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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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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茜聽見前方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 慢慢地停下來, 貼著墻根站立。

端著托盤的兩個女仆壓低了聲音說笑,經過拐角, 毫無防備地往右手邊去,壓根沒註意到偷偷跑出來的這

一個。

要是這時候發現了,哪裏還有後來那許多的事情。

本來貝茜憑著吸血鬼那一招魅惑足夠在王宮裏轉悠如入無人之境, 想想每回都要盯著人家眼睛看實在太麻

煩,還是盡量走得低調些。

她想去會客廳看一看。

走出西塔照見陽光的時候她還是很不喜歡, 微微地瞇起眼睛, 兩只手放在額頭上擋著, 下意識加快了步

伐。

“當然要趁著沒人的時候偷偷去了。”麗塔神神秘秘的話還在耳畔,好像很在行一般,給她出主意。

貝茜還想直接找赫恩問一問,給好友幹脆地一票否決。

“眼睛看見的總比耳朵聽到的要真實。”麗塔說,“就看一下下, 確認了就好。”

要不是來消息說財政大臣也就是麗塔的父親急著找女兒回去, 她是要仗義地陪貝茜一起聽赫恩墻角的。

當然, 那樣行動起來自然沒有貝茜一人方便。

探秘的小吸血鬼一路暢通無阻,順順當當就抵達了會客廳所在的樓層。

走過去一看, 會客廳門口竟沒有候著人,維克托平日在王宮不離赫恩半步, 此刻也不在, 顯然是給刻意支

開了去。

大門還緊閉著。

要秘密到什麽程度才這樣緊張。

貝茜抿抿唇,說不出心裏頭是怎樣的情緒, 左右望望,伸出手,將大門輕輕地推開一道縫,就著這道縫往

房間裏面看。

下一秒就見她微微睜圓了眼。

居然……

—— —— —— —— —— ——

“那我先回去。”城堡大門一輛裝飾奢華的馬車前,穿紫窄袖長裙的女人正提裙向個穿軍裝的黑發青年道

別,擡起頭來,她目光在赫恩臉上一掃,守禮地不敢多看,“如果還有其他事情要吩咐,請殿下隨時傳召

我。”

“明天要辛苦你了。”赫恩笑道。

麗塔要是在這裏,肯定要覺得跟王子說話的這個人眼熟——何止眼熟,分明就是給蓋了戳的所謂懷疑對

象。

佩格踩著馬車夫放下的腳踏要上車,不知想到什麽,腳步一頓,回頭看著赫恩:“煩請您替我向未來王妃

問聲好,殿下。”

赫恩在貝茜身上有多用心,從這兩天他事無巨細的安排上就能看出來。

作為那“秘密”的參與者,佩格原先當個作品在完成,漸漸地也要生出些羨慕。

赫恩笑著稱好,待佩格上了馬車,一路遠出花園,才回轉身,加快腳步,想回去看看貝茜。

小人兒今天早上鬧困,偏偏睡了沒有一會兒麗塔就進王宮來,現在想必又已經裹著薄被在休息。

她昨晚那帶點撒嬌意味的一問實在招人疼,說想要他多陪一陪——統共也才這麽一個小小的要求。

維克托跟在赫恩身後,搓搓手,難耐心裏往外直躥的激動,猜想秘密揭曉時貝茜的表情,一時比赫恩還要

期待的樣子。

相比之下,王子的表情要平靜得多。

但維克托知道赫恩才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冷靜,因為跟前的殿下邁著長腿快快地走出一段路,又突然放緩

了步伐,末了回過頭來,沈默一下才問:“她會喜歡麽?”

