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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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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罡結界穹頂金光大盛,陣法結界之下亮如白晝,這也使得原本睡眼惺忪的玉珠能去清清楚楚的看到對面庭中那?個男人?的面容。

許是剛從睡夢中醒來?,意識還有些迷糊,玉珠看著這陌生男子的臉怔然了一會兒。

而她對面的男人?也像是被?封印住了一般,站在?原地保持面對面的姿勢,身形僵直,一動不動,“啪嗒”一聲輕響,手裏的骨珠串滑落,掉在?了地上。

死寂,死一般的寂靜……

靈芝精匍匐趴地上,慢慢地把自己的頭面朝大地埋進了臂彎裏,內心?嘆息,不知道……不知道!它?什麽都不知道!

雲清道君則是保持原有姿態繼續口吐鮮血,不敢有任何輕舉妄動,雖然他不知道眼下究竟是個什麽情況,為何一個凡人?女子會出?現在?天罡陣結界中,還喚著蒼羲神君“相公”,但?神奇的第六感告訴他,眼下盡自己最大的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才生存之道。

玉珠不知道眼前的這番場景究竟是真實的還是她置身於夢境之中。

她是在?睡夢中被?一聲巨響嚇醒,坐起身之後發現夫君也不在?身邊,喊了幾?聲後沒有聽到任何回應,便是連平日裏要輪流值夜的雲彩等人?都沒有一點反應,那?一聲巨響叫玉珠心?中恐慌,以為屋外發生了什麽大事,連鞋都沒來?得及穿就?急匆匆開門跑了出?來?。

等她出?了屋,站在?廊下,望著庭中的情景她猶不敢置信——

整個清風苑都被?耀眼的金光頂給籠罩著,院中一片狼藉,那?顆已有百年的老桂樹被?攔腰折斷倒在?地上,樹枝樹葉灑滿了地,她主臥邊上一間空置的小?耳房已經不覆存在?,滿地的瓦礫沙石……還有三個男人?在?她庭中爭執打鬥,其中有一個是奄奄一息的血人?,而另兩個則是各種光炫、瞬移你來?我?往,魔幻得仿佛不似人?間景象。

玉珠思維一片混亂,覺得自己定是置身於一場噩夢之中,在?恍然看到那?個熟悉的背影時,她微微顫抖著下意識就?喊出?了相公……

可誰知,明明是她同床共枕所熟悉的背影,轉過身來?後,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這張臉是極好?看的,但?玉珠卻?沒有任何欣賞的心?思,她滿心?滿眼的驚慌和不可思議,這個人?通身的氣質與她的相公幾?乎一模一樣,可是外形卻?沒有絲毫相似之處,然而荒謬之處是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這個陌生男人?一身潔白裏衣的衣角處那?一叢她親手繡的翠竹……

“你……你、你是誰?”玉珠望著對面的男人?顫抖著嗓音輕聲發問。

蒼羲似乎也被?這句話點醒,一下子反應過來?,然後,就?見他猛地一個轉身過去,背對玉珠,快速彎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骨珠繩,麻利地在?腕上系好?,站起來?以後轉回身,以他人?眼中宋敘之貌再次看向玉珠……

一旁原本用手捂著臉卻?透過指縫悄悄偷看的靈芝精見此情景忍不住再次並指捂眼,它?在?心?中一聲哀嘆,神尊大人?啊,真的大可不必這般此地無銀三百兩,死咬著不承認便罷了,您這當著人?家的面表演活人?大變臉,還不得把一個毫不知情的凡人?給活活嚇瘋過去?

果不其然,玉珠眼睜睜地看著再次轉過身來?的男人?又變成了她夫君的模樣,就?連身形都變得和宋敘絲毫不差,眼中頓時盛滿了驚恐,她睜大了眼睛,兩腳嚇得發軟,踉蹌著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一步,她只以為自己陷入了噩夢之中。

蒼羲見女人?突然對自己如此懼怕猶如洪水猛獸,頓感不滿,皺著眉朝玉珠走近一步。

他往前走一步,玉珠便渾身顫抖猶如驚弓之鳥再次往後退了一步,因為過於驚慌,身體無法很好?地保持平衡,顫抖著後退時左腳絆了右腳,一下便摔倒在?了地上。

蒼羲見玉珠到倒地,便快步走上臺階在?她面前蹲下,伸手就?想要扶她起來?。

玉珠卻?避過他了的手,蹭著腳後跟,胡亂地踢蹬著腳地一路往後退,直至碰到了墻退無可退。

“你、你……你是何人??你究竟是何人?……我?、我?相公呢?來?、來?……來?人?哪……”玉珠扯著驚慌發顫到走調的嗓音小?聲驚叫。

蒼羲抿緊了唇沈默不言,他能從對方眼中驚懼的眼中看到自己沈沈的倒影……他伸手去想要觸碰她,“莫怕,是我?,我?不會傷害……”

