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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大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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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飛一樣地過去,楚若覺得自己還沒習慣師父成夫君這事,忽然一下子就到成親前夜了。

是時,暮色漫上了半邊天,玉門山上已陸續點起了燈火,明日喜宴要用的桌椅都在院子裏擺放整齊,逐光和風巒還在指揮仙官們灑掃歸置,向婉則領著仙婢們最後檢查燈籠和紅綢,一派有條不紊的景象。

而盡管玉門山上的房屋實在不寬敞,有些賓客依舊提前一日就到了,例如攜妻帶子的華岑,再例如安歌、鏡堯,還有敖梧。

“等了幾萬年,總算喝上你們的喜酒了。”鏡堯環顧四周,滿臉堆笑。

安歌亦感慨道:“歷經這樣多的波折,好在終究是等到了。”

楚若想起她與東皇的事,一時悵然,鏡堯應當也是如此作想,立刻岔開了話題。

“你曉得嗎,其實我來之前,有人托我給你帶句話。”她沖楚若擠擠眼睛,“你猜是誰?”

楚若茫然地想了想,雖然她在天上人緣還行,但也想不出有誰能為了什麽特意傳句話,只能搖搖頭。

“是沁和。”

“她?”

“她說當初在堂庭山赴宴的時候,不知道你的身份,說了些多嘴的話,請你原諒。哎,她到底都說什麽了?”

楚若回想起當初,自己為了沁和的那些話,還頗傷心了一陣子,這才跑到後山遇見敖梧,這才在東海遇險,這才發生後來的那麽多事,不由感嘆世間的事情真奇妙,當時她如何能想到,鬧了半天她是在和自己吃醋。

思及此處她不由哈哈一笑:“早忘了。”

此時旁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果然是年紀大了,記性不行啊。”

楚若立時投去一道殺人的眼光,就見敖梧大大咧咧地尋了張椅子一癱,口中道:“哎呀,從東海過來可真夠遠的,累死小爺了。”

楚若望著這位小爺,嘴角抽了抽,還沒等她說話,斜刺裏就冒出一個人來,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什麽時候來的?”

擡頭一看,是風巒。

“嘶——輕點,剛到。”敖梧咧嘴。

風巒用狐疑的眼光在他和楚若之間轉了幾圈,最終重點停留在他身上,面帶威脅,“我和你說,明天就是我師父和師……姐成親了,你要是……嗯?”

後面的話大約是自己也沒想好怎麽說,於是只剩下了一個警告的眼神。

風巒白占了楚若這麽久的便宜,整天拿捏他小師兄的架子,好不得意,這幾日突然被打回了原形,又回到了當年跟在楚若身後惟命是從的小尾巴,一時之間頗難改口,每回開口總要磕絆一下,不過對楚若的維護倒是更勝於當年。

敖梧聞言不由連連搖頭,笑得比哭還難看,“風巒兄多慮,實在多慮了,即便在下從前少許有一些些意思,如今得知楚若與嵐澤上神本就是佳偶天成,又怎敢自不量力,橫插一杠子呢。”

說著,他還沖楚若拱一拱手,“何況楚若姑娘,較真起來還是在下的前輩,我怎敢冒犯。”

楚若聽出來了,這家夥說她年齡大呢,不過鑒於她的確和這萬兒八千歲的小龍都不是一輩人,她對於這個前輩的身份也沒有多大意見,何況他那句佳偶天成,說得著實動聽。

敖梧客氣完了,又是平日裏不怎麽正經的模樣,打量著四周的陳設裝飾,點頭道:“我聽到消息時還說,這日子也忒趕了一些,沒想到準備得還真挺周全。”

“那是,也不瞧瞧是誰主持大局的。”風巒揚揚下巴,毫不客氣。

楚若也笑了笑,望著廊下紮的薄紅羅,讓燭火一照,分外好看。

其實誰不知道,這日子定得著實太緊,但凡有可能,任誰也不會做如此決定的,無非是因為天虞塔封印日益動搖,大劫近在眼前,沒有人知道它哪一日會來,但所有人都明白這一天並不會遠,故而她與嵐澤的婚事一定要趕在大劫前罷了。

每個人的心裏都跟明鏡似的,嵐澤這三萬六千年來,在凡間並沒能將傷養好,反而在回到天界的這些日子裏,因為一樁樁一件件的意外,又不斷地添新傷,眼下雖然瞧著尚可,無非是強弩之末罷了,下一回面對帝晏,不論勝也好敗也罷,他的結局幾乎已經註定了。

大家不過是想,在那之前,成全他與楚若。

很多年前,楚若想到也許有一天,嵐澤會像東皇一樣耗盡法力而沈睡,或者更糟,羽化湮滅,就會非常非常悲傷,可是當她能夠看見這一天臨近的時候,她反而很平靜。

她已經打好主意,到天虞塔大劫起時,即便她不覆當年法力,也一定要拼盡全力去搏一搏,若能沖進結界,與嵐澤共死,自然是再好不過,如若不能,她也不會獨活。

她覺得她活得已經夠久了,從當初丹穴山上追著嵐澤瞎跑的小小青鳥,到如今經過這樣多的大風大浪,她實在不怎麽害怕死這件事情。

不過她並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連最要好的鏡堯也沒有,畢竟白白害他們憂心,何必。

