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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夜洗塵相擁淚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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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星玄隨著接親的隊伍到昭州時,已是深夜,雨仍是下個不停。

她和岑清壟被安排在世子府的一處別院,奔波多日,她也無暇再想其他,挨床便睡了過去。

夢裏她又回到了那夜她在雨中癱坐在陶惟衍的宅子前的情景,直到夢外的她哭喊的再無力氣,就掙脫著,從夢中醒了過來。

自此,半夜無眠。

清晨她推開房門的時候,岑清壟已經在門口等候她多時。

岑清壟見她一臉倦容,想來未曾睡好,可這樣的狀態,可一點不似要結婚的樣子:“師姐,你,你昨晚是去做賊了麽?這臉色,我覺得我‘姐夫’不能娶你啊!”

雲星玄頂著滿臉疲憊,嘆了口氣:“你昨日不還說他是我‘夫君’,怎的今日就叫‘姐夫’了?”

岑清壟一副發現寶藏的貪婪表情:“昨日未曾好好細看。今日一早將這世子府上上下下,裏裏外外瞧了個遍。你不是帶我去過晁碧落家裏麽,晁家已是首富中的最奢,但是,嘖嘖,跟這沒法比!這……真的,神仙宮殿,許也不過如此吧。”

雲星玄白了他一眼:“你在浮生酒肆,什麽樣的東西沒瞧見過?怎的說出這樣沒見過世面的話來,丟人!”

說話間,有人過來敲門:“世子妃,婢女小名阿奴,來侍奉您梳妝。”

只見阿奴身後兩兩排開,足足有十二人之多,每人手中一個托盤放著各色大婚所用器物。

雲星玄雖也是驚訝萬分,但還是收斂著自己的眼神,擺出了大家閨秀的風範:“阿奴,我乃北地人氏,婚嫁之禮與此處甚是不同,有何安排,需向哪些長輩請安拜禮,還請你提前告知。”

阿奴躬身微微欠身,施著主仆之禮,“世子妃嚴重了。世子有交代,要照顧世子妃的身子,一切從簡,所有繁文縟禮盡數已經除了的。”

因雲星玄本就是要逃跑的,且此前已經寫過信通知墨初棠,謊稱身子骨不好,已知種種覆雜的流程和禮節會減免一些,卻沒曾想簡化道這般田地。這墨初棠,果然是有想心上人,未曾將這個指腹為婚的“世子妃”當過一回事,可她還是要了解一下,刪減後的流程都有那些,需要面對些什麽事情,“那今日賓客有多少人?”

阿奴道:“回世子妃,今日無賓客。世子讓我告訴世子妃,南朝的主上,也就是世子的父親現下還病著,不大好,因此這婚禮並不大辦,也不好張揚。待主上病好了,會給您行冊封之禮,那時才會辦一場群宴眾臣和世家的酒宴。本來昨日是要送到驛館,然後今日世子去接親的,可世子說您身子弱,折騰不得,是以昨日就將世子府的別院收整出來,讓您住下了。”

雲星玄已經從岑清壟聽到的墻角中知曉墨初棠昨日夜裏是去會佳人了,因此今日聽婢女畢恭畢敬,一本正經的鬼扯這些謊話,說什麽世子是擔心她身子弱之類的言語,不禁想笑。

若是有人誠心想騙你,謊話果然可以說的滴水不漏。

但這阿奴說的也不全是謊話,南朝的主上近來身子不好的說法,早在來昭州之前,就有耳聞。因此她與墨初棠的婚,操持的十分著急,不單是因為世子看上了嫁妝裏的兵器,來壯大自己軍隊的實力,還有一層就是為南朝的主上沖喜。這買賣,墨初家算盤打得,可著實穩賺不賠啊。

雲星玄笑了笑:“那世子人呢?”

阿奴仍是滿臉笑意:“世子說按照你們北朝的習俗,黃昏時來接你。”

雲星玄臉上也滿是笑容,可親又溫柔。可心裏已經在腹誹,大婚當天還不見人,不知跑到哪裏鬼混去了,這個世子果然繼承了他們墨初家的衣缽,同他那些以妻妾成群聞名於世的兄弟們沒什麽差別。無擔當,無情意。雲星玄似在品評別人的婚事一樣冷靜理智,好似自己是個看熱鬧路過此地的。

一眾婢女前後侍奉了兩個時辰,才將雲星玄的婚服、紅妝全部收拾妥帖,已是晌午時分。

待眾人退下後,雲星玄才發現岑清壟已趴在桌上睡著,呼吸沈穩。

雲星玄拍拍他的臉:“師弟,師弟!”

“嗯?”

岑清壟揉揉惺忪睡眼,只見眼前站著一位紅袍仙子。

仙子的頭發束著高聳的發髻,金黃的鳳冠上墜著九個銜著珍珠的鳳凰,奇玉珍珠點綴的發冠奢華無比。

後面青絲垂背,還有零零落落的寶石珠串沿著發絲擺布著,閃著耀眼的光。

這仙子細挑峨眉,婉轉眉眼,一抹妃色掛在眉眼間,配上光澤白皙的皮膚和亮紅的唇色,豈一個美字了得!