玉珠手腳並用胡亂揮舞著,去抵抗男人?的觸碰,嘴裏發出?驚慌的叫喊,“啊啊啊——走開!你走開,不要碰我?……不要碰我?,相公!相公你在?哪裏?這是噩夢……是噩夢!醒來?……快醒來?,快醒來?……我?醒不過來?,醒不過來?……”

聲調隱隱染上了哭音。

蒼羲見狀,明白她是真的被?嚇著了,不及多想,長臂一伸,繞後攬住女人?瑟瑟發抖的肩頸將她整個人?納進了自己懷裏,輕撫著她後腦勺被?墻壁蹭得有些淩亂的發絲,試圖予以安撫,“莫怕,莫怕是我?,我?便是你的相公,不會傷害你的,莫怕,這不是噩夢,乖,安靜下來?……”

該死的,天罡結界雖能隔絕凡人?闖入,但?他忘了這女人?方才在?結界陣罩罩下來?時正?巧就?是抱著他的手臂挨在?他身邊睡的,他的精神之力猶如撐開的保護之傘,無意間將她也納入了進去,所以她才會被?響動驚醒闖了進來?。

然而玉珠被?恐懼占據了全副心?神,根本聽不進去他在?說些什麽,依舊在?他懷裏掙紮得厲害,哭音破碎,“你是誰……你走開,怎麽辦,我?醒不過來?了……噩夢……我?醒不過來?,相公你在?那?兒?救救我?,救救我?……我?醒不過來?……”

她只以為陷入了噩夢之中無法逃脫轉醒。

然而擁抱安撫並未起到任何作用,許是這哭聲太過淒惶,蒼羲竟也有些手足無措,他並不喜歡她這般哭聲,她還是更?適合往常那?般清悅如山泉溪流的笑?聲……

懷裏的人?又一直在?顫抖掙紮,蒼羲覺得,他活至今日,幾?十萬載,歷過洪荒大劫,上過神魔戰場,誅妖殺魔,定天地乾坤,還從未碰到過眼下這般令他棘手的狀況。

於是,鬼使神差地,神尊大人?就?幹了一件他的腦子都未曾預料到的事——

他牢牢捧住她的臉,俯身低頭,用自己溫熱的唇女人?的驚叫和哭泣統統堵在?了嘴裏……

後來?的後來?,神尊大人?無數次默默回憶起當下這一幕,他堅定,只是因為她又哭又鬧,委實鬧騰,他想讓她安靜下來?罷了。

絕無它?意!僅此而已……

唇與唇緊緊相觸,哭喊聲戛然而止。

金燦燦的天罡陣下忽然陷入了一種極其詭異的氣氛之中……

庭院地上趴著的一仙一妖兩只動作出?奇地一致,兩眼瞪如銅鈴,齊齊張開兩張剛吐過血的血盆大口,但?都相當惜命地沒有發出?丁點兒聲響打擾到廊下那?二位。

玉珠真的是整個人?都陷入了懷疑之中,眼睛所見的一切太過玄幻,但?那?唇畔相接的觸感卻?又那?般真實,她已無法分清究竟是現實還是夢境,停止了掙紮和哭喊,但?身體猶在?不受控制地戰栗。

