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蘇莘望向蘇亦家方向的時候，其實蘇亦也在經歷著一些並不愉快的事情。

從外面回來，蘇亦就在樓下遇到了和一個男人糾纏的亦靈，那個人扯著亦靈往墻角逼，但亦靈除了掙紮根本不敢呼救，似乎怕被人發現一樣，反而助長了對方的氣焰。

蘇亦扔下自行車就沖了過去，一拳將對方放倒，將亦靈拉到身後保護起來，他這才看清那人的長相。這麽冷的天裏，那個人穿的相當單薄，衣衫陳舊，一頭亂發，胡子拉碴，蘇亦感覺自己最近好像在小區裏見過幾次，但沒有上心。

那人看見蘇亦就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最後伸手隔著蘇亦向著亦靈點了幾下，轉身走了。

蘇亦趕緊扶著亦靈上樓，亦靈的身體都在顫抖，臉色蒼白的可怕，蘇亦倒了一杯熱水，然後將她抱進懷裏，輕聲安慰著母親，然後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亦靈卻咬著牙死活不說話，蘇亦怕會刺激到她，只好不再問下去，只是和她與約定，以後上班下班的這段路都得自己去接送，亦靈也是怕了，趕緊點著頭答應。

那個人的樣子，蘇亦本來是沒有上心的，但今天仔細打量了之後，他只覺得似乎是在哪裏見過似的，但怎麽想也想不起來了。他想的腦仁發疼，似乎記憶裏有模模糊糊的片段，但都是零碎的碎片，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不得已，他只得放棄。只是之後幾天便留了心，既然從亦靈這裏找不到答案，那麽就從那個人那裏找。

蘇亦打定了主意，心便安定了下來，但一連幾天，都沒有再見到那個人的身影，而且期末考試也要到了，陸氏那邊的拍攝趕得也緊，蘇亦忙的連軸轉，時間一久，便慢慢將這件事暫時擱置在了一邊。

那是期末考試的前一天，蘇亦放了學又去陸氏趕拍了一些照片，照片是要放在年底的一期雜志上用的。拍攝完成後，陸知秋的司機送他到了小區門口，蘇亦冒著寒風往家裏走，在樓下又遇到了那個男人，那個人在樓下徘徊著，地上扔了一地的煙頭，蘇亦停在他面前，看著他指間廉價的香煙說：“談談吧。”

小區西北角有個小廣場，有些公共健身設施，平時陽光好的時候，老人們喜歡帶孩子在這裏玩耍，但冒著寒風的夜裏，這裏荒涼的猶如從未有人踏足過的荒野一般。

蘇亦在前面帶路，他靠著健身架問：“你是誰？”

那個男人幹笑了兩聲：“沒想到你已經長這麽大了？也是，小孩子總是長得特別快。”

蘇亦蹙了蹙眉：“你認識我？”

“你不記得了？你爸爸出事的時候，我在你家裏幫過忙。”

一句話打開了記憶的大門，但那時候的蘇亦還是太小了，很多事已經記不清楚了，但還是有印象，當時的確有個叔叔忙前忙後幫了很多忙。只是後來那個人就不再出現了，他記得那時候他還問過亦靈，亦靈怎麽回答的他早就忘記了。

“你是趙叔叔？”蘇亦不確定的問，除了那抹隱隱的熟悉感，蘇亦實在是找不到這個人與記憶中那個人有任何的相似之處。

“呵呵……”那人笑著點了一支煙，“你是不是好奇我現在怎麽會變得如此狼狽？”

蘇亦皺著眉不說話，他已經有了很不好的預感，所以他看著趙端，想聽他親口說。

“都是你媽那個賤人害的……”趙端沙啞著嗓子控訴。

“你嘴裏放幹凈點。”

“呵，小貓長出爪子來了啊。”狠狠吸了兩口煙，趙端接著說“你媽那個賤人引誘我，明明她當時在我懷裏叫的那麽銷魂，一轉眼卻報了警，他媽的，害的老子有家不能回，搞得妻離子散，你說，我是不是該回來找她？”

“什麽？”蘇亦腦中一片轟鳴，連對方後面半句話都沒有聽到，只是聲音裏染上了戾氣“你他媽說什麽？”

“怎麽？你媽是個爛貨你不知道嗎？”趙端笑得很惡毒。

蘇亦忽然記起來小時候趙端消失時的一些事情，那時候離他父親出事大約已經過了一年左右了，亦靈從最初的打擊裏慢慢恢覆了一些，但有一天放學回家，家裏坐著兩個警察，亦靈臉色很不好，那兩個警察看到蘇亦，就起了身，說是了解的差不多了，便先走了。

蘇亦當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直到他父親出事那陣子警察經常上門了解情況，因此看到警察再次登門他心裏是恐懼的，深怕又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情，但亦靈說警察叔叔只是來對他父親那件事進行例行的回訪。

