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方才被他握著的手腕也有點兒冒汗了。

還沒等令夷的思緒多轉幾分，再為那逃入了深處的王夢貘想些法子，她便聽到雖是放了手但仍舊站在她身邊的維清的聲音：

“天亮之後再入深處。”

令夷沒有忍住擡起頭來，正對上維清根本沒移開的目光。

雖然令夷並沒有開口，可維清還是清清楚楚地從她的神色之中看出來，她竟是仍沒有放棄。

他的嘴抿得更緊，但心中的疑惑卻更深。

他自認已經算是了解令夷，她雖從不是沖動的性子，大多數時候也絕對算得上謹慎妥當，可是……正如她的刀她的火法一樣，一旦有些事在她心裏確認了足夠的價值，她便會是個絕不在意自損自傷，一往無前的人。

維清覺得，此刻便是。

可是……

是什麽，讓令夷覺得，有讓她明知危機重重甚至可能傷及神魂，還要堅持前去的價值？

先前在那個充滿霧氣的夢境空間中，一開始令夷的反應都還很平靜，所以不是只有她自己經歷的夢中之夢的事，也並不是那些普通人的夢境的影響——畢竟那時她雖有些思慮有些懷疑，但並未曾透出一點兒焦急。

所以只能是他們最後看到的那些幻象。

維清瞇了瞇眼。

不只是維清，這時候連一旁從維清過去之後就沒說話的周瀲和剛來的瑤妝都看出來，令夷並未放棄了。

瑤妝略一思索，到底還是開口：“我雖因不忍傷及已存世不多的夢貘只是驅離而已，但它體內妖力確實被我打得不穩，需得找地方平息。眼下雖是深夜，離天亮卻也不算太遠，那王夢貘想理順妖力天亮之前的時間絕不夠用，它逃不了多遠，出不去這片山谷。”

周瀲連忙接口繼續問了一句：“也就是說天亮之後再去尋也來得及，不會讓它就那麽跑掉的？”

瑤妝點頭。

周瀲松了口氣，看向一旁站得仍舊很近的維清和令夷。

令夷深吸了一口氣，面上褪去了焦急之色，人也似乎放松下來一些。

倒是維清……

仍舊是能讓周瀲看出來的有些難看的那個臉色。

若是換了其他時候，周瀲一定要好好感嘆一番自己好友如今“生動”多了的模樣。

但這會兒，他還真有那麽一點兒發虛。

沒看連原本躲在令夷身後的葳蕤都退開了一些麽？

於是周瀲果斷收回看向令夷和維清的目光，看向瑤妝：

“咳，那個……道友見諒，我想厚顏多問幾句。道友覺得，那王夢貘白日裏……”

“以你們三個的修為若是真能找到，依我看，全心戒備之下，的確稍有抗衡入夢之力的可能，只是若要全力抵擋入夢，未必有足夠心力去捉王夢貘了。” 瑤妝回答得也幹脆，說完了這些，頓了一頓，又平靜地補充了一句：“你們若不介意，我可與你們同行。有我在，捉王夢貘，便不那麽難了。”

“這……”周瀲遲疑了一下，瞧了一眼令夷和維清，而後笑了一聲，拱手朝瑤妝道：“如此，多謝瑤妝了。”