蒼羲自也是感受到了,趁著玉珠楞神的間隙,他一只手輕覆在?她後腦勺,微微那?麽一頓。

玉珠便立時感覺到有沈重的困意鋪天蓋地地在?她腦中侵襲而來?,視線也漸漸還是模糊,意識也變得淺淡,最終腦袋略略一歪,靠在?男人?的臂彎裏沈睡了過去。

蒼羲這才暗自長舒了一口氣。

這是自他替代宋敘以來?第二次動用了法力,便是方才被?那?蠻憨子用天罡之氣叫囂追殺的時候,他也只是摘下骨珠施以威壓罷了,上一回動法還是新婚夜的那?一次。

他順勢將玉珠整個人?滑陷進自己懷中,一只手穿過她的腿彎,將她打橫抱起,起身就?朝房門的方向走去。

只走到臥房門邊,一只腳將要跨過門檻之時,蒼羲仿佛忽然記起了些什麽,稍作停頓,微微側身,轉頭暼了一眼庭中還趴在?地上的雲清道君。

就?這輕描淡寫的一眼,雲清道君只覺得自己已經當場沒了……

蒼羲居高臨下看著不自覺發抖的雲清道君,雙眼微微一瞇,差點把他給忘了……

蒼羲緊了緊懷裏抱著的人?,聲音涼淡如水,可聽在?雲清道君耳中,卻?是有無限接近死亡的味道,“這靈芝小?妖乃本君親自點化成形,非爾一小?小?道仙能隨意亂呼為妖孽的,也是本君想降罰懲戒惡人?,它?才奉了命去那?幾?人?家中作亂,它?若真造了罪孽,本君自會處置,尚輪不到你在?此喊打喊殺,這小?妖被?你傷多少你便為它?治多少,到它?痊愈為止,不得少它?一根毛發。還有院中損毀的所有物品,限爾在?天亮之前全部恢覆原貌,若有缺失一草一瓦,本君就?掀了金光洞,叫太乙親自來?修。”

熟悉蒼羲神君的都知道,這是個極護短的神仙。

說完這些,蒼羲略一停頓,目光轉回看了自己懷中沈睡的人?一眼,而後意味深長地繼續說下去,“今日在?此所見所聽的任何事,你若膽敢透露出?去半個字,本君便讓你從此再無來?生,可聽明白?”

雲清道君只覺手腳發涼,渾身無力,艱難的爬起身來?改趴為跪的,在?那?強大壓迫目光的註視下哆哆嗦嗦地沖蒼羲行大禮磕了一個響頭,“小?仙明白,小?仙定牢記尊上之命,絕不敢又半分怠慢。”

雲清道君這神仙做的實誠,說完猶怕蒼羲不信他的誓言,幹脆當著蒼羲和靈芝精的面就?給自己下了一個禁言咒,但?凡他對任何人?吐露此處秘密一個字,他就?氣血逆行爆體而亡。

相當憨實,也是相當聰明的一個舉動。

蒼羲對此十分滿意,就?轉身進屋。

一旁的靈芝精的模樣瞧著比雲清道君更?慘更?狼狽,但?它?這兒卻?幹脆四肢伸展躺平趴伏在?地上有了閑心?開始幸災樂禍,只覺得上頭有人?的感覺真好?!

直到臥房的門被?嚴嚴實實地合上,靜等許久之後,不再感受到那?迫人?的壓力,雲清道君才敢長長地出?一口氣,而後不敢有耽擱,認命地按照神君方才的指示開始自己給自己善後。

要恢覆這院子倒是不難,只是這小?妖,是他奔著要它?命去的,下手自然不輕,它?傷得極重,若真要想神君所說不損它?分毫,怕是要耗上他好?些修為了。

一向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的雲清道君,第一次懷疑自己有時候是不是將斬妖除魔與多管閑事之間給混淆了……

那?靈芝小?妖喘著口殘氣兒得意洋洋地和他搭話,說著它?是如何如何受蒼羲神君信賴,如何如何幫神君辦事的。

雲清道君一個字都不想聽,知道越多死得越快,他一點都不好?奇蒼羲神君為何要遮蔽自身容貌來?到人?間,為何那?女子會喚神君相公,為何神君方才要那?樣……親吻那?凡人?女子。

不好?奇,他真的一點兒都不好?奇!

……

這廂,蒼羲抱著睡得昏沈的玉珠又回了臥房。

他將她抱著放回到帳中床榻之上,本打算就?此完事,但?略一思索後,他想他就?勉為其難地給她蓋上被?褥罷,此女本就?麻煩,若著了涼就?更?麻煩了。

等蓋好?了被?子,他看著她臉上哭過的斑駁淚痕,覺得實在?是有礙觀瞻,便去外間置放洗臉盆處沾濕了巾帕,想了想又覺得冷水浸濕的帕子擦臉也容易引起著涼,便特意將濕帕子捂在?手心?,待微微溫熱之後,才拿來?坐在?床沿邊上給玉珠細細擦臉。

給擦幹凈了臉之後,蒼羲就?坐在?床邊於一片夜色昏暗之中靜靜地看著沈沈昏睡中的女人?。

他目能夜視,便也能在?黑暗之中看得清楚,俏麗精致的面龐,同樣是在?熟睡,卻?不似之前那?般恬靜安詳,總是在?時不時地蹙眉,難以安眠。

蒼羲看著,輕輕冷哼一聲,這女子平日裏纏他纏得那?麽緊,又兇悍得很,不是威脅就?是暗掐,可適才一見到他的真容竟害怕成這樣。

怎的,他的容貌有這般見不得人?嗎?

