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最後一個周五, 林有期在晚上被厲驍一通電話叫了出去。

厲驍是今天才得了空可以出來，他從江闊那裏知道了關於林有期和陸染的事兒，立即就決定過來慰問慰問發小。

兩個大男人把車停在路旁, 在江邊吹夜風。

厲驍微微彎腰，雙手的手肘搭在欄桿上, 他扭臉問林有期：“老七, 你能跟我說說為什麽要拒絕她嗎？”

“別扯不喜歡, 你喜不喜歡我還看不出來？”

林有期和他面朝相反的方向，倚靠著欄桿，背對江面。

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的休閑裝, 雙手環胸望著遠處天邊慵懶的月，沈吟了片刻才低聲道：“那就是太喜歡。”

厲驍被氣笑，“因為太喜歡所以拒絕？鬧呢你？”

林有期偏頭，看了厲驍一眼，沒有回答他，而是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跟林星淺在一起了，萬一你哪天出事，可能……人沒了, 她要怎麽辦？”

厲驍微怔。

過了會兒，厲驍嘆了口氣, 轉過身也靠住欄桿，雙手伸展開, 搭在欄桿上, 姿態隨性懶散。

“我就知道，”厲驍說：“你果然是因為這個原因。”

林有期落下手來，抄進褲兜, 摸出煙，捏了根，點燃。

他一只手插口袋，一只手的指間夾著煙，輕微擡著下巴吸了口。

而後用指尖輕輕彈了彈煙灰。

林有期簡潔地對厲驍說：“我隊長犧牲了。”

“有聽說。”厲驍也點了根煙，吐出繚白的煙霧來。

“我去他的告別儀式，遇見了他未婚妻薛盈，”林有期沈沈地嘆息，繼續說：“她情緒應激，哭到嘔吐暈厥，說要是能重來，她不要跟隊長好。”

“可那是她，不是陸染。”厲驍嘬了口煙，說。

“我知道，”林有期垂下頭，手指又開始彈煙灰，“我只是不想讓她經歷，她肯定接受不了的。”

“你怎麽知道她就一定會經歷？”厲驍問。

林有期沈默。

不知道，但有概率。

就像誰也沒料到，隊長會在結婚之前出事。

片刻，私下最愛吊兒郎當的厲驍正色道：“可能我沒有你那麽高的覺悟。換作我和淺淺，我只知道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那就該在一起。”

“像你說的，兩個人互相喜歡，卻因為不確定的未來而止步於此，假如某一天你真的犧牲了，她就不會難過了嗎？她只會更難過，因為這輩子連擁有你的資格都沒有過。”

“我這樣至少讓她擁有過我。”

林有期說：“但也會因為擁有過，失去後才更痛苦。”

大概就是考慮的不一樣，厲驍在這件事上和林有期無法達成共識。

他傾向於享受當下，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把握住自己愛的人。

而林有期在這件事上瞻前顧後，考慮頗多，也因此遲遲不敢邁出那一步。

厲驍是永遠無法理解林有期為什麽要想這麽多未來說不準的事的。

因為他不知道陸染三歲失去雙親，再也找不到她的爸爸媽媽。

他也不知道陸染是個刻在骨子裏的嬌小姐，受不得一絲難過和委屈，最愛哭鼻子，如果林有期真的犧牲了，她的反應大概只會比薛盈更嚴重。

他更不知道，陸染其實很怕林有期死掉，不然怎麽會讓他答應別讓她找不到他，又怎麽會，做夢都在嗚咽著求他別死。

這些只有林有期懂。

也恰巧正因為他懂，因為他太在意她，所以才更加謹慎，不敢貿然地應下她。

兩個人都沈默了片晌，最終厲驍開口說：“那就簡單點說，你會因為怕出門被車撞而永遠不出門嗎？”

林有期：“……”

就在這時，林有期放在兜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了微信電話的鈴聲。

他掏出來，發現打微信電話的居然是陸染。

林有期怔楞，眸子直勾勾地盯著手機屏幕，顯然沒想到陸染居然能把他從黑名單放出來，並主動聯系他。

須臾，他才接通，很意外道：“餵？陸染？”

對面卻傳來一道不算很陌生的女聲，聽起來很害怕的要哭：“七七失蹤了！警方定位不到她，現在正在找司機的信息，你那邊能不能幫幫忙？”

林有期瞬間如遭當頭一棒。

耳邊只剩下那句：“七七失蹤了！”