說話的時候,赫恩移開眼去望別處,那俊臉上一掠而過的赧然讓男人也看得生出一瞬間的呆滯。

他做了十足周全的準備,越是周全,臨到頭竟越生出點沒把握來。

這種心情時不時要將一顆心高高吊起,無處依托,只有抱著貝茜才緩解些。

然後知道,即便赫恩也不是全能的。

哪有人是全能的?何況他如今有貝茜這個軟肋,已經捧在了心尖上,還是偶然覺著不踏實。

這種不踏實今天感受得尤其強烈。

維克托好一會兒沒有出聲。

赫恩擡眼望去,才見自己的侍從拍拍臉,道:“要是連您都不喜歡,伊麗莎白小姐恐怕再沒其他喜歡的人

了。”

赫恩聽著,也不是不高興的樣子,擡手用手背碰了一下額頭,笑嘆道:“你拍馬屁的功夫見長,維克

托。”

維克托覺得好冤枉,正要分辨,目光一遠,看見了從中庭過來的一隊人,面色突變,登時噤聲。

噤聲是因為看見了不得了的一個男人。

他反應這樣大,赫恩想不註意都難,順著視線望過去,對上雙似笑非笑的眼。

赫恩臉上的笑也漸漸淡了些。

真難為那廣受矚目的人在雙手被縛、士兵緊押的情況下還笑得出來。

事實上,這大概是他在霍爾那件事後第一次出地牢見外面的光。臉上皮膚因一段時間不見天日,泛著失了

血色的白。

“叔叔。”赫恩道。

他開口喚人的時候,卡特已經被押著走到跟前,手上鎖鏈的郎當聲聽得異常清楚。

權力也就那麽回事。

一朝傾覆,給安了個謀害王儲的罪過,這輩子也未必能翻身。

當事人好似不這麽想。

階下囚現在已經不是親王,卻還端著親王的姿態,視線自上而下將侄子掃了一通,不知帶著遺憾還是別的

什麽感情,做叔叔的微微一呻:“可惜了,沒看見小貝茜。”

卡特心知事後再提貝茜赫恩會是怎樣的反應,話音未落,果不其然接收了一道驟然冰冷的視線,這才表現

出點愉悅來,揚唇微笑道:“不殺我大概將成為我哥哥人生中做得最錯誤的一件事情。畢竟我耐性好得很。”

“不知悔改也會是你人生中最錯誤的一件事情,叔叔。”赫恩道。

“是嗎?”卡特笑容不改,“在我還活著的日子裏可要看好你的小寶貝,千萬別弄丟了。”

繼續說下去大概會打起來。

跟卡特打嘴仗根本是無意義的事情, 赫恩很知道這一點, 因而擡手招了招,示意士兵將他送離。

親王臨走前還深深看了自家侄子一眼。

眼神總歸是令人不舒服的, 縱使有再好的心情,給這麽睨著,也要敗壞了一半。

赫恩臉上倒沒什麽表情, 一面轉身擡腿往中庭方向走,一面擡手摘掉手套。

他的腳步明顯比之前快了許多, 想是經了這一遭, 越發要趕著回去看看貝茜, 心裏才能踏實。

維克托緊緊跟在後頭,開口想說些什麽:“殿下……”

然後想想,以他的身份還沒資格論卡特的不是,馬上就又閉了嘴。

赫恩倒是轉過頭來,淡淡發話:“找人看好我的叔叔。”

維克托趕緊點頭稱是。

原本想卡特這一波雖來得突然, 到底沒掀起風浪, 實在是值得慶幸的事情。

哪知道高興得太早——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幾分鐘後從王宮那頭奔過來的士兵報告的一句話,險些要捅破

天。

在那之前, 維克托還以為除開貝茜被霍爾擄走那一次,再不會看見赫恩震怒的臉了。

城堡這樣大, 赫恩還沒走近宮殿, 先擡眼看見一隊士兵腳步匆匆奔向這頭,火燒眉毛的焦急樣, 顯然發生

了什麽要緊事。

“殿下!”