這樣想著,蒼羲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他自己的面貌真就?比不得重沂的那?具轉世肉身?就?算是他不慎突然轉換了容貌,他的真容又不至於見不得人?,怎的就?怕成那?樣?那?若以後再次見到他的真容,又當如何……

正?想著,那?廂玉珠卻?像是夢到了什麽令她不安的事物,嘴裏也淺淺溢出?了哭音,眉頭蹙得也越發緊了。

蒼羲微一嘆息,罷了。

他伸手撫上玉珠的額頭,心?中念訣,有一陣陣靈力通過相貼的肌膚緩緩流入玉珠的識海,溫暖、輕和……玉珠緊鎖的眉頭也慢慢地舒展了開來?。

蒼羲看著她,睡吧,安安穩穩地睡一覺,明日一早起來?,便不必再記得方才所發生的一切了……

***

翌日一早,天光大亮,花晨鳥鳴聲聲。

玉珠一貫是一個點兒醒得準時,她一睜眼,轉頭就?看到了身旁閉眼端正?仰躺著的夫君。

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賞心?悅目的美男子,玉珠只覺一日之初就?有了一個美好?的心?情,她幹脆側過身,用手枕著頭,仔仔細細地欣賞夫君的盛世美顏。

晨時的陽光線條透過窗扇悄悄投射進來?,勾勒男人?深邃優美的面部線條,因陽光的映襯,無暇如玉的皮膚甚至還隱隱透光,唇線優雅,鼻梁高挺,濃密纖長的睫羽在?光線下於眼下投射出?弧形小?陰影……

玉珠不禁再一次感嘆,她的夫君怎會如此好?看!

蒼羲其實在?身旁的女人?睜眼動作的那?一下他就?也跟著醒了,即使閉著眼睛他也能感受到女人?在?看他,本想著忍忍過去了,誰知此女竟如此沒完沒了,盯著他就?不放了!

到後來?蒼羲覺著被?那?目光盯得委實受不住了,便再也裝睡不下去,就?也睜開了眼睛。

甫一睜眼,正?巧和玉珠琉璃般清澈的水眸對了個正?著,兩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對,呼吸相觸。

玉珠見夫君醒來?睜眼便瞧著她,撲哧一聲莞爾笑?開了,她在?床上來?回小?滾幾?圈,然後就?順勢滾進了蒼羲的懷中,頂著稍有些發絲淩亂的腦袋在?男人?胸膛上拱一拱蹭一蹭。

蒼羲保持原有姿勢不動,任由女人?在?他懷裏骨碌亂動,甚至還捋了一把她因亂蹭而雜亂的劉海,心?中輕哼——

小?狗兒一樣。

等撒嬌夠了,玉珠便稍稍退出?男人?的懷抱,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對著蒼羲笑?容如同窗外活潑的晨光,明媚又燦爛,“相公早啊!”

蒼羲高傲地略一擡下巴,“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玉珠也沒在?意,清越的嗓音帶了些初醒的慵懶,笑?意盈盈道:“相公昨晚可睡好?了?我?昨晚可是做了一晚上的夢,忒有些累人?呢。”

聞言蒼羲一頓,聲音低沈問道:“做了何夢?”

玉珠略略歪頭認認真真的想了想,卻?沒能想起個所以然來?,於是便搖搖頭,“想不起來?了……只模糊記得我?好?似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之事嗯……也記不靈清是何事了,只像是我?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止不住哭呢。”

蒼羲聽得眸光一閃,面上卻?是絲毫不顯,此女貫是難對付,切不可叫她再次發現了異樣才是……

“不過好?在?一覺醒來?便能看到相公在?身邊,也不覺怕了,一早醒來?瞧見相公,我?便心?情愉悅了。”玉珠又湊過去往男人?懷裏蹭了蹭,她混了那?麽久的生意場,甜嘴那?是信手拈來?。