“哇!”岑清壟發自肺腑的驚嘆道。

雲星玄推著他朝屋外走去:“你趕緊走,去昨日我們看好的那條街邊的梨樹下等我。黃昏時,墨初棠會來接我。我爭取一個時辰內搞定,拿到青緗玉髓。若事情有變,我傳符給你。”

岑清壟還沈浸在雲星玄的美色中不可自拔:“師姐,我後悔了,要麽你還是嫁給我算了。真的太美了!”

雲星玄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醒醒,醒醒。趕緊走!”

岑清壟有些遲疑的說道:“我覺得是個男人,看到穿這身喜服的你,都不會放你走的。我們肯定要想別的辦法。”

雲星玄皺起了眉頭,怎麽到了這節骨眼,還如此無賴的開玩笑,“正經些,不是鬧著玩的時候。”

岑清壟調整了自己的神態,很正經的說:“我,是,認真的。”

雲星玄拿出岑清壟給的符,比劃著,“我有這個定身符,但凡這墨初棠想占我便宜,他一夜都不要指望動彈了。如果順利的話,我開啟迷沱棋局,去府外面梨樹下見。如果有什麽特殊情況,我會用定身符將他定住,之後傳符給你。明天白天我脫身後去找你。”

岑清壟臨走前,還需要幫師姐檢查一番:“你的白玉扇呢?”

雲星玄從袖籠中拿出來:“在這。”

岑清壟擔心道:“你現在能收放自如麽?”

雲星玄將扇子搖開,兩指相對,集中意念,折扇如平鋪的棋盤般展現在他二人之前,雲星玄轉動手指,空中就出現了藍色和綠色的棋子,然後她看著岑清壟說:“你看,除非我動情,否則,收放自如。”

岑清壟覺得自己有必要將種種可能會橫生的變故指出來:“聽說這墨初棠長得是相當的不錯,你不會一見他,就動了凡心,打不開這棋局吧。”

雲星玄已經被他搞得有些不耐煩:“我在你心裏,竟然是這麽容易變心的人麽?”

岑清壟索性就將心中的疑問,他的揣測,統統講開,以便能提醒師姐,防人之心不可無:“他就是貌美的和陶惟衍一樣,你也不要動半分心啊,這個墨初棠不是個好貨色。他為何把你放到世子府別院,而不是從驛館接親?這個你可曾想過?”

雲星玄說道:“剛阿奴說……”

岑清壟沒等她說完就怒道:“放屁!那些都是瞎扯!我早上跟了很多人,聽了許多墻角,前天夜裏墨初棠去跟那心上人私會,兩天兩夜沒回來了!”

雲星玄心道,自己也如此設想的,可這個事情在她看來,並不重要,她只關心今晚的事情會不會被影響:“他,他不會今天不回來吧?”

岑清壟繼續道:“一早他們家管家也著急了,管家自己跑出去找他了!”

雲星玄默念道:“那可一定要找到啊,不然那青緗玉髓,我今夜拿不到手啊。”

岑清壟扳過她的肩膀,讓她的眼睛望向自己,以便確定自己說的話,她都有聽進去:“總之,你給我記好了,他們墨初家沒好人,誰都別信。這坊間傳聞不近女色的,都能兩夜未歸,你千萬莫要吃了虧去!”

雲星玄看著他的眼睛,點點頭,自家的師弟雖然平日裏沒個正經,可關鍵時刻,果然還是真心實意關心自己的,“嗯,你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岑清壟似仍是不放心,絮絮叨叨個沒完:“你昨夜弄壞的腳,還疼麽?會不會影響你逃跑?”

雲星玄看著時候不早了,趕緊催促他:“哥,你快走吧!”

昭州的氣候與千世臺全然不同,這一日下了三四場雨,還出了一會太陽。

雲星玄就穿著沈重的鳳冠霞帔,在一會看下雨,一會看晴天,一會又看下雨中熬過了漫長的半日,終於熬到了黃昏行禮時分,可墨初棠卻並未出現。

阿奴找了一眾婢女來給她解悶、唱曲兒,生怕委屈了這個北邊來的世子妃,可雲星玄除了覺得這一身行頭帶著甚是疲憊,時間過得太過漫長,她無甚不好的心情。

反而她覺得這墨初棠對她越是不好,她越是有逃婚的理由,那麽,負罪感就會更低一些。

她吃過晚飯就已困頓的不行,於是遣散了眾婢女,說自己想睡一會。

眾人離去後,她趕緊取出符,傳了信給岑清壟:“人未出現,怕是要明日見了”。

傳完符,她自嘲的笑道:“等夫君等不來,等來了好幾場雨呢。”

