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多雨，齊元非常討厭這樣的天氣，他總覺得哪兒都濕漉漉臟兮兮的，學校裏種的白玉蘭花被雨澆掉了不少，這讓他更嫌棄。

花瓣和泥水粘在一起被人踩來踩去，搞得他新買的鞋邊上都臟了。

叼著一盒牛奶走進教室，齊元的臉皺了起來，心想不知道誰第一個來的，也不把窗戶打開通通風，這味兒！他一口氣悶了牛奶，走到窗邊，微微踮著腳把上面的窗戶擰開。

坐在旁邊的男生起身幫他開，齊元把人家一推，“不用你！”

他不高興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人家比他高。

有時候齊元也納悶，自己爹媽都不矮，怎麽自己就長不高呢？周圍的同學都一米八多，只有他，死活就是過不去一米七六這個坎，真邪了門了。

想到這裏，他低頭掏出手機，給林宵北發消息：幫我帶盒牛奶！！！！

他給別人發消息的時候總是喜歡帶很多感嘆號，好像有多麽十萬火急似的，無論說的是什麽屁大的事情，別人都以為這只是齊元的一個小習慣，可林宵北知道，這是因為齊元覺得自己是世界的中心，他的事情，即使再小也是大的。

學校超市人多，林宵北排隊等結賬，來得晚了點兒，差點遲到，好幾個女生都在偷偷看他，這也讓齊元覺得很不爽，總而言之，只要他發現自己原來不是這個世界的中心，他就不爽。

林宵北路過，隨手把牛奶放在齊元桌子上，牛奶盒和他的手背上都沾了雨，齊元嘿嘿一笑，“宵北哥。”

林宵北臉上沒什麽表情，嗯了一聲，隨手摸了摸他的腦袋，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早自習，大家都有些沒睡醒，齊元幹脆喝完了牛奶就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他睡著的時候很蠢，整個腦袋都側過來貼在書桌上，臉上的都被擠到一邊，他長得又很白，臉和嘴唇都粉嘟嘟的，這讓他看起來好像那種漫畫裏用來吸引低齡讀者的惡意賣萌角色。

是的，惡意賣萌，林宵北一定要加上一個定語，他覺得齊元的外表和他的內心非常分裂，完全是兩個極端，但他變成這樣，和他的外表也有很大關系，正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所以總是被人忍讓，被人追捧，這樣一來他覺得自己不管做什麽都是對的。

下課鈴一打，齊元馬上精神抖擻地跳起來，穿上自己的校服，帶著幾個男生往外沖。

林宵北知道，他一露出這幅樣子肯定沒什麽好事，大概又是和隔壁班的誰因為一點無聊的原因吵了起來，然後就開始了曠日持久的互毆，這也很符合齊元的個性，他就是那種無腦的人。

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到高中，好像一輩子都不會長大似的。

果不其然，這次他又惹事了，把自己和對方都給弄進了醫院，好在沒什麽生命危險，雙雙包紮上藥之後又都回到了學校。

然後集體被請家長。

齊元的媽紆尊降貴，親自開著車來了，雖然對方來了爹媽兩個人，但是她絲毫沒被壓過氣勢，總體來說，在那個死貴死貴的限量款愛馬仕的襯托下，這個女人顯得不是很好惹。

可是一中的家長有錢的太多了，人家兒子挨了打，總要出一口氣，管你背什麽包開什麽車呢。

午休的時候，林宵北路過老師辦公室，聽到裏面還在吵，下午他知道齊元的媽贏了，因為雙方都受了傷，各打五十大板，兩個學生當著家長的面做了保證，這件事就算結束了。

真慘啊，林宵北想，有這麽一個兒子，真慘啊。

下午放學，他想比齊元先走，沒想到齊元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溫熱，光滑的手心貼在他的手腕上。

林宵北不露痕跡地甩開，“幹什麽？”

“媽請吃飯。”齊元額頭上貼了一塊紗布，嘴角也破了一點，看起來卻很得意，好像自己幹了什麽好事兒似的。

“哦。”林宵北說：“那走吧。”

雨下大了點兒，三個人坐在三十九樓的餐廳裏，一轉臉就是夜景，林宵北安靜吃飯，滿耳朵都是齊元的聲音，越來越吵，越來越吵，好像要把人的腦漿都炸開一樣——

“小北，你怎麽這麽沒精神啊？”林遠歌說：“光聽你弟說了，你最近怎麽樣？”

林宵北說：“我挺好的。”