蒼羲嘴角不由自主地翹了翹,這女子花言巧語貫會哄人?,昨晚還怕他怕得直哭。

“不是說今日要去見那?什麽人?嗎?還不起?”蒼羲覺得自己不能再和這表裏不一的女人?繼續在?帳中糾纏下去,難得主動提及作為宋敘身份應做的事。

玉珠被?這一提醒,這才想起來?今日夫君還得出?門去拜會馮璟的,於是也不賴床了,當即起身喊來?侍在?門外的雲彩等人?進來?伺候洗漱。

因著是要去拜師極具聲望的大家學者,玉珠絲毫不敢怠慢,也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為夫君張羅收拾行頭。

按照夫君素日穿戴就?顯得太過清淡樸素,不能顯示拜師之莊重,穿得太過華麗又顯得輕佻……玉珠來?來?回回折騰了好?久,直折騰得神尊大人?沒了脾氣。

最後看著眼前皎皎如玉,豐神俊朗的無雙公子,玉珠不禁再一次感嘆,當初在?野外撿回宋敘的時候,她怎麽都不會想到,洗凈之後竟是如此一塊溢彩美玉,相處的這些天下來?,她這相公,當真是一天比一天迷人?眼了。

待兩人?用過早膳,收拾妥當後便一道上了馬車,往馮璟府邸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玉珠覺得自己比夫君本人?還要緊張,她看著一路閉眼假寐眉宇疏懶愜意的男人?,心?道夫君才學果然不一般,如此胸有成竹,由此看來?今日拜師一事定是能成!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便到了馮府,在?馮府門口停下。

玉珠最後替夫君正?了正?頭冠理了理衣襟,就?像是臨行前殷殷囑咐兒子的老母親,“相公你莫要緊張,馮大人?為人?和善,他既已有意想要收你為學生,便不會多加為難,你只當平日裏講書論道正?常發揮即可,不必太過刻意,一定能成的!”

蒼羲可有可不有地應和了一聲,其實根本沒把玉珠這話放在?心?上,這三界之中,還沒有哪個有那?資格做他的老師,今日他會願意走這一趟,也不過是叫這女子纏怕了,如若不來?這一趟,還不知她會煩擾他到何時。

這一趟來?,就?當做是來?完成任務罷了。

兩人?下了馬車走到馮府大門口,雲生去拉環敲了幾?下門,很快馮府的門房便出?來?開了門,看著門外小?廝身後,是一對模樣相當出?色的男女,男俊女美,門房不由多看了兩眼,目光尤其在?玉柱身上黏膩打轉幾?圈,但?還算隱晦。

蒼羲卻?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不善的眼神,他略一蹙眉,不動聲色地往玉珠身前挪了一步,將她擋在?了身後。

“勞煩老哥通報一聲,先?前約定了,我?家主人?姓宋名?敘,字元祈,上門拜師馮大人?,這是拜帖。”雲生將拜帖遞給門房,還極有眼色地在?拜帖下遮了一小?錠銀子一同遞過去。

那?門房摸著了銀子,態度立刻熱情了八個度,他昨日便被?告知過,今日會有要拜師他家老爺的學生上門來?,主人?家吩咐了他到了就?迎進門來?。

於是門房拿過拜帖對著蒼羲恭敬一揖,道:“原來?是宋家公子,我?家老爺昨日便下了吩咐,恭請公子,這邊請。”

門房做了個請的姿勢,蒼羲率先?跨步,玉珠跟在?身後,誰知正?要等玉珠跨過門檻之時,就?被?那?門房伸手給攔下了。門房看著玉珠一臉為難道:“這位娘子實在?抱歉,老爺吩咐的只有宋公子一人?,拜帖上也只有一個名?字,主家禦下極嚴,府裏進出?管控也是嚴格,若您沒有拜帖就?這般隨意跟隨而進,讓主家知道了,小?的怕是要吃掛落的,您……”

玉珠等人?皆是一楞,蒼羲方才就?已經有些不大爽利的臉色這會兒一下陰得能滴出?水來?,他冷嗤一聲,拉過玉珠的胳膊轉身就?想離開,卻?被?玉珠拉住了。

玉珠趕緊將夫君拉到一邊,對著他耳語勸慰道:“夫君莫氣,這種士大夫心?高氣傲也屬正?常,原本馮祭酒下的拜帖也就?只你一人?,我?也不過是不放心?今日才會跟著來?的,本是只邀了你一人?前往,這些勳貴之家規矩向來?嚴苛,也不必爭這一時之氣,相公的學業前途重要,既是只叫你一人?,那?你趕緊進去吧,不必板著臉,我?就?在?馬車裏等你,不要有情緒,快去吧。”