瑤妝聽周瀲已不稱自己“道友”而直呼名字，眉心一動。

另一邊維清心中卻更存了一件事。

維清自然明白對待驟然出現的這個瑤妝，與她同行其實是個算是正確的做法，若真有問題既可以近距離觀察試探，也算是順勢而為靜觀其變。

所以周瀲應下來這件事，維清不覺得奇怪。

只是讓他心中存下的是——

維清發現，不管是周瀲還是令夷，兩人似乎都對這突然出現的自稱瑤妝的妖族女子，有種隱隱的善意的信任。

比起令夷，這一點上，周瀲的似乎更多些。

這讓維清很是摸不著頭腦。

魔氣陣石

籠罩著濃重黑霧的地方已常年不見透日光，分外陰冷。四周不時響起的嘶吼叫聲也不斷尖銳地刮在耳膜上。

但此刻這裏卻有些“熱鬧”。

熒藍色的淺色靈光時隱時現，而最惹眼的其實是暴漲而出的火光。

伴隨著嘶啞尖銳的痛苦吼叫聲，類似金鐵交擊的聲音不絕於耳，破風的銳響甚至蕩出回聲。

正在籠罩魔氣的地界上與魔物廝殺的是令夷和維清。

又一次斬殺擊退一波來襲的魔物後，兩人都知道需得盡快避退。

前一日，他們還在同州邊境，與那個才認識的妖族人瑤妝一起，在天色剛明的時候往山谷深處，去尋夜晚時分輕易引他們入夢看遍幻影的夢貘王獸。

只是這找尋卻並不算順利，他們深入山谷大半日，眼見著又要到了落日時分，卻仍沒有尋到那只王夢貘的蹤影。

變故卻是出在他們決定停下腳步在山谷深處過夜的時候。

維清以鎮厄布陣尚未完成，令夷突覺地脈不穩，而後……

混亂只在一瞬，眾人紛紛取出兵器戒備抵擋，一時間靈力妖力激蕩而出，也便是在這只一瞬的混亂之中，一個原本深深隱埋地底的傳送陣被激發。

這傳送陣有些年頭也有些破損，雖在瞬間“吞沒”了他們所有人，卻並未讓他們幾個落到一處。

令夷和維清，跟周瀲葳蕤還有瑤妝失散了。

變故發生之時反應最快的是瑤妝，第一時間去拉住了一旁的周瀲，周瀲也順勢拽住了摔倒的葳蕤。

另一邊維清只來得及攥住了第一反應不是逃離而是試圖以刀破陣的令夷的手腕。

天旋地轉之後，令夷和維清再看清眼前事物的時候，周圍環繞魔氣，甚至迎面對上數只兇狠的魔物。

什麽都來不及說也來不及想，兩人當即聯手，維清以守為主護持兩人安全，令夷以攻為主持刀對敵魔物。

等終於擊退源源不絕被吸引而來的魔物，兩人也是不敢再多停留當即收斂周身靈力迅速逃離原地。

此地是天門山脈之中。

算是對天門山脈很是熟悉的令夷很快確定下來，即便她估摸出她和維清所在之處是過去的她並未涉足過的更深的地方。

好容易尋到一處山洞暫時棲身，還未及取出鎮厄布陣，維清便見令夷丟出一具碩大的魔物屍身，正正堵在了山洞洞口，從魔物屍身之上逸散而出的黑色魔氣縈繞洞內。

在看到令夷逃離之前還特地用儲物袋帶上一具魔物的屍身的時候，維清就大概猜到令夷是想要在他們尋到能暫做落腳之地的時候以魔物的氣息做遮掩。在這天門山脈內部，魔氣肆虐的地方，渾身純凈而渾厚的清澈靈力的兩人實在太過顯眼，就算他們能做到完全收斂周身靈力，也難保不會意外露出痕跡。

但是眼下，維清卻見令夷並不只是將魔物的屍體丟在洞口便罷。

背對著山洞內的維清，令夷擡起雙手，指尖的靈光極為黯淡隱晦，可她雙手掐訣的動作卻是從未有過的鄭重。

維清與令夷相識至今，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是令夷以乾華客卿的身份在乾華派內傳授弟子速煉之法，維清雖不在被傳授弟子的範圍之內，卻是真真切切看過好幾次令夷動手的。

可過去不論哪一次，她都顯得十分隨意，甚至後來他們都知道了，令夷自己的速煉之法是早已純熟到法訣都不需要，只憑心意便可瞬間成事的。

但這一次，即便她背對著他，維清也能清楚感受到她此刻全神貫註之下仍舊有些艱難的模樣。

幾息之後，山洞洞口碩大的魔物屍身化成碎屑浮在空中，緩慢地順著令夷手指的動作漸漸成型，化成一顆一顆棱錐模樣的陣石……

並不是以往的那種隨意的輕松，令夷這次顯得異常艱難，碩大的魔物屍身只消融了三分之一，她的陣石也只煉成了三顆。

即使是這樣的進度，這三顆完成之後令夷也仍是停了下來需要暫歇。

而一直看著令夷的維清已經從最初難以言喻的驚訝，變成了慎重。

“……這是魔物。”

令夷深吸一口氣，半轉過身側對著維清輕笑：“雖然比用尋常‘材料’更廢心力，但我可以。”

這是魔物，充斥惡濁魔氣。

魔氣與靈氣並不相容，甚至相克，猶勝水火之別。

魔物對九州大陸的修仙者而言毫無用處，甚至不比尋常凡物，正是因為魔氣的這個特點，便是煉器鍛造之法也無法讓魔物之身能為修仙者所用。

令夷原本掌握的速煉之法已經算是令人大開眼界，但好歹並不能成真正意義上的法器法寶，而材料也只在凡俗之物上，所以雖讓人意外，卻還不算驚人。

但是現在。

維清看到，令夷甚至能以魔物的屍身為材料煉制陣石。

這是九州之上千萬年來，多少個煉器大師都做不到的事。

更何況她用的事速煉之法，只憑自身靈力和法訣。

這一幕若是讓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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