要是齊元能離開我的生活就更好了。

沒錯，齊元是他弟，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

他爸媽在他十一歲的時候出車禍去世，去幾個親戚家輪流住了幾個月，被人像踢皮球一樣踢來踢去，後來齊元的爸媽突然出現，把他帶走收養了。

為什麽他們要收養自己，林宵北不懂，林遠歌說是因為自己的爸媽和他們是好朋友，但是林宵北完全不記得自己爸媽有這麽一對有錢的朋友。

唯一的證明只有一張合照，四個人都很年輕，站在海邊沖著鏡頭大笑。

最開始，林宵北很感激他們，但是現在他的感激已經沒剩多少了，自從他來到這個家之後，幾乎二十四小時都和齊元呆在一起，他從來沒見過齊元這樣讓人討厭的人，這樣三句話之內就能激怒別人的人，這樣理所應當地纏著他，對他呼來喝去，時不時就跳出來擾亂他生活的人。

吃完飯，林遠歌送他們回學校，暖黃色的燈光照亮了寢室樓，這座裝修的像豪華賓館一樣的宿舍樓讓人產生了一點暖意，林宵北走在前面，齊元跟在後面，走著走著，齊元突然跳到他身上，興奮地說：“哥，你今天沒看見，我把那個……”

吵死了，簡直像白噪音一樣。

但他還是在齊元停下來的時候做出了回應：“沒看出來，你還挺厲害的。”

然後隨手摸了摸齊元的頭。

如果有選擇，他想把齊元拎起來扔到樓下去，但他沒有選擇，只能這樣做，齊元有點皮膚饑渴，對別人很嫌棄，但是對親近的人熱乎得不得了，他如果因為一些屁大的事開心了，生氣了，難過了，只要你摸摸他的頭，或者抱他一下，他馬上就會停下來。

他們的寢室是兩人間，本來林宵北不想住這裏，因為很貴，而且他想和別人住在一起，人多點也好，可是齊元死活不讓，甚至因為這件事氣哭了，林宵北到現在都記得他坐在自己床上，抱著自己的枕頭，哭得直打嗝，口齒不清地說：“哥你不要我了！我不活了嗚嗚嗚哇！”

沒錯，他真的發出了那種“鳴嗚嗚睦”的哭聲。

很難相信，那時候他已經十五歲了。

回到寢室，林宵北按照習慣給他打了一杯果汁，齊元抱著果汁慢慢地喝，又圍著他叨叨叨，表達了他今天沒有看到自己英姿的遺憾，不過，齊元表示，“下次，下次肯定讓你再看看。”

還有下次嗎，林宵北想，你還要讓你媽丟臉幾次啊。

不過，養了你這樣的兒子，應該做好了丟臉一輩子的準備吧。

齊元說累了，坐在沙發上開始打游戲，他喜歡玩王者榮耀，不過玩的很爛，為了不讓微信好友看見自己的戰績，他還特意弄了個小號，林宵北不理解他這種莫名其妙的偶像包袱。

林宵北的游戲打得很好，即使他對這款游戲沒什麽興趣。

他好像對什麽都沒有太大興趣，但是都可以輕易地應付。

打完一局，齊元的臉拉得老長，因為他一直在送人頭，不過林宵北可以carry，他一邊對林宵北carry這個行為表示滿意，一邊對他居然比自己厲害這個現實感到不滿。

林宵北習慣性地拍了拍他的頭，拿過他的手機給他覆盤，剛剛從哪裏開始崩的，他出裝哪裏有問題，後期團戰的時候應該打後手……他必須這麽做，因為如果齊元生氣，這一晚上都不會讓他消停，可能會半夜突然沖到他的房間裏把他搖醒，讓他再和自己來一局。

這種事發生過很多次。

他也壓抑過很多次把齊元殺了的沖動。

“哥你真厲害啊。”齊元真心實意地說：“等上大學了我們搬出去住，弄個電競室好不好啊！”

“好啊。”林宵北笑著說。

做夢吧，他想，你不會真的以為憑自己的智商能考上大學吧。

十點零五分，齊元終於結束了自己充實的一天，他從自己書包裏掏了半天，掏出來一塊包裝的很好看的巧克力，又把巧克力塞給林宵北，“給你吃。”

“哪兒買的？”林宵北接了過來。

“隔壁班女生送的。”齊元做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卻按耐不住眼裏的得意，“知道你愛吃白巧，特意給你留的，你吃，吃完了我那兒還有，哎，煩死了，天天送這些東西給我，我不收還不好。”

然後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鞋，脫下來扔在一邊，猛地摟著林宵北的肩膀在他臉上親了一口，踩著拖鞋跑回了寢室，一邊跑一邊說：“哥幫我刷鞋，麽麽！”

林宵北低頭看了看那雙鞋，過了半天才彎腰拎起來。

路過垃圾桶的時候，他隨手把巧克力扔了進去。

巧克力掉在塑料垃圾桶裏，發出一點模糊的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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