玉珠輕輕推搡幾?下,蒼羲陰沈著面色走進門去。

厚重的朱門在?玉珠面前緩緩合上,她對著緊閉的大門出?了一小?會兒神,而後轉身帶著雲彩和雲生回到了路邊的馬車上。

玉珠就?坐在?馬車裏一邊閉目養神一邊等著她夫君出?來?,文人?墨客暢天談地,她本以為怎麽著也得要等上三兩個時辰,結果沒成想,不過才半個時辰的光景,馮家大門就?再次緩緩打開了。

玉珠聽到動靜掀起了車簾子望過去,就?見兩個人?從裏頭走出?來?,一個是她的夫君,臉色說不出?的臭,還有一個看模樣打扮,像是馮家的侍從的中年男子,大抵是引路送客的,臉色也是相當不愉。

玉珠瞧著這情景,就?隱約覺得不大對勁,於是趕忙下車迎了上去,走到蒼羲身邊,略顯急切地問道:“怎麽樣相公,馮大人?是何意思,答應收你做學生了嗎?”

這麽一問,蒼羲的臉色就?更?臭了,他冷哼一聲,撇過頭去不願回答。

玉珠心?懸了,便去看蒼羲身旁跟著的人?,那?人?本就?是帶著主家的吩咐來?的,對著玉珠隨意拱了拱手,語氣硬邦邦的,“這位娘子,還是帶著你的夫君打道回府去吧,像你夫君這般的學生,我?家老爺說了,他無福消受。”說完便一甩袖子準備進門而去。

玉珠頓時有些急了,趕緊伸手攔了攔,“這位大伯,究竟發生了何事,馮大人?何出?此言,請大伯告知。”

那?男子不理還是要走,玉珠急忙給雲生試了個眼色,雲生會意,迅速從袖袋裏掏出?一錠沈甸甸的銀子靠近男子,不著痕跡地塞到了男子手中。

男子一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銀子藏進自己的袖管之中,而後臉色這才有了些好?轉,語氣也緩和不少,對玉珠道:“夫人?,您家相公若非誠心?求學拜師,大可不必費這一番周章來?求見我?家老爺,我?家老爺說了,您這夫君簡直惡劣至極!”

玉珠一聽,看向一旁臭臉的男人?,竟如此嚴重,所以她夫君方才那?半個時辰究竟在?裏頭都幹了什麽?

蒼羲面色陰沈,見玉珠在?看他,又是一聲冷哼,高傲地側過頭去。

那?男子原是馮府的管家,馮璟的得力心?腹,馮璟拷問之時他也是侍在?邊上的,過程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馮家管家嘆了口氣,“金家娘子,我?們老爺說了,你家的這位夫君實在?不配稱為讀書人?,我?們老爺讓他再度解讀他自己寫過的那?篇文章,他說他忘了;問他最是喜歡哪位文人?的詩作,他說全都看不上;問他對朝廷的田賦稅改有何獨到解讀,他說這不幹他的事;老爺又問為何要丟棄讀書人?風骨入贅為婿,他說這不幹你的事……

讓他去敬茶,他說茶葉太次他不喝;讓他行拜師禮,他說憑什麽要他下跪;老爺質問他既如此態度為何還來?求學拜師,他說他也不想來?,是夫人?非要他來?……”

玉珠:“……”

那?管家為著那?一大錠銀子最後意味深長地提醒道:“老爺被?氣得仰倒,我?家老爺雖已致仕,但?聲望猶在?,桃李滿天下,尊夫如此惡劣行徑,將來?能否考中還另說,便是再天賦異稟取得好?功名?,也怕是日後在?文人?的圈子裏要舉步維艱了啊!”

玉珠側頭看向即將混不下去的書生,罪魁禍首倒是一臉理直氣壯,不見半點心?虛,見她在?看自己,回暼了她一眼後再次高傲的轉過頭去。

管家說完後便轉身回去了,只留下這金家夫妻二人?和一旁有些手足無措的雲生、雲彩等人?。

玉珠在?原地站立好?一會兒,直到對面馮府管家進了門將大門合上,她才深吸一口氣轉回了身重新上了馬車。

見玉珠上了馬車,蒼羲也趕緊在?後頭跟上。

車夫一揚馬鞭,馬車便噠噠前行了起來?,玉珠坐在?車廂之中,身體微微搖晃,她沈默了許久之後才開口,“相公,方才那?人?說的可都是真的?你真是那?樣說的?”