跑在最前面的士兵上氣不接下氣,隔著一段距離,已經抑制不住地喊出口:“伊麗莎白小姐她——”

赫恩的臉色驟然變了。

一瞬間似乎血管裏的血都涼了一半。

隨後從那士兵口中道出的話更無異於晴天霹靂,震得人耳畔嗡嗡作響,需要楞好一會兒才能反應過來究竟

發生了什麽。

“那兩個女仆原本守在房門外頭的……房門掩著,過去看發現不見了人……”

士兵臉上焦急混著驚惶,紅的白的一片,原本沒有這樣覆雜的臉色,歸根到底還是看見赫恩漸漸變化的神

情,唯恐再說多一句,腦袋就要掉到地上。

又弄丟了貝茜。

上次貝茜失蹤,赫恩殺了幾乎半個親王宅邸裏的人,回來時軍裝上都是血,眸光沈沈,凝視他仿佛凝視深

淵,魂快飛了一半。

實在不敢想象這回會如何。

維克托也驚得一時失語,腦子運轉不算慢,馬上就想到卡特方才那一番話,惶惶不知要不要跟赫恩提起。

正猶豫著,聽見身前的王子語氣極其平靜地說了一句:“把卡特截下來。”

沒看見正臉的人乍聽這句話,以為情況還不到不能控制的地步。

然而士兵給赫恩看了一眼,險些就要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貼在身側的雙手抖得篩子一般。

“與你無關。”所幸赫恩並非喜歡遷怒的人,很快收回目光去,指著王宮道,“圍住所有出口,不許放出

任何人。”

“是!”

士兵們“是”的話音未落,已覺王子的身形風一樣擦肩而過。

貝茜在空無一人的會客廳裏走了幾步。

真是空無一人,還以為方才在外頭看錯,聽見腳步聲閃身進門來,才確定了赫恩跟他的客人並不在這裏。

但安娜貝爾明明說赫恩在會客廳。

她哪裏想到見客人也可以這樣快,不過說幾句話便結束,更沒想到赫恩是因為昨晚應承了她今天處理完事

情就帶著出去玩,所以才跟佩格飛快處理了之前還糾結著的一些細節。

小人兒很有些疑惑,想想莫非會客廳裏跟赫恩臥房一樣還連著另外一個房間,走到墻邊,擡手在墻壁上敲

敲,聽著動靜也是實心的。

她這麽鼓搗的時間裏,一墻之隔的王宮已是風起雲湧,暴雨欲來的光景。

走廊上突然一下子響起許多倉促的腳步聲,呼啦一下就過去,根本沒人顧得上看看會客廳——貝茜這麽個

大活人要是一路走過來,還怕沒人看見?

可惜她是個會魅惑的吸血鬼。

貝茜自然覺得偷聽赫恩跟客人說話這種事情不能擺到明面,到這裏來一無所獲,也沒找到所謂的隱藏的房

間,打算等人走了自己再偷偷地回房間裏去。

要不是聽見外頭一個女仆邊跑邊喊“殿下”什麽什麽,她起了警惕,終於打開門出去看看,亂局還不知要

持續多久。

小小的身影出現在走廊上那一瞬間,那叫嚷的女仆一眼就看見了,瞪大雙眼,險些剎不住腳步,腦中空白

好幾秒,才跑過來,激動得要熱淚盈眶:“小姐在這裏啊!”

周圍那些雜亂的腳步聲和人聲登時就不雜亂了。

咚咚咚的,都往這裏來,看見茫然不知發生什麽大事的貝茜,都一副鬼門關前過了一遭的表情。

比赫恩先趕到的是安娜貝爾。

內務官臉上哪裏有半點笑容,匆匆趕來,走到了貝茜跟前,握住那涼軟的小手,才長出一口氣,慶幸

道:“還以為……”

貝茜不想這麽快便被人發覺她離了臥房,聽安娜貝爾說到處找不到人赫恩勃然大怒的消息,再看看周圍仆

人的表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這份難言中除了驚詫自然還有內疚,又聽說連國王和王後也驚動了,碧眸裏的眸光顫兩顫,張張

嘴:“我……”

