嘴唇的觸感都和以前一樣。

他終於無法控制心中情感，壓抑多年的悲痛懊悔統統化作淚水奪眶而出，酸澀的淚水灼燒著他的眼眶，而後掉在少年的臉頰上慢慢滑落。作為黑暗世界絕對的王者，作為現世死神的般的存在，他終於卸掉了一切威嚴和偽裝，作為一個男人哭泣起來。

“他——還能醒過來嗎？”房間裏只剩下燭陰與李逸，其他人都回避了。

李逸搖頭，這回答可以是不知道，也可以是不會醒。

燭陰的手機忽然響了，裏面傳出槐兒焦急的聲音，“父親，那條狗死了！是突然發生的，我們都盡力，可……救不回來了。”

“嗯。”燭陰靜靜回答著，這沒什麽，真的沒什麽，因為就在他接起電話的一瞬，穿上的少年已睜開了清澈的雙眸，可那眸子裏什麽都沒有，只是一片空白。

就如他的世界是一片空白一樣。

燭陰拉起他的手輕輕親吻，“親愛的，歡迎回家。”

他們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家。

原本溫馨的重聚忽然被燭陰的慘叫打破，墨玉像條狗一般叼住燭陰的手狠狠咬下去，直到醫生給他打了一陣鎮定才安穩下來。

姜醫生正式開始了對墨玉覆活的科學研究，這少年的身體幾乎擁有了難以置信的自愈能力，這也能解釋幾年前的死而覆生了，那條白狗也可以確定就是葉墨玉的精神附體，原本就是條死在路邊的流浪狗，應該是被附體後才重新有了生機。

可姜醫生不明白，葉墨玉的精神回歸身體後為什麽還保留著狗的習性，最糟的是這家夥沒有任何記憶，就連附身小狗時的記憶都沒有。這可苦了燭陰，短短幾日幾乎被咬的遍體鱗傷，姜醫生覺得這位大人精神有點不正常，都被咬成這樣了竟還樂的整日傻笑。

不幸中的萬幸是墨玉的智商還在，雖然沒有數年前大腦開發的恐怖程度，但大腦使用率也是正常人三倍左右，這使得姜醫生指導他恢覆人類生活方便許多，一月後這小子就學會了說話，思想行為也恢覆到了十幾歲的少年水平。

可憐的燭陰大人又用了將近半年時間才與墨玉混熟，只是代價慘重罷了。也許是身體中還留有對林寒的依戀，混熟後的墨玉明顯與燭陰親近了，林宅也逐漸在雞飛狗跳中恢覆平靜，墨玉終究沒能恢覆以前的記憶，可燭陰覺得這樣也還好，因為墨玉這次真的愛上了他。

數年後，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出生了。

葉墨玉無需用藥物維持就一直是這副少年的模樣了，全身細胞達到最大活性的他不知還能活多久，也許是十幾年，也許是幾十年，也或許是永生。但這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現在愉快地生活著，游戲人間的同時還有一家子人不斷被他戲弄。

誰叫他太過聰明了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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