蘇亦便沒有多想，而且亦靈的臉色和精神都很不好，蘇亦只當是媽媽想起爸爸傷心難過所致，所以從此以後連提自己的父親都很少提。

現在想來，那時候應該是出了事，但亦靈瞞住了他。

蘇亦心裏驚濤駭浪，他一直覺得亦靈很不容易，但亦靈的不容易，他又知道幾分呢？他的拳頭攜著憤怒與恨意砸在趙端身上，趙端跳起來反擊，兩個人往死裏攻擊對方。

蘇亦終究是個孩子，雖然帶著不顧一切的狠勁兒，但還是被對方壓在了身下，狠狠的挨了幾拳，他喘息著伸手，指尖觸到一塊方磚，顧不得阻擋對方的拳頭，蘇亦把所以的註意力集中在那只手上，終於將那塊方磚抓在了手中，他顧不得思考，就將那塊磚對著趙端的後腦砸了下去，一下，兩下，三下……他機械的動著，直到有溫熱的液體滴到臉上，趙端在他身上軟了下來。

那血一滴滴砸在臉上脖子上，相比於外面的寒風，那麽熱，燙的蘇亦一個激靈，染血的方磚從他手裏滑落下去，他大腦裏有一個可怕的聲音在叫囂：“殺人了，自己殺人了！”

蘇亦喘著氣推開了趙端，自己緊跑幾步，在花壇邊彎下腰，忍不住嘔吐，直到再也吐不出東西，他才靠著花壇滑了下去，顫抖著手摸出手機撥了出去，電話很快接通了，蘇莘帶著睡意的聲音傳了過來：“還沒睡？想我了？”

蘇亦強忍住眼中的酸澀，用顫抖的聲音說：“蘇莘，我殺人了。”

咚的一聲，不知道是碰到了哪裏，蘇莘急切的聲音傳來：“蘇亦，先不要急，告訴我，你在哪裏？”

蘇莘來的其實很快，但對蘇亦來說，卻似乎過了半輩子一樣漫長，夜晚的寒風卷進心底，將他全身的血液都凍成了冰渣。

直到蘇莘跑了過來，他借著微弱的星月之光，看到蘇亦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蜷縮成一團，眼中滿是恐懼，絕望與悔恨……然後才看到一個男人臉朝下趴在地上，鮮血染濕了頭發。

他一步上前，把手探到那個人的口鼻處，還有著微弱的呼吸，不禁稍微松了一口氣，才上前抱住蘇亦，對方的身體在他懷裏瑟瑟發抖，猶如寒風中的一朵花，開的不合時宜，就要隨著宿命雕零。

蘇莘心疼的揪成一團，他抱緊蘇亦，輕輕吻著他的發頂，額頭，告訴他沒事了，那個人還活著，但蘇亦卻一動不動。

蘇莘把唇覆上蘇亦冰涼的唇瓣，輕輕吸吮，將舌尖探進他緊咬的齒關，舔過他每一顆牙齒，一邊吻他一邊輕聲說：“沒事了，沒事了。”

有溫熱的水滴砸在他的手上，蘇亦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木然的眼睛也有了絲活泛，他輕輕轉了轉眼珠，沙啞著叫了一聲：“蘇莘。”

蘇莘繼續吻住他的唇：“我在這裏，蘇亦，我在這裏，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

蘇亦動了一動，主動回吻了蘇莘，這一刻，終於不再去想那麽多，只有直面自己的內心：“蘇莘，我殺人了。”

“他沒有死。”蘇莘抱著他，遠處救護車的鳴笛聲越來越近。

趙端的確沒有死，但失血過多，加上腦部受到重擊，一直沒有醒過來。

蘇亦傷的也不清，有兩根肋骨骨裂，也躺進了病房裏，當知道趙端還活著的時候，他才感覺到疼痛，在那之前，他身上所有的神經似乎都麻木了。

警察到病房了解了情況後，並沒有多說什麽，只是讓蘇亦好好養傷，配合調查。

亦靈在病床前哭的梨花帶雨，而蘇莘被蘇亦趕去學校考試了。

亦靈把過去的事情說了一遍，和蘇亦的猜測差不多，當時亦靈報了警，趙端畏罪潛逃，只是過去了這麽久，也許對方認為這件案子早已經被大家遺忘，所以又試探著出現了。

亦靈說這些的時候張永寶就在旁邊，蘇亦很擔心張永寶會介意這些事情，但沒想到張永寶只是情不自禁的抱住亦靈，溫暖而又溫柔。

蘇亦一瞬間覺得，這一架打的其實還是蠻值得。

有些時候你有那些醜陋的經歷，並不是因為你自己醜陋，而是因為你太過美好。

終究是有人懂得什麽是美好，找到那個人，遠比陷在過去的醜陋更重要。

蘇亦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走的，因為他睡著了，而他醒來的時候看到的是蘇莘疲憊的睡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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