然後她就隔著人看見了飛快過來的赫恩。

一眼望過去,貝茜忽然就覺得好笑——好笑的是她自己。

什麽赫恩跟女人偷偷見面……他根本不可能不喜歡她。

那黑眼瞳中失而覆得的莫大欣喜,像只剩一半靈魂的人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找回了另一半。

只有她是他的另一半。

今生今世,再沒人能讓赫恩有那樣的眼神。

越來越多的人跑過來。才知道王宮裏原來有這樣多的人,擠著走廊,黑壓壓的一片。

赫恩分開人群而來,撲面的是貝茜無比熟悉了的氣息,一伸手便將她緊緊摟在懷裏。

他抱得太用力,某一剎那簡直像要扼了她的呼吸。

終於又送開的時候,貝茜已是給親了滿頭滿臉,那唇瓣過於焦急地在她身上留下印記,輕輕地擦過去,像

風又像火。

貝茜發覺他的發梢都有些沾濕,不知是汗還是別的什麽。

“赫恩……”她小小聲道。

她真是從來沒有過這樣沈重的內疚。

安娜貝爾告訴她,赫恩以為她丟了,差點將王宮的頂都掀個個兒。

而對於赫恩而言,找回貝茜之後震惶根本還沒有收起的時候。當他從她口中得知她什麽人也不必驚動就能

跑到會客廳來,立馬意識到,如果她願意,完全可以趁機離開王宮。

“為什麽到這裏來呢?”

許久之後,赫恩才恢覆冷靜,放輕了聲音問貝茜。

他並不在乎一堆的人還在跟前看著,捉了貝茜的手在唇邊貼貼,感受懷裏這一團緊緊依偎自己,理智才算

願意重新守著軀殼。

“你跟陌生女人秘密地談很多話了,是麽?”貝茜回答得更小聲,鬧出這樣大的事情非她本願,歸根到底

不過因赫恩的隱瞞生出那一點的不安全感才跑出來,任由他親著,低頭道,“我想看看你這幾天都在幹什

麽。”

出去總不帶她,問處理的什麽事也含糊其辭。

維克托一聽,不禁要“哎呦”一聲,恨不能拍著大腿嘆息,只覺白白地鬧出這一樁事情:“小姐,殿下那

是在準備著跟你求……”

一口氣沒出完,續上一口,終究還是狠狠拍了一把大腿,脫口而出:“求婚吶!”

貝茜懵了。

她以為聽錯,但擡了眼環視一圈,大部分人臉上都一副早知道的表情,因著過早洩露秘密,早知道裏還有

些哭笑不得。

本來要留到明天的,哪裏想到會來這麽一出。

貝茜就去看赫恩。

赫恩臉上全然沒有他人那樣惋惜又好笑的表情,見她望向自己,貼近了在她額上親一親,認真地道:“佩

格是婚禮設計師。我想給你個難忘些的儀式,卻忽略了隱瞞帶給你的不安全感。”

王子仍抱著懷裏珍愛的小吸血鬼,說話時撤了一只手去,在靠近心口的軍裝口袋裏取了手帕。

手帕打開,裏頭抱著的赫然是拿了好幾次出來、一直沒能給出去的紅寶石戒指。

“但儀式……是不是真那麽重要?”他道。

問的是他自己。

答案在以為貝茜丟了的那一刻再清楚不過了。

如果沒有她,還要什麽儀式。他怕她沒有安全感,殊不知自己在他的事情上已經是沒安全感到極點,也自

私到了極點。

貝茜這樣好,全世界他最喜歡的那種好,他無論如何不能放手,恨不能就關在心裏頭。

“伊麗莎白。”赫恩將那枚紅寶石戒指放進貝茜手心裏,大手包覆上去,連同她的手一並握住了,笑

道,“我願意把我的一切都給你。”

“我活著一日,就愛你一日,一直到心臟停止跳動……”

他頓一頓:“死了也還是愛你。”

“我將永遠渴望被你索取,並在每一次與你的互相觸碰中獲得幸福。”

“只要你……別離開我。”

赫恩翻轉了貝茜握著戒指的小手,低頭在那手背上輕輕親吻,無比虔誠。

他道:

“嫁給我,好不好?”

