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婷婷不知道自己究竟穿越了多少個世界。手上有一本完全電子化的筆記本, 其實完全可以借此得知相當接近的數據，但她認為沒有那個必要。

穿越韓劇世界的她，由於種種原因, 不知道“變賣”過多少次記憶。除非她主動, 系統應該也有很多種方法誘導她做出這類舉動。只是旁觀可能不能滿足一部分終端用戶的心理，還有什麽比第一人稱視角更令人身臨其境？在每個世界, 她都認可自己是個活生生的人類，縱觀之前的漫長年歲, 她卻很難再有自信承認自己的存在。

自己的來歷, 已經在時間的洪流中遺忘殆盡。或許每回“初次穿越”都和筆記的記載相同, 她在反覆地恢覆出廠設置而已。對設計終端的人員來說，她只是個裝滿記憶再傾倒一空的容器，那些所謂的現實記憶, 也許是一個維持安全的設定程序。

記憶可以被消除，但它留下的痕跡沒人來清理。像是不起眼的一粒紙屑，聚集起來，同樣不可小覷。順著時間徑直走了那麽久, 韓婷婷決定攥住它，擰出一個結，她揮舞著小剪子, 要把自己敲定的地點定做終點。

“嘿，我要退休。”

這個意思，大概等同於，“我要啟動自毀程序”。韓婷婷是系統合作時間最久的一個人, 它當然想要挽留，只不過作為機器人始終基於數據發言，說出來的言論正好戳中韓婷婷不願成為產值機器的痛處。她的想法早就定了下來，本來就無可轉圜。

沒有感情的系統，或許還是成功模仿到一些人情。韓婷婷手上有大把的沒動過的積分，它自作主張為韓婷婷交換了一個穿越的機會，在送她離開之前，說道：“好好享受你僅有一次的人生。這次，不存在什麽死而覆生了。”

有那麽一瞬間，韓婷婷以為它要踐行諾言，送她回到現實世界。真正醒來之前，這種感覺還令她生出懵懵懂懂的期待。似乎，這樣就可以驗證她確實是真實的。

結果，當然不是。

韓婷婷揉了揉眼，舒舒服服從臥床上醒過來。撐起身子從床上坐起來，她嚇了一跳。她明明在一個陌生的環境，卻又由衷生出這裏本該屬於自己的錯覺。

正對面的墻上掛著一張巨幅海報，是她在上上個世界喜歡的歌手宣傳照；靠墻的書架上擺著她在各個世界最喜歡的幾本書，一本一本，本來都不該同時出現；環視一圈這個三十個平方的臥室，各處細節都完全貼合了她的個人喜好。

對系統短暫地感恩了幾秒，韓婷婷遲緩地認識到一個現實……之前穿越，韓語說得和母語似的，這會兒又認得出它們本來是什麽橫線圓圈。倒還能看懂，不過是明顯地意識到它和中文之間的區別，不再一步轉換了。

韓婷婷踩著拖鞋，拉開門走到客廳。這是一套寬敞的一人居室，廚衛具備，還有一間是衣帽間。韓婷婷沒像之前在臥室那裏仔細觀察，她閉著眼睛也想出這套房子的角角落落都會順應她的心意，活脫脫是個心想事成屋。

韓婷婷瞇著眼說道：“謝謝你。”

系統和平時一樣馬上跳出來回應她，不過這一回多少有點嚴肅：“是最後一次了。”之前的穿越它都敷衍地拿同人文扔給韓婷婷讓她自己篩選信息，這回就坦白地開始說明：“這個世界是你之前待過的，已經修補了bug，所有人都認為你從沒離開過。現在的你23歲，華裔，經營專業畢業兩年。”一些細節，說明起來不那麽容易，系統幹脆就花幾分鐘直接向韓婷婷傳輸了信息。

完成了這些的系統，揮揮衣袖就離開，深藏功與名。韓婷婷揉著腦仁，坐回臥室的桌子面前，手肘蹭到桌面的信封，順勢就單手拆開。信封面上那細小的打印字體，韓婷婷沒去辨識，拆開之後發現那是一張請柬。說是高中學校五十年校慶請她務必到場，底下襯了一張傳單還有聯合校友讚助慶典的意思。自己是世光高中的學生？韓婷婷比之前更用力揉著腦袋，系統給的信息，她還不能全盤消化，得一點一點想起來。大學記憶簡單清爽，系統沒給她安排什麽惹人註意的戲份，讓她獨行俠畢了業。爾後，她在公司裏憑著實力站穩的腳跟，私下裏還卻是個獨行俠。生活圈子裏沒什麽熟人，正合了韓婷婷的心意。比較起來，單單是大學之前的記憶，不明不白的。

系統在韓婷婷賬戶上留了將近一億韓元的存款，這一世該怎麽活，她還沒想明白，就打開電腦先給公司寄了辭職信。世光高中發動校友讚助慶典，沒直說，收到請柬的同學免不了都得出一出血。錢是系統給的，韓婷婷花著不肉疼，當即就轉了一百萬韓元。做完這些，她覺得肚子餓了，換了衣服下樓吃飯。