此刻夜來微雨洗芳塵,最適合睡覺了,可雲星玄剛躺下,就聽見了敲門之聲。

“世子妃,世子來了。”阿奴說道。

說話間,雲星玄趕忙起身將紅紗蒙在頭上,規規矩矩坐在了床邊上,雙手交叉,一手摸著定身符,一手摸著白玉扇。

只見門被推開,走進了一個一襲紅衣的公子,身形清瘦傾長,還帶著一股窗外雨水打過泥土的清香味。

“世子,世子妃,阿奴退下了。就在下頭廂房侍候著,隨時喚我。”說罷帶上了門。

墨初棠慢慢的走到了雲星玄的身前。

雲星玄透過紅紗,往前看只能看到這人大概的身形,往下看只能看到他著的一雙黑靴。其餘長相、衣飾皆看不清。

就在她尋思,為何這墨初棠還不張口說話的時候,墨初棠在她兩肩點了兩下,封住了她喉嚨的穴位,暫時讓她不能說話。

雲星玄對他此番行為有些看不上,心中腹誹:“還是有些伎倆的。不過對我,沒有什麽大用。我手裏有符,有法器,不說話也沒什麽。”

墨初棠這時才緩緩張口說道:“荀姑娘,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讓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我知道你有心儀之人,且已經私定終身。我也有想娶的人。那不若,我們相互成全。我不瞞你,你的嫁妝裝的是世間最好的兵器,那是我答應娶你最重要的條件,我的聘禮也是按照超過你嫁妝的市值翻倍匹配的,嫁妝和聘禮互換,歸雲山莊和墨初家都不虧。我給你和你的情郎準備足夠的銀兩,夠你們二人餘生所用。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麽要求,我都答應你。”

雲星玄心想:“正得我意啊。這樣省去我許多麻煩。那一會我要了青緗玉髓,今夜就可啟程回去了!”她忽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但,這聲音渾厚,又似從未聽過。

墨初棠繼續說道:“你若同意,就點點頭,我解了你的穴位。拿下你的紅紗。”

雲星玄配合的點點頭。

墨初棠用他竹節般的細長手指輕輕拉動紅紗的一角,用力一拉……

只見紅紗下的女子,青絲柔亮,細挑峨眉,婉轉眉眼,一抹妃色掛在眉目間,流露著一種明亮的韻色,丹唇微啟,看見他的那一刻,楞住了。

“是你。”

雲星玄緩緩的站了起來,聲音都變得顫抖了,那眼眶不自覺紅了,泛著水霧。

墨初棠也是一驚,他那冷厲的的氣勢忽然就遁影而失,換做一身溫柔如水的模樣。

“雲……妹妹……”

曾經兩情相悅,想把彼此刻進骨子裏的兩個人,終於在“別人”的大婚之夜,相遇了。

兩兩相望,無語凝噎。

她似是出落的更漂亮了,有著三年前沒有的柔媚姿色。

他似是成長的更健壯挺拔了,有著三年前沒有凜然寒意。

這個曾經叫做“陶惟衍”,現在叫做墨初棠的男人,在眼淚滴到衣衫的時候,拉過那個穿著大紅嫁衣的女子,將她拽入自己懷中。

兩下無語,只有屋外雨打窗框的聲響,滴答,滴答,伴著輕輕抽搐的哭聲。

你可知道?我整整找了你三年!

每個雨夜的夢裏,我都癱坐在你著火的宅子前面聲嘶力竭的哭,直到哭的再也沒有力氣呼吸。

你可知道?所有人都說你死了!

可我始終相信你會回來娶我的,可是堅持的時間太久了,我竟開始懷疑那句話是我夢裏的臆想。

你可知道?我以為你要回來娶我了!

我無論如何也要棄了這半副仙骨,只因想陪著你,做個普凡人,度過餘生。

這些話曾無數次在雲星玄腦海中翻滾,可真到了說這些的時刻,滿腔的疑問和困惑,話到嘴邊,只剩下一句:“我找了你,三年。”

她的頭靠在墨初棠的肩膀上,不在動彈,也動彈不動了。眼淚一滴接著一滴的落在了他的肩頭,她默默的重覆了一遍:“我找了你,三年。”

墨初棠一手摟著她的肩,一手撫摸著她的背,似是這樣才可確定,眼前的人是活生生的,是看得見,摸得著的。

他讓她靠在自己懷裏,他的淚一滴滴落在她的後背上。他輕輕的抽噎著說:“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總是找各種歷練的機會下山,去各個地方找我。

我知道每年七夕的時候,你都會酩酊大醉。

我知道你從不肯路過我們曾住過的宅院。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當所有的相思都化作眼淚滴盡在兩人面前的時候,熱情退去,他們一人坐在床邊,一人坐在椅上,忽覺得尷尬的不知說什麽。

此刻的她有著“私定終身的情郎”。

此刻的他有著“相守了兩日兩夜想娶的人”。

原來,那些入骨相思,那些海誓山盟,不過,都是些情動時的一念而已,作不得數的。

作不得數的。

作者有話要說:

*“夜來微雨洗芳塵”出自杜牧《杏園》

感謝收藏,感謝評論。感謝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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