完結

番外一

王子殿下的婚禮空前盛大。

傍晚泛藍翻紫的夜幕在煙花禮炮的輝映下亮如白晝, 長長的紅毯一直鋪到城堡之外, 從天而降無數的星

輝,落在手心裏一看, 都是泛著冰白光芒的碎鉆。

更為令人津津樂道的無疑是那嬌小美麗的王妃。

雪白網紗下若隱若現仍動人心魄的美貌不知要惹起多少人的艷羨,再看她一笑,更是魂也給誘去了。

唯獨不太明白的是為什麽赫恩要將婚禮放到傍晚舉行。

但看見那盛裝的金發小美人在萬眾矚目下抱著花越走越快, 最後小跑起來,飛撲著進了王子殿下的懷抱裏,

圍觀群眾就已經心滿意足地嘆息出聲, 哪裏還顧得上心裏頭那點小小的疑問。

赫恩抱得美人歸, 簡直要將貝茜寵上天,之前總是忙碌沒有時間陪她,婚後借著蜜月的名頭,帶她去鄰國

好好玩了一趟。

國王跟王後自然很喜歡貝茜,只是老父親擠在國事中忙得團團轉的時候, 還是偶爾會想起放權給兒子的舒心感。

兒子太優秀, 也是有點煩惱的。

貝茜跟赫恩經由其中一個鄰國到另一個鄰國的路途中, 碰巧遇上了夏洛蒂帶領的大隊人馬。

彼時夏洛蒂騎在大馬上,摘了頭頂遮陽的帽子, 瞧見從馬車下來的這兩個人,彎唇笑起來:“我的預言果

然很準啊, 王妃。”

貝茜有些不好意思, 往赫恩身邊站了站,給他牽住手。

得知赫恩這趟帶著貝茜出來無目的游玩, 夏洛蒂盛情邀請兩個人到海上去坐船。

“我的船比他一座宅邸還要高。”她笑出一口白牙,“不看看你會後悔的。”

“去麽?”赫恩低頭問貝茜,習慣性地伸了手過去,替她遮擋照到臉上的陽光。

貝茜看看他,再看看夏洛蒂,心裏總歸是想的,點了頭。

所幸登船那日天陰陰的沒什麽陽光,能夠站在甲板上看波光粼粼的海,一陣風吹過來,好似有小鹽粒刮過

臉頰。

貝茜還是第一次看海。

她兩只手抓著欄桿,舉目四望,眼睛一眨也不眨,看得出了神。

然後看見水手在搬運一個巨大的箱子,轉頭問赫恩才知道那裏頭裝的是魚。

赫恩見她好奇,帶她下去,命人打開箱子看看。

海腥味撲面而來,有些熏著人的眼睛。

箱子裏的魚長得好醜。

尖牙差互,表皮褶皺,一雙眼睛長到了頭頂上,通身黑黢黢,看著就嚇人。

貝茜倒沒有被嚇著,看了一會兒,慢慢地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

不怕歸不怕,但指尖碰到那黏膩膩的魚皮時,小人兒還是一下子往後退了兩步,兩道細細的眉毛耷下來,

聽見赫恩在旁邊笑,她把手伸過去,由著他拿了手帕擦拭幹凈。

船上的物事對於貝茜來說實在新鮮得很,走來走去逛了很久,夏洛蒂臨時有事離開,回來時都沒找見人。

還是在隨行侍從維克托的無聲指示下,才在預先安排好讓這對新婚夫婦休息的房間裏看見了正熟睡的那一

個。

“怎麽玩膩了?”夏洛蒂走進去問。

貝茜給摟在赫恩懷裏,大概是說話聲大了些,使得她眼皮一動,小臉往赫恩胸膛上蹭了蹭,差點兒醒來,

被他及時地擡手輕拍,才慢慢又沈進夢鄉裏。

“是玩累了。”赫恩笑著放低聲音道,示意夏洛蒂在對面椅子坐下。

“帶她出來這段時間,要數今天玩得最盡興。”他垂眸看貝茜,眼裏的溫柔水一樣安靜湧著。

夏洛蒂咳嗽一聲清嗓,道:“禮物都給你們收拾好了。大婚的時候居然不給我發請柬,實在可惡。”