這個世界，聽系統說是她待過的，韓婷婷沒有記憶。系統留給她那本電子筆記本上沒有記錄，她就更加記不起來。小區綠化做得很好，記憶裏看慣的風景，實際她是第一次見，一點點在驗證系統給的信息，韓婷婷頭一次有這種體驗，還覺得挺新鮮。這會兒剛是初春，眼裏一堆的粉粉綠綠，適合她這麽消極怠工的人。一邊走，一邊騰空撫摸那些叫不上名字的花卉，也是一項樂趣。等到走出小區，韓婷婷已經掛上了笑容。

這一世的她，死了就沒有什麽下一世。真好。

按記憶找了附近常去的中餐店坐下，連位置都是常坐的那個。說句“按以前點的”，服務員輕快地應答一聲，收好款便爽快離開。一份海鮮面，一碟子炸雞肉，正好能填滿她的肚腹。因為是常客，服務員又送了一杯熱騰騰的飲料。

虛擬的記憶裏，那本該熟悉的味道，味蕾誠實地感到陌生。韓婷婷吃得真就和玩一樣。系統按她的喜好塑造了這個人物，因此她稍稍努力，就能和“她”本來的人設對應上。快吃完了，電話響開。

韓婷婷問：“你好，我是韓婷婷，請問你是？”

韓文她聽說讀寫她都不存在問題，自我認知是中國人，接到陌生電話就用中文回答了。對面不是國人，和韓婷婷大概也算不上是陌生，楞了一會兒，用中文回答：“換了號碼，通知你一下。”說得還算流利，韓國人咬字的特點很明顯，聽著有點累。韓婷婷立馬切回了韓文頻道，想不起那人是誰，已經應下來。

那人說：“你才工作兩年，剛剛搬進了新居，這次校慶一下子捐出一百萬吃得消嗎？”韓婷婷微微張著嘴，挺驚訝的，問：“你怎麽知道？”

那人笑了笑，解釋說校慶是由他的公司來承辦的。韓婷婷仍不知道他是誰，但聽他的語氣，事業有成也不拿腔拿調，初始好感值還不錯。系統設定了她是沒朋友的，突然跑出來這麽一個人關心她，韓婷婷挺好奇。

“你在哪兒呢，有時間見一見？”不是大學同學不是同事，關系能維持到工作之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高中同窗了。韓婷婷約了人也沒什麽擔憂的，那人同樣幹脆，交換了坐標就約好見面地點。剛剛才吃過，約的還是一家餐館，韓婷婷先到了，點了一杯橙汁喝。喝了一口，就打了飽嗝，打完飽嗝，她聽見身後有個男人撲哧笑了。

男人徑直到她對面坐下，就是電話裏那個，工作場合臨時過來，西裝革履正式得過分。反觀韓婷婷，汗衫配短外套，下身百搭牛仔褲和一雙運動鞋，差不多是有什麽穿什麽。見到本人，按說韓婷婷該把那人記起來，楞還是想不起來，不知不覺就皺了皺眉頭。

那人的五官韓國特色濃郁，也還有自己的風格。眉毛濃密，耳朵尖比平常人還尖了一點，配他好看的樣子還蠻有靈氣。他的名字，好像就要懸在嘴邊了，楞是說不出來，韓婷婷就朝他揮揮手，算是打招呼。

那人沒計較，坐下來招來服務員，一邊讀著菜單一目十行，一邊時不時問她的意見。韓婷婷先還應幾句，後來就有點味苦，全按她的口味點了，問題是，她根本吃不下呀。那人把菜單遞給服務員，連珠炮似的報菜名，韓婷婷總算出來制止了：“剛剛你電話過來，我那時就吃過了。所以……不用點這麽多。”

男人楞了楞，菜品一下子銳減到兩道，他說那是這家店最好吃的兩道菜，才和韓婷婷介紹道一半。他的電話響了，韓婷婷點頭了他才接，像韓婷婷一樣接電話首先報上自己的名字——我是金烈，有什麽事？

金烈啊……韓婷婷這就模模糊糊想起來一些。金烈應該是她高一認識的，還不是一個班。說起來，在世光讀了一學期她就轉走了，後來到高三才又轉回來。她和金烈一年見那麽一兩次，這個同學是校裏的萬年第一，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一直沒和她斷了聯系。

兩人不算太熟，除了韓婷婷約見約得太興起，她自認到目前還沒有崩人設。再說一年一見，金烈哪裏能感覺到她的變化。她這邊松懈下來，金烈卻在暗地了握起了拳頭。

從他意識到韓婷婷已經換了芯子，又過了兩年，他有意和“韓婷婷”維持不遠不近的關系。或許因為他存了這樣不太善良的心思，“韓婷婷”對他其實有點愛理不搭，他這一回就感到了強烈的落差。

好像眼前的“韓婷婷”又換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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