林有期強迫自己緩回神，用最後一絲理智冷靜地問：“你別急，把話說清楚。”

與此同時，他對厲驍使了個眼色，兩個人立刻邁著大步離開江邊，上車。

裴瓊露便把陸染本該九點半到家但是到現在都沒回來的始末都告訴了林有期。

掛電話前林有期報了自己的手機號，讓裴瓊露隨時和他聯系。

然後他就給林星淺去了電話，被接通後根本不等林星淺說話，林有期命令道：“林星淺，去找找陸染在不在學校。”

林星淺被林有期陰沈的語氣嚇到，立馬應下就去辦了。

開車的厲驍問林有期：“去哪兒？”

林有期剛說了裴瓊露家的地址，不用再多提別的，厲驍就明白了。

林有期打電話給霍陽，讓霍陽帶技術人員試圖對陸染進行定位，“沒時間請示了，事後我會去找旅長和政委。”

交代完後，他就閉上眼在腦子裏呈現從沈大到裴瓊露家小區的各條路線。

很快，林有期驀然睜開眼，冷聲對厲驍說：“下個路口掉頭。”

雖然這樣離目的地越來越遠，厲驍卻對他的決定毫不懷疑，直接幹凈漂亮地在路口掉頭，往相反的方向開。

林星淺的電話隨後就打進來，她語速飛快地對林有期說：“小叔，我特意問了和染染一起上課的同學，他們說看到她下課後就在校門口坐車走了。”

這下基本確定陸染目前就處在未知的危險中。

之後，林有期就像個活體導航，告訴厲驍在哪兒直行，到哪兒拐彎。

十幾分鐘後，霍陽給林有期打了電話：“找到了，出租車目前正在西五環通往郊外拆遷村落的路上，我讓小何把定位輸送到你手機上。”

霍陽帶來的消息也證明林有期讓厲驍走的路線方向是對的。

與此同時，警方那邊也定位到了位置，立刻趕往地點。

接下來的路程，厲驍把車速飆到最大，連闖幾個紅燈，奔著目的地而去。

陸染今晚和往常一樣，上完選修課在叫車平臺下了個單，想趕緊回家跟露露吃晚飯。

餓死她了。

上車後她就開始發呆，忍不住想起了林有期。

自從給林星淺過完生日後，他倆就再也沒見過，也沒有任何聯系。

思緒越飄越遠，一時間收不住。

陸染坐在出租車的後座目光茫然空洞的沒有焦距。

然而，在車上呆了二十多分鐘，等她回過神來扭臉望向窗外時，陸染卻沒有看到自己平常每次都會路過的那所很有標志性的中學，甚至覺得視野中的景象很陌生。

道路兩旁不是高樓大廈，沒有霓虹彩燈，根本不像市區的繁華。

她的心下一驚，默默打開手機地圖，這才發現手機根本沒信號。

陸染不死心地在微信群聊裏給裴瓊露和葉希發消息，試圖聯系她們，但怎麽可能發出去。

她小心地提醒司機：“師傅，這不是我經常走的那條路啊。”

司機從內後視鏡看了她一眼，就是這一眼，把陸染嚇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的眼神有種讓她說不出的陰森。

陸染強忍著恐慌，讓自己保持理智，默默地擡手想要落下車窗和外界聯系，但是車窗被鎖死了。

“師傅，你在前面路口把我放下好了。”

司機不再說話。

陸染驚怕的手腳都在發抖，她努力地遏制著體內不斷擴散壯大的恐懼，拼命讓自己冷靜。

然而眼淚卻不爭氣地要往外湧。

陸染不斷暗示自己不能哭，要穩住，得想辦法。

可是能有什麽辦法？

手機信號被屏蔽，車內封閉。

她無法和任何人取得聯系。

而這輛車越跑越偏，周圍的景象已經由繁華的城市夜景變成了破敗的拆遷村落。

與其坐著等死，不如博一下。

陸染拿起手機來，開始哐哐地砸後車窗的邊角。

司機陰郁地冷聲道：“別亂動！”