“沒有發麽?”赫恩道,“我怎麽聽回來的信使說,你太過忙碌,抽不出時間來。”

夏洛蒂瞇了眼:“哪個信使?讓他以後見我時小心些。”

玩笑開完,她話頭一轉,問:“接下來呢,到哪裏去?”

“回王都。”赫恩道。

貝茜也同意。放了這麽久的假,是時候回去幫老父親處理政事,畢竟無論走得多遠,他都還是王子。

赫恩跟貝茜回王都這一天,街道上到處都是人。個個拿著鮮花、水果或者什麽亮晶晶的東西夾道相迎,好

不熱鬧。

待聽見探路的人傳消息來,說馬車不久就到,道路兩旁更是擠得水洩不通,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請不要擠,謝謝。”人群裏有個男人這麽說。

倘若拿眼睛望過去,立馬能瞧見那閉著雙目、拿了盲杖的清秀男人被擠得幾乎要往後退去,只能擡起一只

手格擋,說話還溫溫的,脾氣顯然已經很好了。

可惜聲音太小,沒能讓身邊的人聽清。

正當又一次要被人擠得後退,身旁卻伸出一只手來,抓住前頭一直亂竄的大漢的肩膀。

這只手真是冷。

那低得不似人的體溫透過衣服傳遞到皮膚上,令人突然地打個冷顫。

那大漢被抓,立馬回過頭來,惡聲惡氣:“做什麽?”

他對上的是一雙冷漠的灰瞳。

然後才知道,原來盲眼的清秀男人不過是個奴仆,跟著個罩了黑鬥篷的主人。

主人好厲害的一雙眼。明明這麽看過來一絲波瀾也無,大漢卻背脊一涼,如刀橫頸,再不敢對視,飛快道

歉,用力掙兩下才掙脫肩膀上的鉗制。

他不知這是僥幸撿回來一條命,倘若按照那人從前的脾性,現在已經化作飛灰湮滅在空氣中,哪裏還有反

應的時間。

懷著這樣一種沮喪又憤怒的情緒大漢走出兩步路,驀地腦中一根筋跳了跳,想起什麽,大驚失色。

從第一眼開始他就覺得對方很眼熟,才發現是許久不見的緣故,一時想不起來,此刻趕緊回頭,指著那鬥

篷下面目半隱的人道:“弗、弗……”

究竟“弗”不得而知,因為他隨即雙目失神,再說不出話來,由著對方一個手勢,木木地往旁邊擠去,推

開人群徑直往前,直到再也看不見。

“大人。”蘇即便目不能視,也能想象出方才發生了什麽事情,人聲嘈雜,他不得不提高音量,“我們還

是繼續趕路吧?”

被他這樣恭敬稱呼的男人赫然長著一張與王國前任將軍一模一樣的臉。

希裏蘭德因那大漢而感到十分不悅,此刻格外輕蔑地掃視周圍人一眼,才強硬分開兩旁擠著的平民要走。

走沒兩步,前方一個聲音興奮嚷道:“王子王妃回來了!”

人群驟然沸騰起來。

花跟小禮物一樣一樣拋出去,開始自然很註意安全地沒有打到正行進過來的隊伍裏,但當看見從馬車裏開

了窗戶望出來的貝茜的臉時,靠得近些的人們再忍不住,紛紛伸長了手將禮物遞給親衛隊,讓轉交給王妃。

格林騎著馬在最前頭,懷裏塞了最多的東西,哭笑不得:“夠了,夠了……”

架不住熱情,勒著韁繩轉頭問貝茜要不要拿個果子去把玩。

貝茜倒是相當給面子,說一聲“謝謝”,果真從車窗伸出手來拿。

“大人。”蘇有些不安,想不到貝茜在這時候回王都,下意識往希裏蘭德身側靠近些,“我們快些走

吧?”