“華岑家兒子呢?”鏡堯好像突然想了起來,“聽說是來了,我今天還沒見過。”

“可能是被抱著在後面玩吧。”安歌道。

“我去看看那小肉團子。”鏡堯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興致勃勃。

敖梧見了,也跟著起身,“那我去拜會幾位上神。”

風巒替他引路,於是兩撥人馬一時便分頭走開了。

卻說那一邊,嵐澤與華岑正在書房裏相對而坐,中間一壺茶早喝幹了,也沒人願意挪動去續水。

只聽華岑壓低聲音道:“這事你別怪我們辦得欠考慮,我們只是實在不想見你們……”

“我不曾怪你們。”嵐澤開口打斷,“你們為我與阿若,著實費了許多心思。”

然而明日就要成親的新郎官,臉上卻並沒有多少喜色,不知是不是燭火令人錯眼的緣故,竟然顯得臉色有幾分蒼白。

華岑嘆了口氣,“這麽多年,先是太一與安歌,又是你和阿若,我們當真……唉,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這樣做究竟是對與不對。”

嵐澤忽地輕笑了一下,“自然是對的,哪怕做一日夫妻,也是好的。”

華岑小心地覷了覷他的神色,終是忍不住開口:“那後面的事,你可有做過考慮?”

反正他們熟識了這樣多年,各自也都活到了三界內令人仰望的年月,也不怕觸什麽黴頭。

嵐澤臉上依然帶著笑,眉眼低垂,仿佛在想著什麽事,只輕輕地點了點頭。

華岑不由暗自感嘆,在這幾個老友之中,還是自己福氣最好,一路沒經過什麽大波折,老婆孩子熱炕頭,一晃就到了今日,其餘幾個,各有各有的不易,細想來也是感慨。

他看著嵐澤這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隱隱地有些不安,正思量著要不要細問,卻冷不防整間屋子重重一震,窗扇吱呀,桌上的茶盞都跳了起來,落到地上摔個粉碎,兩位上神舉目對視,神情俱是一僵。

玉門山是上神坐鎮的仙山,斷然不會有山崩地動之事。

華岑眼皮一跳,擡手一把推開窗戶,猛然一陣罡風灌入,吹得人本能地側頭一避,他勉力睜開眼睛,就見天邊一片血光,似是從遠天而起,正快速向夜色蔓延。

那是大遺之野的方向。

幾乎同時,就見一道身影飛速向天邊掠去,快得幾乎成了一道電光,他們知道,那是安歌。

華岑僵硬地回過頭,想與嵐澤交換眼神,嵐澤卻並沒有看他,目光只落在那處天邊,恍然間現出了從未有過的空茫。

而在此時,門陡然被推開了,幾乎是摔進來一個人,震驚道:“二位上神,這是發生了何事?”

他身後是神情呆滯的風巒。

嵐澤收回目光,望向他們,神色已經如常,他淡淡開口:“七太子勞煩留步,風巒,去將阿若找來。”

風巒已經無法細想,本能地應了一聲,立時折返回去。

被單獨留下的敖梧不知所為何事,只能恭敬地等著眼前的神君開口,而他等到的是這樣一句話:

“我有一事相求。”

在此後的短短片刻中,敖梧一言未發,只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聽著嵐澤上神講,他一邊震驚不能自已,一邊又強打精神,唯恐漏聽了哪一句要緊的話,直到最後,他才強撐著幾乎發軟的聲音,回答了一個字:“好。”

而就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楚若風風火火地一頭撞了進來,張口就喊:“師父!”

她當是跑得急了,把風巒都甩開了一段,鬢發散亂,臉色煞白,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盯著嵐澤,像要把他看進骨子裏去。

她看著屋中神情肅穆的三人,想問是不是她猜想的事真的發生了,話到嘴邊卻又不敢問,好像這樣真相就會晚一點到來一樣,敖梧望著她,想起方才嵐澤對自己說的話,心猛然疼痛了一下。

“阿若,別慌。”嵐澤忽然綻開一個極溫柔的笑容,“過來。”

楚若的心忽然略微定了一些,喘著氣向他走過去。有那麽一刻,她想,也許事情沒有那麽糟呢,也許封印只是將破未破呢,好歹得支撐到他們拜完堂呀。

她想起在凡間的國公府,嵐澤看著風巒成親的場面,真真是有意思,他這樣一個人,在滿堂的喜慶裏,竟還能是那樣清冷的。她真想看他穿大紅喜服是個什麽模樣。

她走到嵐澤跟前,仰起頭,嵐澤輕輕擡起手,像是要摸一摸她的頭發。

而這成了她最後一段記憶。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會太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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