陸染充耳不聞，渾身顫抖著砸車窗。

她之前聽人說被困車內砸邊角也許會有用，所以就盯著一個邊角使勁兒砸。

眼淚不知不覺掉了下來，陸染不敢哭出聲，死死咬著嘴唇強忍著。

“我叫你住手！不準砸！”男人的低吼透著陰鷙躁郁。

陸染被他吼的一激靈，眼淚掉的更兇。

她還沒來得及再將手機砸下去，司機突然晃動方向盤，把陸染一下子甩進了後座。

陸染強撐著膽子爬起來，繼續砸。

司機突然一腳剎車，陸染的腦袋磕在了車上，疼的她眼淚嘩啦啦地往外流。

不能死。

不能被這個人欺負。

不能……

林有期。

救我。

林有期救我。

救救我。

陸染近乎絕望地在心裏一遍遍地喊。

她已經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了，淚水布滿臉，陸染開始乞求司機：“求求你放過我吧，求求你了……”

“或許您也有女兒，您肯定也不想她有這種經歷對不對？”陸染大腦一片空白，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只語無倫次道：“我從小沒有父母，爺爺好不容易把我養大，我還沒有贍養他，你能不能……別這麽對我……”

就在這時，有兩簇車燈迎著這輛車而來，越來越亮。

對方的車速很快。

司機直覺不妙，立刻剎了車。

這條路很窄，兩輛車通過的話要很小心地擦著過。

這會兒不好掉頭，司機就直直地往後倒車。

然而不巧的是，後面的警車及時趕來。

他被夾在了中間。

厲驍剛停了車，林有期就立刻推開車門沖了下去。

陸染透過擋風玻璃認出了從光裏走來的那道高大落拓的身影是林有期。

她立刻就拍著車窗哭著大喊：“林有期！林有期救我嗚嗚嗚……”

司機一見跑不掉，直接解開安全帶，轉身朝陸染伸出手，想要把她抓住當作人質。

陸染往後縮，對想要靠近她的司機拳打腳踢，無助地哭喊：“滾開！別碰我！別摸我……”

林有期滿身暴戾，在路邊撿起一塊磚頭就朝著駕駛座的車窗砸下去。

車窗被砸裂了，可是還有防爆膜。

林有期直接就抓住破碎的車窗，擡起一只腳踩到車門上，他蹬著車，向後用力地將車窗徒手撕開。

雙手被劃破，鮮血在不斷地往外湧，可他全然不在意。

林有期的眼裏只剩下了在車後座絕望哭泣的陸染。

破開窗後，他長臂一伸，揪住對方的後衣領，將人硬生生地往回扯，然後摁著這人的腦袋往車門上猛磕了下。

趁司機被他磕的頭昏眼花，林有期摸到開關的控制鍵，解鎖，將車門打開。

他把體格大不如他的司機拎下來，攥緊的沾滿鮮血的手，狠狠地往對方的下腹掏去。

“畜生！”

他只要一想到，他放在心底小心翼翼寶貝著的小姑娘被這麽對待，就恨不得把這個混蛋給生吞活剝了才解氣。

司機從一開始就毫無招架之力，這會兒已經被他打懵。

林有期擡起一腳，把人重重地踹到厲驍那邊。

厲驍完美接住，立刻就把被林有期揍的半死不活的人給摁在了車前蓋上。

林有期立刻繞過車身，從另一邊打開後車門。

陸染縮在後座上瑟瑟發抖地扭臉望向他。

小姑娘身上的衣服微微淩亂，面色蒼白，她滿臉淚痕地看著他，嘴唇不知道為什麽破了點皮。

因為哭泣，有幾綹頭發都被浸濕，貼在她的臉上。

通紅的手中還緊緊攥著屏幕徹底破碎的手機，保持著極度警惕的防禦狀態。

哭得一下下往回倒氣的她看起來弱小可憐又狼狽不堪。

林有期心疼的要死，伸手把她從車裏撈出來。

可是她的腳剛沾地，人就要雙腿發軟地倒下去。

林有期眼疾手快地攬住她的腰。

霎時間，她純白的衣服上沾了鮮血的紅，像是印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血玫瑰。

林有期清晰地感知到陸染在止不住地發抖。

男人眉心皺緊，表情冷沈。

渾身的乖戾卻漸漸褪去，他的眼底深處只剩下了心疼。

他將柔若無骨的她抱得更緊，一只手摁著她的後腦，另一只的掌心不斷輕撫她顫抖的脊背。

林有期的下巴輕擱在她的發頂，他放柔語氣，低聲安慰：“別怕，沒事了。”

陸染靠在他硬實溫暖的胸膛裏，不斷地往回抽氣。

她似乎打了個哭嗝，氣息發短地哽咽著喚他：“林有期……”

下一秒，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耗盡情緒和精力的陸染暈在了他的懷裏。

林有期瞬間慌掉，低啞的嗓音染滿了擔心和著急：“七七！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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