希裏蘭德沒有說話。

他仍保持著那個要分開人往前的姿勢,腳步卻定在了那兒,雙目直直,只顧看被喚王妃的那人。

那灰瞳中泛起如煙如霧的迷茫來,又像水渦,兜兜轉轉,總離不開貝茜。

“大人。”蘇又道。

再三催促,希裏蘭德才回神,意識到自己失態令他非常不悅,不悅更甚於被人堵住去路。

蘇提在喉嚨眼的一口氣怕是一時半會兒下不去。

正跟在希裏蘭德身後走了幾步,馬車路過,恰恰好聽見赫恩在車裏叫了一聲貝茜:“伊麗莎白。”

貝茜剛剛把眼神從車外收回,忽覺好似眼角掠過個極熟悉的人影,本能地緊張起來,想轉回臉再看看,卻

被赫恩一叫吸引了註意力。

等到她得了空再看,馬車移動,位置已經不是那個位置,自然也看不見剛才那個身影了。

大概是錯覺,她想。

希裏蘭德走出了王都的土地。

他這一路行得極快,再沒有回頭。

許久,連蘇都以為他對看見的貝茜不再在意,卻又在這時候聽見前頭的吸血鬼低聲問:

“那個王妃,叫伊麗莎白?”

“……是的,大人。”

希裏蘭德沒了下文。

風起吹動他籠在身上的黑鬥篷,掀開兜帽,一頭銀發分明黯淡許多,再沒有從前的光彩。

“她很美。”希裏蘭德沈默半晌,突然道。

他回頭去看。

什麽也看不見了。

番外二

貝茜近來很愛睡覺。

當然她從前也喜歡睡覺, 白天往往要裹著小被子在床上蜷縮身體做個美夢, 一夢夢到暮色四合,給赫恩在

額頭上親一親就醒了, 坐起身揉揉眼睛,由著他餵點水喝,逐漸逐漸精神起來。

這種精神使她偶爾在赫恩晚上洗得香香來抱的時候變得有幾分黏人, 小手在那胸膛緊實的肌理上探索,很

快探著了不定的起伏, 要再接再厲卻不能, 眼簾裏物事飛快旋轉間已是給放到了大床上, 被赫恩誘哄著轉去探

索其他不可言說的地方,少不得又是一番折騰。

但這兩天明顯要安靜許多。

安靜是因為玩著玩著小人兒就閉上眼睛昏昏欲睡了,像現在,正跟麗塔拿了茶會的請柬在折,慢慢地就覺

得眼皮沈重, 腦袋一點一點, 不受控制地小雞啄米一般。

“貝茜。”麗塔一轉臉看見快趴到地上去的好友, 唬得一楞,不知道要不要伸手去搖晃她, “你是困了

嗎?”

幸而猶豫不決時王子殿下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赫恩原本只是經過,想順帶著看貝茜一眼, 不料一瞧瞧見了個瞌睡包, 啞然失笑,走過來俯身扶了這昏昏

欲睡的, 低聲問:“怎麽這兩天總愛犯困?”

貝茜半夢半醒間聽見他的聲音,本能地生出點依賴來,勉強地睜開眼,伸了手要他抱:“我想睡……”