蒼羲原本正?打算閉上眼養養神順一順方才在?馮家的怒氣,聞言,先?是略略一頓,倒也爽快,直接點了點頭算作承認。

玉珠一聽,頓時怒從心?頭起,躁火蹭蹭蹭地燒了上來?,她試圖靠幾?個深呼吸將火氣將下去,但?卻?怎麽都降不下去,於是她一把奪過雲彩手中用原本是為她遮陽用的團扇,呼啦呼啦用力扇了幾?下。

越扇火氣反而越旺,玉珠再也忍不住了,她握著團扇用力地點了幾?下男人?的膝蓋,咬著貝齒開始說教:“宋元祈,馮璟在?你們這些文人?中有多高的地位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他的一句話就?可以決定一個讀書人?下半輩子的命運你知道嗎?你可知我?費了多少精力,花財力欠人?情,好?不容易才將你的文章遞到了馮璟跟前?

你從前說你推崇他,他既選中你做學生為何你還搞砸成這般模樣?這樣一來?,從現在?起你的科舉功名?之路將會難上加難你可有想過?當然,本來?以我?金家的財力你完全可以富貴一生,但?是你自個兒說的想繼續學業科舉,作為妻子我?尊重你的決定,盡我?所能去支持你……可結果呢?你這般滑稽荒唐之舉到底為何?意義何在??去馮家之前我?幾?次與你叮囑,你可曾真心?聽進去過?”

蒼羲看著氣得兩頰嫣紅、言辭激動的女人?,當即也怒了,明明非他過錯,此女不站在?他這邊幫他也就?罷了,竟然還反過來?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他!

蒼羲神君那?叫一個大怒啊,又覺得有些委屈,當即張嘴就?想要辯解。

但?話一下子到了嘴邊後他又忽然不知該從何說才好?,他從未學過與人?做解釋,直到現在?之前,他做任何事情也從不需要與任何人?做解釋,沒人?敢如此指責他……四十餘萬年,他不論做什麽都沒人?敢向他要解釋,憑何如今不是他之過還要他巴巴地解釋討好?,這眼盲心?嚇不知好?歹的女子,真是氣煞他也!

車廂裏靜得落針可聞,角落裏的雲彩和雲生對於主人?家這般緊張的氣氛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玉珠緊緊捏著團扇柄,微嘆氣道:“相公,我?真不知你那?般言辭舉動到底意義為何?之前說推崇馮璟的可也是你自己……”

她說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眸子倏爾望向蒼羲,與之對視,眼中有探究已有關切,“相公,雖然你我?相識不算長,但?我?們既成了夫妻,我?總把你當做了我?枕邊的親人?,可我?總是覺得你自婚後起就?變得與之前有些不大一樣了,婚前婚後判若兩人?,你心?裏若有任何不適之處,不妨說出?來?,夫妻之間理應相知相扶,我?亦是不願與你有隔閡的。”

蒼羲沈默不語,心?道,為何婚前婚後為何判若兩人?的原因,就?是告訴你你也是不信的,有甚可說的。

見夫君一副不願說話的樣子,玉珠也不好?強求,兩人?都不再言語,車廂裏頓時沈默來?下來?,雲彩和雲生兩個縮成一團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馬車一路嘚嘚前行,行至某一處時,玉珠撩起了簾子擡眼朝外探去,正?好?就?看到了“玲瓏閣”的牌匾,她便忙喊車夫在?門口停車。

這玲瓏閣主打賣的便是女人?家的胭脂首飾,但?亦會搜羅一些奇珍異寶在?鋪子裏展出?售賣,由於這家鋪子的幕後東家是寧州知州夫人?,因此這裏總是會有寧州的一些達官貴人?及富商們前來?捧場,玉珠也是這家店的老顧客了,她一來?是為了要捧知州夫人?的面子,二來?鋪子上的胭脂首飾也確實還不錯,因此她便常來?光顧。

今日一早本是興高采烈、期待滿滿地出?門,沒成想竟是這般結果,方才又在?馬車裏和夫君鬧了情緒,玉珠的心?情不可謂不糟糕。

既然心?情不好?,那?便花些銀子發洩一下吧,千萬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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