待順利地給摟到懷裏,小臉熟門熟路地找到頸彎埋進去,飛快地入夢了。

麗塔在旁邊哢嚓哢嚓地吃狗糧。

小吸血鬼的狀態變化不止於嗜睡。

她這段時間雖然還很喜歡被赫恩親,但當他呼吸熾熱起來就總往旁邊躲,甜言蜜語哄著,終於肯乖乖靠過

來些,卻不願意做點更有意思的事情。

“哪裏不舒服麽?”赫恩問她。

貝茜只說沒有。

嘴上說沒有,赫恩偶然閉目養神,再睜開眼睛卻瞧見她坐在床另一邊,背對著自己在揉肚子。

她大概以為他已經睡著了。

這樣的狀態實在很令人擔心。

赫恩是從貝茜不愛說話那階段過來的,如今也不算太無措,拿出十成十的耐心慢慢問,終於聽見小人兒低

低的一句“肚皮緊繃有些難受”。

大手覆在了軟軟的小肚子上,輕輕揉搓,不覺得有什麽異常,反逗得貝茜眼眸一彎笑起來。

赫恩帶著他的王妃去了一趟王後那兒。

寧芙聽兒子說明來意,有些驚訝,再聽貝茜如何如何不舒服,表情便漸漸有些微妙。

“讓我看看,伊麗莎白。”王後走過去對坐在椅子上的貝茜笑道,攤開掌心,等著她將手放上來,“不怕

的。”

貝茜猶豫一下,想是有些不安,但到底信任寧芙,慢慢把手伸去,同她握在一起。

寧芙引著她的手放到那連衣裙包裹的小腹,合眼不知感受什麽,維持這個姿勢有好一會兒。

久不見反應,赫恩上前一步:“母親。”

“最近總愛睡覺?”寧芙問。

她問也不是為得到誰的回答,自己就先笑起來,屈膝蹲下,平視貝茜,放柔了聲音道,“難怪了,要睡兩

個人的覺,是得久一些。”

王後這話說得巧妙——巧妙在,當事的這對小夫妻還沒反應,旁邊聽著的維克托與安娜貝爾對視一眼,臉

上都湧起止不住的喜色。

懷孕了!

赫恩沒反應自然不是因為聽不懂寧芙的話。

反而是一瞬間就明白過來,才怔怔的,狂喜沖頂,一時連笑也忘了。

貝茜沒說話。

她幾乎“刷”一下白了臉,擡頭去看周圍人的表情,終於確認不是耳朵出錯,放在肚子上的手微微顫抖

著,顯然不是什麽開心樣子。

但周圍人都很開心……維克托過來道喜的時候,她掩了情緒,扯出一絲笑來。

沒註意到赫恩浮在唇畔的笑意微不可察地減淡些。

“以後服侍要越發小心了。”安娜貝爾道。

她是真心實意替貝茜高興,語氣平靜,眼圈卻有一點泛紅。

後來寧芙還說了些什麽,貝茜沒聽進去,坐在椅子上只覺手腳往哪裏放都不是,終於輕輕拽扯了下赫恩的

衣角,說要回去休息。

赫恩撫一撫她涼涼的小臉,道聲好,正要辭了寧芙先回去,卻聽見寧芙開口要他留下來,再交待幾句話。

“懷寶寶不是小事,你再聰明也總有不明白的,要事先說清楚。”她道。

“母親。”赫恩道。並沒馬上答應。

如果他堅持要陪貝茜先回去,寧芙絕沒有阻止的道理。但這一句話落,四目對視,彼此都不說話。

須臾,赫恩松口,對貝茜道:“讓安娜貝爾先陪你回去,好不好?”

貝茜馬上點頭,起身時安娜貝爾要扶,也給她拒絕,腳步飛快,眨幾次眼的工夫就離了王後的宮殿。

仆人盡數被屏退下去。

年輕的王子一下子成了父親,怕是一整顆心都系在小妻子身上,人還站在這裏說話,魂早隨貝茜的離去而

離去了。

赫恩不至於這樣誇張。他站在那裏等著寧芙開口。

“實在出乎我意料。”寧芙道,“我還以為血族不會……”

她頓一下才繼續道,“不會除了初擁之外的其他繁衍方法呢。”

赫恩眼睫動了動:“您想說明什麽?”

“你跟伊麗莎白的體質特殊,這個孩子未必符合期待,你要知道這一點。”

然後又是沈默。

赫恩臉上淡淡的,喜怒不形於色,實在看不出他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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